罗绮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打一架!”
醉梦楼离长兴街不远,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长兴街外的东墨巷,罗绮随手拆了满头的珠钗,擦去胭脂,乌发随意散着。东墨巷前年闹过一次洪涝,许多宅子被淹后荒废了,据说当时死过不少人,后又传出了闹鬼的事所以夜里鲜有人来。不过醉梦楼又高又亮,照得这荒芜的巷子分外得亮。
苏全停在一片空地之上,抬脚将一片破瓦踢出去老远。风吹起罗绮的红裙,没了胭脂水粉的掩饰,罗绮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倒是清秀不少,不过他本就生了副如女子般的媚相,即便不着女子的装扮,那张脸还是过于艳丽。
拆去花魁的头饰,抹去胭脂,罗绮的眉眼锋利了少许,“听闻你曾是雍凉的高手,千变万化的玉面郎之徒。变脸功夫了得,就是腿脚上的功夫是不是也了得?”罗绮出手迅速,转瞬来到苏全跟前,右掌直劈苏全侧颈。
苏全反应倒也及时不过接下这一掌手腕麻了,罗绮明明看着如此纤细,不成想这掌劲儿竟如此惊人。
罗绮曲起膝盖直踹苏全的胸口,苏全闪身侧过,连后退四五步,“行啊,有些本事。”
罗绮将长发挽至耳后,嘴角扬着挑衅的笑容,“我的本事可不只这些,你若再看轻我,怎么死的或许都不知道。”
罗绮跃起,手劈苏全天灵盖,用了八成的力量,苏全双臂交叉看似稳如泰山地接下,双臂却给震得痛,冷声道,“你想要我命?”苏全双臂猛地一抬将罗绮推了出去。
罗绮被推出去并未落地凌空狠狠一腿劈过来,苏全扼住罗绮的脚腕猛然拉至身前,罗绮肘击苏全的左胸,苏全后撤并未松开他的脚踝,罗绮反手一拳,苏全用尽全力接住罗绮使出十成力的一拳迅速扼住他的手腕,罗绮手被苏全反握着脚也被钳制着。
不过罗绮岂会甘心受制于人,脚上发挣脱开来,身子往下一沉,肩膀挣脱臼了,苏全着实一惊,不过眨眼间的空隙罗绮反手勒住苏全的脖子,双腿盘住他的腰,抬起他那张带着媚色的脸,像条巨蟒吐着猩红的信子笑看被缠住的猎物,“对战之际分神可是会丧命的。”
苏全被勒得红了脖子,“你出手素来都是这般不计后果招招致命的吗?”
罗绮笑了,“不然呢,我手下留情不见得敌人会手下留情,所以我要在敌方置我于死地之前先下手为强。”
苏全憋红了脸喘得厉害,“我们这是比试点到为止,不是拼命,还有……你手挣脱臼了,不疼吗?”
罗绮愣了那么片刻,随后露出个娇媚讽刺的笑容,“被毒蛇勒着还问蛇的手疼不疼,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苏全放开罗绮那只脱臼的手,“蛇没有手,你的手真脱臼了,不打紧吗?”
罗绮觉得这人怪极了,“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现在又为何关心起我的手是不是脱臼了,疼不疼,真有意思。”
罗绮放开纠缠,脱臼的手耷拉着,他轻轻一晃咔嚓一声,骨头又归位了,苏全发现他的身量比刚才高大了些,虽还是那张媚脸,但是看这身型完全就是个男人了。
苏全脖子给勒得生疼,罗绮刚才要是奔着要他命去的苏全现在脖子已经断了,“缩骨功,你就是用这个改变身型的?”
罗绮眯着眼睛,“看出来了,是啊,我全身的关节都可以随意改变。”
苏全揉着脖子,目光瞄向罗绮露出的撩人锁骨,罗绮冷笑,故意将襟口又扯开了些,“厌恶我是个勾人的男人,又管不住自己眼珠子,啧啧啧。”
苏全冷冷敛眸,“你肩膀上的火焰纹身是飞云骑的标志,你是沙蛇飞云十二骑之一?”
罗绮拢了襟口遮住火焰纹身,“知道的还不少。”
苏全正色道,“北漠十六部的沙蛇部落,前身是耶和察,耶和察被沙蛇吞并,耶和察的公主被沙蛇首领强占,飞云十二骑也落入了沙蛇,一年前沙蛇被飞鹰部落吞并,飞云十二骑下落不明。飞云十二骑每隔二十年更换一次,他们每个人都以初代飞云骑的名字称呼,成为飞云骑后必须放弃自己原来的名字和身份。罗绮,飞云十二骑的夺命琵琶女,善用音波功。可据我所知继承“罗绮”身份的应该是女子吧,你却是男儿身。”
罗绮眉头深蹙,风吹起的长发掩住了他半张脸,发丝飞扬中那双潋滟的美眸如沙蛇一般的阴毒,稍有不慎命就没了。“男儿身,女儿身,是男是女又如何,罗绮只是个身份,一个象征,我继承了这个身份,我就是罗绮。”
苏全,“所以罗绮只是一个身份,那你的真名又是什么?”
罗绮背过身去,刻薄地说道,“你谁啊我要告诉你真名,咱俩什么交情需要交换真名?”
罗绮的红裙像熄灭的火焰一点点离开苏全的视野,抬头醉梦楼的红灯笼照在苏全眼里,心一下空虚了起来。
醉梦楼里,苏衍反复看了刑部的卷宗,“这里,这里的墨迹和前面明显不同,显然是后修改过的。还有这里,翰林院并不知那名学子的身份,后面又有供词说这名叫伍一怀的学子是扬州书法大家伍瀚江的表亲。”
兰雪靖放下酒杯,“扬州铸钱监也姓伍。”
苏衍,“对啊,扬州铸钱监伍子冲也姓伍,而且伍子冲和书法大家伍瀚江是亲叔侄。”
兰雪靖,“昌隆二年,伍瀚江第一次来盛安,当时在翰林院举行了一次以文会友的盛会,伍瀚江和郑卿真泼墨挥毫二人相见恨晚,结为莫逆之交,据说郑卿真因巫蛊案下狱后伍瀚江曾率江南学子写下血书为郑卿真求情,闹得沸沸扬扬,州里不得不派人对这些学子打压,伍瀚江还挨了板子,没多久就去了。”
苏衍手搭在兰雪靖的肩头,“知道的真不少,看来平日里没少了解大盛的风土人情,盛安城不够你了解的,连下面州里的风土人情都了解了个遍。”
兰雪靖由他搂着自己的肩头,“我整日闲来无事,自然得找点事来做打发光阴,总不能睡了吃,吃了睡,混混度日吧。”
苏衍,“找点事来做,嗯,比如福禄巷砍人头,断人手,破人眼。”
兰雪靖害怕起来,像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小鹿,眼中写满了令人心疼的害怕,“真吓人,我好怕。”
苏衍拍怕桌子,“行了,还装呢?”
兰雪靖委屈,“我哪里装了?你说得那些事真的好可怕,我听了夜里可是要做噩梦的。”
苏衍,“巴蜀一带有一戏曲绝活,叫变脸。我刚好认识几个梨园的先生习得此艺,改日介绍于你。”
兰雪靖故意往苏衍怀里贴,“世子还认识梨园的先生啊,涉猎颇广,不知梨园的先生是不是也肤如凝脂,杨柳纤腰,身段是不是更风流?”
苏衍捏起兰雪靖的下巴,“嗅到了吗?屋里怎么有些酸?”
兰雪靖推开苏衍捏他下巴的手,眸色莫名得冷,“是,我酸,我可酸了,每日没个二斤陈醋食难下咽,世子爷满意了吗?卷宗看完了我得还回去了。”
兰雪靖抄起卷宗就往门外走,苏衍顾不上穿鞋一把将人扯了回来,抬脚踹上了刚开了条缝的门。“说两句就翻脸,兰子虞你就那么怕被我戳中心事?”
兰雪靖抬起那张天真的脸孔,笑容单纯,模样纯真,就是眼里住着刀锋,“苏风扬你为何如此热衷于戳中我的心事?就这么想要我的心?”
苏衍背靠在门上,唇角勾起的弧度略显僵硬,“想要,给不给?”
苏衍过于直白的话语如迎面而来的火球,打得兰雪靖猝不及防,心啊,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丑陋极了,要来作甚。兰雪靖垂眸沉默着,他清楚感觉到苏衍那颗滚烫而炙热的心,他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怕自己会融化,兰雪靖露出个僵硬的笑容,甚至看起来有些苦,“狐狸精没心,世子爷还是去寻个良人吧。”
苏衍眼角微红,“狐狸精下山不是要寻个良人缔结一段姻缘吗?怎么现在又变了?”
兰雪靖没有看苏衍,“此一时彼一时,狐狸精不想觅良人过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还有,狐狸精的话岂能当真?世子爷未免太天真了些。”
苏衍心被撕扯着,自嘲地勾起唇角,“是啊,我天真,我天真。”
苏衍起身让开去路,兰雪靖咬紧了下唇,推门而去,甚至忘了带面衣,逃一样地冲出醉梦楼。他厌恶心痛的感觉,非常厌恶,可又摆脱不掉。心啊,他哪里还有心啊,兰雪靖以为自己早就没了心,可遇到苏衍后他似乎又可以找回心跳了。唇咬出了血,兰雪靖孤身走在雨里,淅淅沥沥的雨好恼人,落在脸上湿湿潮潮。
兰雪靖穿过无人的长街突然停下脚步,对面立着一人,青色衣裳,斗笠压得很低,手持长刀站在路中间,杀气迎面而来。
第30章 血染白衣,雨夜行凶
兰雪靖将怀中的卷宗放在屋檐下,虽说早已沾了些雨,“敢问阁下何人?”
青衣刀客身上的杀气明显是冲着兰雪靖来的,低声道,“要你命之人。”
兰雪靖委屈地弯着唇角,冷声道,“我与阁下近日无怨往日无仇,阁下为何要取我性命?”听他的口气还真是从心底里委屈上了。
青衣刀客不耐烦地冷声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怪就怪你的命被人买下了,我不过是雇主请的一把刀。”
兰雪靖笑了天真无邪,眸子狰狞疯狂,缓缓掏出一把小巧的弯刀,指头擦着弯刀上的雨水,“这样啊,可惜我的命你拿不走!”兰雪靖从脖颈后抽出两根细如发丝的长针,这是他用来隐藏武功的,可以让他变得虚弱苍白,脉象变缓。
兰雪靖随手丢了银针,握紧弯刀,如即将展翅捕食的猎鹰,刀客踏雨扬刀朝兰雪靖斩去,兰雪靖后仰躲过迎面一击,反手用那把小巧的弯刀勾住刀客的长刀,抬腿一脚,刀客被飞踢出去,长刀离手。兰雪靖过于小巧的弯刀在长刀面前看似毫无胜算,可他动作快。
刀客丢了刀等于丢了命,爬起来赤手肉搏,这对兰雪靖来说简直不好太好笑,兰雪靖的弯刀每亮出一次,都带起一阵血水,那是刀客的血,刀客挥了十一拳,兰雪靖割了他十一刀,每一刀都触骨而过却不致命。兰雪靖笑着,雨水打湿他苍白的脸,白衣染了斑斑血迹,兰雪靖来了兴致,他像在戏耍猎物,看猎物流着血垂死挣扎,兰雪靖的血液在沸腾。
刀客怕了,兰雪靖生得极美,初见他宛如白雪皓月,清冷脆弱,可染了血后他仿佛是开在累累白骨上的花,肆意张狂地盛开着,要人命,灭人魂魄。兰雪靖指腹擦着弯刀上的血,“谁让你来杀我的?”
刀客无路可退,但他不想就此认命,腾身跃起,刚落脚兰雪靖已随他上来,身后像站着个吃人的恶鬼,刀客怕得哆嗦起来,他干着刀头舔血的营生,手上沾满了鲜血,早已不知怕为何物,现在他怕了,耳边只剩清晰的雨声。脖颈上擦过一丝冰凉,那感觉像一条毒蛇慢慢盘上脖子。
天旋地转,刀客从房顶坠落,落地溅起一片泥水,不过片刻身下的泥水被血染红又被雨水冲淡直到新的血流出,他还剩一口气望着黑压压的房檐,兰雪靖站在房檐上,斑斑血迹的白衣,好像白骨上长出的红花,又冷又毒。
兰雪靖居高临下地望着血流不止的刀客,和之前不同的是血液沸腾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所以他戏耍够了抹了刀客的脖子,血水越来越多,疯狂过后只剩无尽的空虚,刀子割破皮肉血溅在他的脸上,那瞬间热血沸腾,似火焰烧着兰雪靖的心头,痛又热,可现在只剩冷,雨冷,血也冷。血腥味让他作呕,甚至想吐。
刀客停止了抽搐,应该是咽气了。兰雪靖茫然地歪着头,“就说了我的命你拿不走。”听他说话的口气多天真多无辜啊,就算血染红了衣裳,他还是那副天真的模样连话语都是天真的,把人割得血淋淋又把人脖子抹了,残忍到骨子里却还能摆出一副纯真的模样。
兰雪靖还盯着刀客,“阿翁,你看我身上的血是不是太多了?阿翁…”周围明明没有任何人,他还在自言自语着,自从高准死后在冷宫里的日子他常常自言自语,假装高准还在,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他初到北漠差点被一个醉酒的男人侵犯,混乱中他用刀捅了那人很多刀,血喷在脸上,由热变冷,疯狂病态的感觉让兰雪靖的血在燃烧,烧得他疼却又无比的痛快。
那是兰雪靖第一次杀人,那晚的月亮非常明亮,亮得如镜子一般,他不知怎么走到了河边,河面映着他满是血的脸,仿佛一只恶鬼,吓得他跌坐在地上不敢看自己的脸,拼命用水洗干净,可血的味道怎么也洗不掉。他泡在河水里大哭,下意识地喊,“阿翁,我身上的血是不是太多了,阿翁——”
天边明月高悬,银粼粼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只有他一个人,苍茫的大漠只剩他一个人啊。
兰雪靖恍惚了一下,他还立在房檐上,冰冷的雨水落在他刀锋上仿佛结冰了一样冷。房檐下刀客的血被雨水冲得四散,仿佛一朵红色的雨花。兰雪靖好冷,杀人的感觉并不会带来快乐,只会显得他更加落寞可怜。
兰雪靖沾了血的手探入雨中,雨水冲不掉手上的血,他好想抓住什么,除了流过指缝落下的雨水什么也抓不住。“多么可悲啊兰雪靖,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你就是天煞孤星,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都是你的错!”柏阳春冰冷残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兰雪靖像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雨下大了,在嘈杂的雨声中似有不一样的声音,兰雪靖望向空荡的长街尽头,有道身影由远及近,通体雪白的马在雨夜中疾驰,穿过风雨而来。兰雪靖怔住了,他知道那是谁,是苏衍。
苏衍勒住缰绳,雨水冲刷着马蹄下的血水,他抬头望向那身血迹斑斑的白衣,兰雪靖似雨中游魂飘在那儿,他刚杀过人,身上还带着杀气,凉薄的双眸即便看不真切还能让人骨子里发寒,更似恶鬼盘旋在屋檐之上。
“下来!”苏衍喊道。
兰雪靖不知怎么了,听到苏衍的声音自己好像变得更可悲了,他用来掩饰的外壳瞬间分崩离析。兰雪靖像是失魂了一般跃下屋檐,染血的白衣缓缓落入苏衍的眼睛,似吹落枝头的梨花,如果他不接住就会零落成泥。
苏衍踩着马背跃起在兰雪靖落地之前抱住了他,兰雪靖落在了苏衍的怀中。靠着苏衍的胸膛,兰雪靖一下觉得更冷了,冷得他只想往苏衍怀里钻。
苏衍抱紧兰雪靖,“从醉梦楼跑出来杀人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不管这人是谁若被有心人知晓了去你想脱身就不容易了,苏全!!”
20/110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