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楚霄靠在木椅上,吱呀一声,忽然感到造化弄人。
昔年蜀中之战,正是楚雍带兵亲征。
自长安至蜀中血河千里,他在城门上挑了骠骑将军项上人头,而后一路杀进主城。
命运的前因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今朝才现出苦果来。
“多谢姑姑。”
楚霄见事情差不多收尾,求了件信物便不多打扰了。
“姑姑近些日子还是少出门。”
“门口会有护着您的卫兵,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晚辈告退。”
***
扬子江上水波轻漾,小舟随之飘摇。一朵夏云化不开,落在对岸青山上。
萧梦浮算着时辰,心底隐隐不安,楚霄此时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站在船头,眼前天地开阔山川如黛,却无端给让人一点阴恻之感。
进了扬州城后,萧梦浮反倒是觉得身边眼线更多,却总也甩不掉。
楚霄一路快马穿林,下了马便踏上船板,而后随便在船头一坐算是休息。
“如何?”
楚霄抬头望着萧梦浮,这人一身黛青色的袍子,深浅不一的衣袂随风翻飞,潇洒得很。
“你我猜得没错。”
“玉落那边已经派人看好了,将来有用上她的地方。”
“走前我拿了德昭太后曾用过的帕子,算是物证。”
话刚说完,楚霄就忍不住,回头找严惜蕊玩闹去了。
“惜蕊,三日未见如隔三载,想我否?”
见船里头没个回音,楚霄便自己钻进去找人。
严惜蕊靠在船尾休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楚霄便已经到了他身前。
楚霄把脸凑过来,盯着他再问了一遍:“想我否?想我否?”
严惜蕊抿着唇,仿佛是在犹豫着答还是不答。
这动作被楚霄尽收眼底,他望着被轻咬的嘴唇,毫不犹豫就吻下去。
唇间滋味仿佛已经隔了许久没尝,久到他快忘记那瑟缩躲闪的软舌,只要一探进去就会任其攻城略地。
他吻了许久,才将严惜蕊放开:“想我否?”
严惜蕊被他吻得红了脸,呼吸暧昧,只能伸手将人推开些许:“想了,想了。”
楚霄将人抱在怀里,靠在他肩头,颇为眷恋地开口:“我真是想你得紧,让我抱会儿。”
***
初静坐在船头缓缓地划着船,见萧梦浮站在她身侧,只是恭谨地唤了一声。
船离岸不远,还能隐约听见林野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萧梦浮望着那移动着的声响,使了劲将折扇丢出去,在树干上劈下道痕迹,而后再收回手中。
树叶簌簌落,那动静很快便消失了,他便又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
“初静,你觉得你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初静没多细想,就凭着感觉说了。
“严公子他,我见他第一眼便觉得是顶顶好看的人。从前阿嬷带我逛集市,街上有人卖白描的美人图,严公子便该是画上的人。”
“其余的么”,初静想了一会,“公子好像没什么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寻常人都有喜怒哀乐,但公子仿佛对什么都淡淡的,对吃食也没要求,衣物也没要求。”
“就好像,没有所求。”
萧梦浮听完她说的话,倒是沉默了片刻。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城中,那些嬉笑怒骂的情绪都藏进了他心底,不再向外人吐露半分了。
午夜梦呓时,严惜蕊才偶有吐露自己情绪。
船行数里,遇到逆流便更觉滞涩。
夜色侵袭时江水拍岸,远处村落里亮起点点火光,如遥远天际处明灭的繁星。
严惜蕊歇累了,便想着站在船头透口气。
视野里一片模糊,但岸上不知何处传来歌声,曲声婉约唱得也婉约,那江南小调仿佛是金石碎玉的旧梦。
萧梦浮将外衣拿了出来,替严惜蕊披在肩头:“夜里风冷,多穿一件再出来。”
严惜蕊将肩上的衣服轻轻往身上拢了拢,却是将凉风都挡了大半。
“多谢。”
江水如团团黑影,严惜蕊低头凝望着船排开的水纹,仿佛被鬼魅缠住心神。
萧梦浮站在他身侧,望着他的眼神:“惜蕊,你有话想说。”
“我从前恨你们,但如今却,不恨了。”
他眼底情绪翻涌,如水浪滔天。
“为何?”
严惜蕊一时答不上来。
“许是因为时如逝水,不可回头,又或者是......”
——比起爱恨来,自由更价高。
萧梦浮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如此便够了。”
“惜蕊同我说心里话,我也同你讲个秘密。”
“少时我曾在蘅山遇一老者,我在草屋内躲雨时便让他为我卜了一卦。”
“那时他便算出我命中有一桃花劫。”
萧梦浮抱他抱得更紧,严惜蕊耳中除了他温柔的话音,还有无尽的水声。
“从前我不信神鬼命数,如今却不得不信。”
萧梦浮话里带着笑意,潇洒极了:“若真是劫数,我也应了。”
严惜蕊忽然愣住,想要说些什么。
江水湍急,风声过耳,吞没了话音。
第四十八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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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消息
徐宁收到各州递来的消息以后便急着往宫里走。
宫门口的守卫都认得他的面容,不等着出示腰牌,便恭谨地放他进去了。
夏时草木繁茂,徐宁路过金銮殿前好大一片林荫,直走到殿内还是极清凉的。
楚雍坐在皇位上,光芒透过殿内巨大的窗格撒下来,衬得殿内尘埃飞舞。
他的话音传到徐宁耳边,仿佛也隔了很远:“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李桂福碎步走下台阶,将徐宁手中的信件递到圣上面前,而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将他身后的烈阳也一齐挡在了门后。
午时刚过,连阴影都只是身侧的一团,没有被无限拉长。
“所述要事都在信中,请陛下先过目。”
徐宁站在阶下,略抬起头望着楚雍,他翻信件的时候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到他窥视的目光。
饶是隔了这么些距离,徐宁还是看到他先翻了扬州递来的信件。
他总感到奇怪,前两次来送信的时候,也是先将建邺的信读了,这些琐事究竟也没什么可看的。
只是他们当初因着楚雍的嘱托,这才派了一队人跟踪严惜蕊他们的行踪。
这信里内容也十分平淡,反而是追踪的过程中颇为波折。
“这一路本应没什么阻碍,但派去的人大多死状凄惨,遭人毒手。臣去查看过运回来的尸首,是以银针杀人的细微功夫,应是江湖里久不现世的凝雪针——”
徐宁停了话,眼瞧着楚雍根本没仔细听他说的话。
楚雍翻开那记叙萧梦浮一行人踪迹的信纸,目光却总落到严惜蕊身上,筝园里的点滴琐碎,都幻化在他眼前。
而这一行人愈加亲密的相处,也无端端让他感到妒忌。
听见徐宁的唤他的声音,楚雍才断了思绪:“陛下。”
楚雍有些不悦,目光从那信上移开,手指却不舍地在上面摩挲着。
“依臣之见,严公子身边疑云重重,这般人决不能留在宫里,更不能留在陛下身边。”
徐宁倒是罕见地与他针锋相对,楚雍知道他的脾性,便也直言不讳。
“严惜蕊能有什么本事,任他手眼通天,也逃不过朕的手心。”
“此事你不必再说,再谈谈蜀中是什么情形?”
徐宁少见楚雍如此草率决断,却也没有理由再开口。
“蜀中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江湖豪杰齐聚青明茶馆,让人不得不多个心眼。”
“臣收到回信时并未探出什么大事,只说是武林聚会,但还是会一直派人盯着。”
楚雍嗯了一声算是听到,挥挥手便让徐宁告退了。
徐宁本还有话说,看着楚雍略显不快的面容却咽了下去。
殿外树影偏移,浓绿里藏着蝉声,而这树影却照在徐宁的心里,积郁成一滩污泥。
严惜蕊,他念着这个名字,虽只与这人一面之缘,却真觉那是一副祸国殃民的脸。
***
长安连日暑气繁盛,搅得人心神不宁,殿内虽是搬了冰块摇扇驱赶热气,却总也去不掉楚雍心上的烦躁。
那信上的文字虽是公事公办的记录,但却详细得很。
楚雍摸着那上面已经干透的墨迹,仿佛沁着微风,徐徐吹进他心间。
那几人成双成对的模样,却总让他后悔当日放了严惜蕊离开。
他想起最近的行事历,朝上并无要事,思及此便召了冯观潮入宫。
冯观潮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这才恭谨地等着楚雍说话。
楚雍微阖着双眼,一派散漫的情状:“沿海贼寇之事可已处理完了?”
“收到台州布防图后,我军便是知己知彼,很快便将贼寇制服了。”
“贼首郭勇德已被制服,全凭陛下发落。”
楚雍满意地“嗯”了一声,问道:“郑将军呢?”
“郑将军正在整改沿海布防,半月内必定班师回朝,面见天子。”
他望着冯观潮:“这几日我不在宫里,若有要事便交给冯丞相处理。”
李桂福慌张地问道:“陛下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楚雍心里虽是想得不能如此坐以待毙,准备寻个由头去一趟洛阳行宫,但面上却不能这么说。
“宫内实在烦闷,我去洛阳行宫透口气。”
他坐在殿上扫了一眼冯观潮,带着谁也违拗不了的语气:“许久未见我弟弟,也该见见他。”
冯观潮听到这话便可猜得一二,无法违背圣意,便只得叩首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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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更新了…希望出个定时发送的功能(。
第四十九章 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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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洛阳
行宫避暑则是一切从简,楚雍身边不会带太多人,因而在名册上的人皆是让人羡艳的荣宠。
赵无端捧着医书坐在炉子旁,自得其乐地翻着书卷,这些个熟记于心的草药再读几遍也是有意思的。
炉上药还没煎好,他便窝在这小天地里悄悄偷个懒。
他素日在同僚里没什么存在感,遇事也不爱争抢,倒也算是在宫里与大家相安无事。
“恭喜赵太医啊。”
赵无端听着有人与他道喜,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喜从何来。
“到了洛阳行宫里头,可别忘了咱们诸位同僚啊。”
陛下要去洛阳行宫的消息早已传开了,只是拟定的名册现在才发到各处。
估摸着这消息也才刚到他们太医院手上。
同僚眼里说不尽的羡慕,语气也有些不解:“这次咱们太医院的名册里,除了你便是王太医。”
赵无端腼腆地笑笑。
“许是陛下随机在名册上指了一个,下次这样的好机缘肯定是轮到您的。”
打发走了前来搭话的同仁,此刻他平静的心湖此刻也无法平静了。
王太医毕竟是侍奉陛下多年的老太医,带他是情理之中,而自己只不过是去岁才入宫的新人。
陛下记得他的名字,只可能是因为那件事......
昨夜陛下批奏折批得晚了头痛,太医院碰巧只有他轮值。
再次踏进金銮殿的时候,赵无端还是有些犯怵。
楚雍只用手指撑着额头闭目养神,见他来了也没动作。
他战战兢兢地给楚雍诊脉,听他的脉息倒是平缓,应无大碍。
“陛下只是劳累过度,这才引发的头痛。”
“臣这便回去给您抓一副安神的汤药,煎服两日便可见效。”
楚雍阖眸时面色沉静,倏而睁眼时倒是让赵无端觉得有些惧怕。
赵无端听他轻笑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楚雍看着他,仿佛回忆起上次殿上的荒唐事。
“上回在殿里,也是你吧。”
赵无端不敢多言,只是将用具都收进药箱里:“臣、臣不敢。”
楚雍靠在位子上,手指有意无意抚摸着旁边盘旋着的龙纹。
“明日朕启程去洛阳行宫,你也一道跟着吧。”
“惜蕊许久没回宫,得让他先熟悉起来。”
......
炉火噼啪作响,柴火燃尽的木灰落在他鞋面边,赵无端放下手中书卷,想起那段细雨霖霖的回忆。
自从那次匆匆别后,两人已是数月未见。
赵无端垂眸时,神色有些哀伤,也不知惜蕊如今可还记得他。
屋内唯有炉火温暖,古旧的锅炉上都是火烧的痕迹。
窗口斜溢出的微茫稀薄得不似盛夏,不多久再抬头时便乌云满天,暴雨倾盆。
赵无端自嘲地笑笑,惜蕊身边都是人中龙凤、天下英豪,唯有他是微如蝼蚁的小太医,在这宫廷里费力地喘息。
耳边水声沸腾,雨声沸腾。
赵无端将炉子揭开,头一回觉得这药草香竟如此清苦。
***
御驾今日便启程了,赵无端回去匆忙收拾好了行囊,便跟着内务厅点着的人一同站在了周宫外的石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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