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年轻,对于这些交际场上的事不甚了了,却也知道雁回这番话所代表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些失神地问。也不知道是问燕西,还是问金家这一派和美之下藏着的一片狼藉。
好像很吃惊,可是认真思量起来,又不是那么惊讶。
因为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啊……”肩上突然被人一拍,清秋回过神来,便听雁回道,“我们一定要考上北大!”
清秋不由失笑。决心倒是能听得出来,只是,“怎么突然说这个?”
雁回却很认真,“因为如果不进入最顶级的学府,见识到世界之大,掌控住自己的人生,即便是嫁入金家这样的顶级家族,一个女人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你去过北大,见过那些学生们的风貌,更应该清楚,即便是总理的家里,跟大学也是两个世界。”
金粉世家终将付之一炬,眼前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落幕之前最后的繁华。
清秋听完,怔怔地想了半晌。这些话,她以前或许朦朦胧胧地想过,只是没有像雁回说得这样明白。
雁回见状,便又安慰她,“不用多想。这些旧时代遗留的东西,早晚会被涤荡一新。”
清秋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在雁回身边坐下,有些出神地说,“以前只觉得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可是究竟如何,我自己也说不清。听你这样说,才明白究竟有多难。”
其实她说这句话,是很自然的。
因为生活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见过更自由的模样,于是明知道是苦的,却也不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但越是这样,才越是让雁回忍不住地心生怜惜。
这就是她想带冷清秋去看更大的世界的原因。
可是这一刻,雁回突然意识到,这个让她清醒过来的过程,其实是痛苦的。
借着酒意,她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了清秋,低声喃喃,“抱抱,别难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19章 感情线
旁边的人突然贴上来,冷清秋一惊,下意识的反应是往旁边让。但她忘了,现在两人是连在一起的,这一让,非但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反倒因为重心不稳,带着雁回一起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柔软的床铺微微下陷,让两人原本就靠得很近的身体越发贴紧。清秋几乎可以察觉到对方的脸颊就贴在自己颈侧,温热的鼻息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了一片战栗。
热度沿着皮肤边缘迅速扩散,很快就爬到了脸上。
清秋本来已经快要忘记的那一点不自在,又不知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
她想赶紧从这种处境里挣脱,又怕挣扎得太厉害让人察觉到不对,最后只能僵硬地躺着,任由脑海里的念头打架。
“不要多想。”雁回还在说,“我们不会和他们一样的。”
她好像不觉得这样的亲近有什么不对。
这个念头让清秋心下微微一顿,觉得奇怪起来。
事实上,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这样亲近。两个女孩子关系越来越好,许多事情上自然就没有避忌了,比这更亲近的时候也有。
怎么今天就突然觉得不自在、不对劲了呢?
清秋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还没有理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是产生了一些混乱的念头,然后又本能地将之严严实实藏了起来。
雁回没有起来的意思,清秋也不想催促她。
她强迫自己转来注意力,去想一些别的,比如……
“我看很多人似乎都对女子上大学的事不以为然。”她慢慢地开口,“他们觉得女孩子学这些没用。”
虽然没有直白地说出口,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就连以前一直很支持她上学,经常把出国留学挂在嘴边的金燕西,也是这样的意思。
而就结果来看,金家三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儿媳妇,如今确实没什么正经事做——好像她们的学历,只是为了让自己更配得起这段婚姻。
不光是金家,时下许多人的想法,似乎都是如此。她在学校里的同学,也都陆陆续续订婚或是结婚了。
“女孩子学这些没用,那谁学了有用呢?”雁回似乎是笑了一声,“是男人。男人把持各种事务,不允许女人沾手半点,又反过来说是女人没用,典型的流氓逻辑。”
她松开手,翻了个身,平躺下来,手指在空中一挥,“可是四万万人中,有一半是女性。”
清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意气风发。
是啊,明明世界上有一半人是女性,为什么从古至今,女性往往只会被圈在家庭里,成为男性的附庸呢?但凡是想走出去做一点事情,都难上加难。即便是这个所谓的“新时代”,清秋最近也开始意识到,它并没有自己从前想象的那么美好。
但她是这样的性子,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做出点什么来。
真奇怪,明明雁回一个字都没有劝她,可是心头的那种迷茫与忐忑,却莫名地消散了许多。
“你说得对。”她侧过身看着雁回道,“别人说他们的,我只管做我的。”
“对。”雁回也侧过身,枕着一条胳膊,朝她笑,“我刚才说,这些旧的东西,迟早会被涤荡一新。但其实也不是某个人登高振臂一呼,就把问题解决了。需要一个又一个的女性走出家门,才能改变这种处境,改变别人的想法。”
她朝清秋伸出手,“虽然很难,但——与君共勉。”
清秋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跟她握在一起。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让她犹如穿上盔甲,相信自己可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所有风浪。
……
之前两人去参观故宫时,清秋就想过,要写一个与这些东西有关的故事。雁回也说,这样的故事应该会很受欢迎,这让她更有信心。不过一向事忙,加上脑海里还没有具体的构思,所以这个故事,还一直只存在于概念之中。
但这天早上,清秋起床之后,站在院子里,呼吸着秋日清晨的空气,忽然就有了灵感。
她要写一个发生在京城里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们,是从皇宫之中流落到外的珍宝玩器、古董字画。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被不在意他们价值的人草草从宫里带出来,随意地卖进当铺或者地下黑市,换取微薄的钱财。
他们以为自己赚了,买宝贝的人也以为自己赚了,而宝贝们的声音,却无人聆听。
一件珍宝,就是一个故事。
串联起这些故事的,是一个人。
她出身世家大族,却早已家道中落,品尝过世事困苦,看淡了人间烟云,在一个相当年轻的年纪,她就变得像是一个看客,万事过眼,只如轻风。
然后有一天,她遇到了这些宝贝。
清秋匆匆回房间,把涌现出的灵感记录下来。写着写着,她忽然对着纸张发起呆来。
“在写什么?”身后有人问。
听到这个声音,清秋微微一颤,连忙抬手遮住了纸上的字迹。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心跳得很快,好像忽然有了秘密,不想被对方看破。
雁回注意到了这一点,体贴地笑道,“好吧,不看你的了。这一早上起来,就这般勤劳,应该不是在看书写课业吧?”
“是在整理新故事的思路。”清秋说,“只是我还没想好。”
“那就慢慢想,不急。”雁回安慰了一句,见清秋满身不自在的样子,就笑着掀帘子出去了。
清秋松了一口气,抬起手,看着几分钟前写下的字迹,又开始发呆。
她是写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主角有些像雁回。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简直像是被人看破了什么心事一般,自己都吓了一跳。
金雁回在她眼里,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吗?
明明她平常总觉得对方是很热心的,雁回对她也确实体贴又周到,许多事都为她考虑在前面。可为什么到落笔的时候,竟觉得她冷心冷情,这人间万物,没有一件能入她的眼?
可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
清秋毫不犹豫地抓起那张纸,将之揉皱了,丢进字纸篮里。又唯恐这样不够彻底,重新捡回来,手指用力,细细地撕碎了,才重新丢掉。
然后她提起笔,重新写下一行行文字。
这样一个人,未免过于冷清,叫人希望她在这人间有一个羁绊之处,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所以她决定将主角一分为二,一个是懵懵懂懂,才刚刚开始接触社会,还不懂得任何黑暗的年轻女孩,另一个是她的引导者有着十分复杂的阅历和成熟稳重的性格,独居在某个偏僻的小院里,与满院子的收藏为伴。
某一天,她们因为一件宝贝相遇了。
写完了,清秋盯着纸张看了片刻,又给另一位主角增加了一个设定:年龄,三十岁。
在十七岁的女孩的想象之中,三十岁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了,有足够的阅历,又仍然保持着风情,气质迷人,能轻易地吸引任何人。
这样,应该看不出来原型了吧?她迟疑着想,笔尖在纸上画出了两道痕迹。
但就算能看出来,她也不想改了。
清秋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扬声叫道,“雁回!”
“什么事?”雁回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门口。
清秋抖了抖手里的纸,“写完了,给你看。”
“现在就给看了?”雁回取笑了一句,只以为她是刚才没有写完,怕她不好意思,也不敢过分调侃,便低头看了起来。
她看书很快,一目十行似的,很快就抬起头来,赞道,“这个设定不错呀!”
“你觉得不错吗?”清秋打量着她的视线,想看出一点痕迹来。
雁回点头,“不过有一个问题。”她点了点另一位女主角的人设,“怎么是两个女主角,你不觉得这个年长者的人设,如果设定成男主角,会更受欢迎吗?而且也比较方便你展开感情线。”
她只是按照网文套路随口一提,觉得男女搭配比两个主角更容易受欢迎,却不知道“感情线”这三个字,在清秋心中掀起了多么汹涌的惊涛骇浪。
“感情线?”她一手扶着桌子,几乎是惊愕地问,“你觉得他们之间有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丢下更新就跑——
第20章 受益者
雁回微微一怔,觉得清秋的反应未免有些激烈。但她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对角色的在意,便笑着道,“不是我觉得她们有,这取决于你的设定。当然,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如何,还是要你这个作者来决定。”
“我来决定吗?”清秋垂下眼,心里并不意外。
雁回就是这样一个人,她鼓励自己接触一切新东西,却从不替自己做主,总是要问本人的意见。
她笑了一下,“好,我会努力的。”
雁回并不知道这回答中的深意,笑着又鼓励了几句。清秋也坦坦荡荡地跟她商量起两位主角的人设,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又难免暗自叹息眼前之人的迟钝。
但既然她什么都没发现,清秋也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往小说里加私货了。
这让她纯粹地体会到了身为创作者的快乐,于是这个故事,几乎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成型了,清秋一边整理大纲和设定,一边激情写了两万字的开头,寄到报社。
这篇故事清秋倾注了不少心血,自觉比之前的作品长进了许多,但当报社的编辑亲自找上门来商谈连载之事,并且主动将她的稿酬提升到了千字五元,还是让清秋又惊又喜。
冷太太和韩家夫妻比她更激动,不仅仅是因为清秋的稿酬又涨了,更因为他们切实地看到,清秋真的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对这个一直捉襟见肘、拆东补西的小家庭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大喜之事。
为此冷太太还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席面,请雁回做客。
弄得雁回哭笑不得,“伯母突然这样客气,我要不好意思上门了。况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清秋自己努力的成果。”
她越是谦虚推脱,冷太太就越是觉得难得。
燕西追求清秋的时候,就总是往冷家送东西,都是外头难得见到的。那个时候,冷太太只觉得受宠若惊,想着这桩婚事若能做成,也就了却了自己半生的心事,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但是别人给的,何如自己挣的?
虽然不知道清秋和燕西出了什么问题,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竟是丢开手了,但现在,冷太太是半点都不担心了。
生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虽然很多新东西她接受起来很难,但也知道那是当今的潮流。所以她一直对女儿寄予厚望,觉得即便是女儿,在这个时代也不比别人家的儿子差。可是清秋究竟能做成什么样的事?冷太太心里是没有概念的。
只怕连清秋自己心里都没有。
可是突然之间,清秋就有了自己的事业,可以在这个社会立足,甚至还要考大学了。
而这一切是谁带来的,冷太太也全都看在眼里。
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清秋能交到这样一个能够帮助她有所进益好朋友而高兴。
以前她看金燕西,用看女婿的态度,已经觉得无有不好。现在看雁回,是用看女儿的态度,那就更是百般的疼爱了。
清秋往家里交了钱,手头阔绰了,冷太太又去了心事,便每日里操持着要给两个孩子制新衣,打首饰,把她们装扮得漂漂亮亮的。除此之外,为了满足年轻人的口腹之欲,她还叫韩妈去西点店里买了许多的点心,拿回家来研究仿制。
人一忙起来,整个人瞧着似乎也精神了许多。
这天冷太太又制了一套新衣,等雁回送清秋回来,就拉着两人进屋试衣服。
雁回一进屋,看到挂在架子上的裙子,也不由惊喜,“这是在哪家店里定的新款式?我仿佛还没有在街上看到过。”
“不是在店里定做的。”冷太太不自在地捋了捋鬓发,“是我在家里闲着没事,自己瞎琢磨的。用了洋裙的底子,又加了一些东西,我自己瞧着还好,就怕半中不洋,反而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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