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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过(近代现代)——桃汁冰块

时间:2023-10-18 11:03:43  作者:桃汁冰块
  自行车停在楼下,周边太吵闹。一群早早放学的小学生吃过晚饭,拿着撑衣服用的竹竿捅广玉兰树干上的寒蝉,枯朽的树叶随之掉落,也折断了几根新鲜枝干。
  纪慈雪记得春天他们也在这里捅过枇杷。他和颜忱一起路过,他去拦,被掉下的果子砸了满身。颜忱骂走那帮孩子,从他头顶摘下颗半生不熟的枇杷剥皮吃了,酸得闭上眼睛还骗他说很甜。
  秋风吹过,纪慈雪打了个哆嗦。他完全迷茫了,搞不懂颜忱,忽冷忽热,脾气变得太快,让他产生许多误解。像颗讨厌的核桃,想方设法剥开胶合的皮肉,里头竟还有层砸不开的硬壳,真心仍蜷曲在更深处。
  他上楼敲门,幸好颜忱不在,开门的是李柔心。
  “阿姨。”纪慈雪调整心情,尽力露出笑容:“有阵子没来了,你和沛沛还好吗?”
  “他没叫你不要来?”李柔心这么说着,拿出双拖鞋丢在他面前。
  “说了,我给忘了。”纪慈雪厚着脸皮跟进客厅,放下带来的作业和水果:“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在学校都不大看得到他人。”
  沛沛在房间睡觉,客厅没开灯光线昏沉,电视声音调得很低,里面的演员眉飞色舞却听不到说话声,个个都因此显得鬼祟。李柔心手里缝着件破了口子的长裤:“没啥事,都好着呢。他自己无心学习,你们再催也没用。”
  “但总要有个原因——”
  李柔心打断他的疑问:“问这么多干啥?他学不学关你啥事?你自己好好学就行了。”
  纪慈雪屁股刚挨到沙发,心虚得差点跳起来:“就是,觉得可惜。”
  安静半晌,李柔心说:“他想去c大,让我说了一顿。”
  这下他真跳起来了:“为什么?那是很好的学校!而且颜忱肯定可以考上啊,他特别聪明,成绩早就赶上来了。”
  “他爸就那学校毕业的,他想啥我能不知道?”李柔心冷冷道:“心里没点数。”
  涉及到他们家庭内部纠纷,纪慈雪所处的身份过于尴尬,没资格再发言。告别后走到楼下,自行车坐垫摆了几枚金币巧克力。楼房拐角处,三颗脑袋从上到下挤成一排远远偷看他。
  纪慈雪取下书包伸手翻找,朝他们走近,一人给了一根真知棒。
  “谢谢,但是为什么送我巧克力?”他帮个头最小的男孩擤了把鼻涕,又帮忙剥开糖纸:“你们砸我的事我还记着呢,没完。”
  “我大哥说、说你是个笨蛋,让我们看到你,让着你点。”
  “你大哥谁啊?”纪慈雪哭笑不得,问出口的同时心里已有了答案。
  孩子们扬手指着楼上某个窗口。纪慈雪抬头,那扇窗子属于颜忱的卧室,正对楼房前的空地。也就是说他每次来打扰,这个人一低头就能提前看到。虽然颜忱没可能做这么无聊的小事。
  骑车出了小区,他给颜忱打电话,接通后说了句“你在哪”就被挂断。
  有时候真想穿过屏幕给他两拳,太欠揍了。
  纪慈雪压下怒火,跑到阁楼找葛宜云。店里支了张桌板,她跟小秦面对面坐着正吃宵夜,听明来意,顺手拿筷子头挠了挠头皮:“不是姐不帮你,真不知道。这鳖孙认识的人海了去了,爱去哪去哪呗。我跟他熟也不是最熟,你不如去问老秦。”
  他转而到富贵坊去。老秦买了点卤菜和花生,将就地搁在一个空柴油桶上,独自喝着白酒,看样子相亲的事并没成功。
  “你找颜忱?”他还真提供了点线索:“他在顺子家那茶馆呆着,就中心医院后面,走两条街,拐个弯……”
  纪慈雪晕头转向。老秦无奈,打开地图给他指明具体的位置:“这上面看不到哈,但你去了就知道,茶馆就在这个顺鑫五金店的二楼,记得从后面居民楼进去,前头要做生意不让进。人问你,你可别说是学生,派出所查得严。”
 
 
第21章 21
  顶着风在灯光暗淡的街道间飞驰,巷子深处,纪慈雪找到那间标识极为隐蔽的茶馆。他先顺了顺气,壮着胆子踏进楼道,沿水泥墙上粉刷的红色箭头找到入口。
  掀开沉重的茶色塑料门帘,几张损坏的电动麻将桌堵在前面,烟臭味从更深的房间里涌出来。纪慈雪钻进去焦急地寻找,人头攒动,一张张痴迷或癫狂的笑脸淹没在凝成实体的二手烟里。他呛得咳嗽,捂住嘴继续找,胳膊突然被人扯住:“哎哎,你谁啊?”
  “我找颜忱。”
  距离很近,但纪慈雪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脸,只闻到他嘴里的口臭:“刚走,出去吃饭去了。”
  纪慈雪扑到窗边朝下看,一辆出租车停靠路边,颜忱打开车门,等着前面两个人先坐进去。
  他大叫了一声。颜忱循声望来,毫无反应,低头钻进副驾驶,车子开走了。纪慈雪没头没脑冲下楼,在店主惊惶的注视中翻过五金店柜台跑到了马路上。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家饭馆外面,颜忱下车,回头看了看,对两个牌友说:“你们先进去。”
  纪慈雪即刻赶到,自行车直接丢在路边,气喘吁吁扯住他,两个人手心都冰凉。
  “想甩开我,你等下辈子吧。”纪慈雪慢慢缓过气了,站直身体,仍不放手:“我问你,是因为我说了蠢话,加上阿姨不让你去c大念书,心情不好所以才这样吗?请告诉我理由。”
  “跟你没什么关系。”颜忱看着他,语气温柔得让人有点恶心:“手松开,听话。”
  他这么说纪慈雪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也盖上来,目光炯炯:“想去c大就更该认真学习,你偷偷报,老师一定愿意帮你瞒着。阿姨要是生气打你骂你,我替你挨。你想离开这里我知道,就快了,没有那么难,颜忱。还没试过就放弃,你甘心吗?”
  “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我本性就这样。学习太累了,既然卖脸也能活,为什么还要费劲去考试。”他点烟深吸几口,烟雾轻轻吹在纪慈雪脸上:
  “还有你,说实话我真不想给你难堪,但你贱得太过头了纪慈雪。让你别管别管,还跑到我家,脑子有病吧。整天苍蝇一样围着我吵个没完不就想让我操吗,现在操也操过了,还没玩够?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滚回学校喝奶去吧。”
  紧握着的手慢慢松开,纪慈雪语气还冷静:“你觉得说这种话就能让我放弃。”
  “愿意犯贱就继续,没人拦着。不过你这个人,怎么说,就是挺会膈应人知道吗。我妈不跟你撕破脸是她心善,但你一个强奸犯的儿子,没以死谢罪就算了,还厚着脸皮说要还债,你还了个鸡巴。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纪慈雪暗中磨牙,笑脸保持得不露破绽:“你这套对我没有用。不愿意回去念书可以,至少作业要写,以后每天放学我带给你就是了。桐市就这么大一点,你随便跑吧,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他跟颜忱狠狠对视一眼,走进饭馆找到那两个牌友,做完自我介绍礼貌地索要了联系方式,存进手机。
  颜忱无视他,落座点菜。闻到饭菜的味道纪慈雪才发觉肚子很饿,草草翻完菜单要了份木桶饭。
  米饭上面盖了个煎蛋,他夹到颜忱碗里,随后埋头认真吃着。
  “小同学,你是不是他女朋友啊,一路跟到这儿。”女牌友吃完点了根烟,笑眯眯地调侃:“也不对,你们那个叫啥……我知道,春子跟他那伴就是,俩男孩儿搞一块去了。”
  “同性恋。现在发达了,很多人他空虚啊,就喜欢整歪门邪道。”旁边的山羊胡男人兴致勃勃地补充:“春子对象早换了,都快结婚了要。他那叫图新鲜,一时糊涂,都不能算正宗的。正宗的我老家有,哎呀妈,我们镇姓周的一个,一个小伙,跟他舅搞上了,家里闹得老难看。”
  他口若悬河说起老家乡镇流传的秘闻,越扯越远,女牌友一惊一乍地当捧哏,没人再追究桌边这对疑似歪门邪道的年轻人。
  吃完走到街上,纪慈雪的车没锁,就这一会儿功夫让人给顺了。他郁闷地嘀咕“民风淳朴”,但也无可奈何,硬挤上车跟三人回到茶馆。
  颜忱打牌,他向服务员要了个板凳坐在旁边,就着模糊的光线写作业。
  这里可不比阁楼,环境脏乱嘈杂,来往的人脾气也没葛宜云好。频频有客人拿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纪慈雪,他没空搭理,遇见一道忘了怎么解的函数压轴题,把卷子递到颜忱眼前:“你会吗?”
  “毛病,滚。”
  “不会就说不会,我又不笑话你。”
  “再不滚把你作业撕了。”
  “那我写你的呗。放着你也不写。”
  几分钟后纪慈雪被服务员请出去,理由是妨碍生意。
  第二天他又来了,买了一堆饮料点心发给客人,成功跟这帮赌狗打好关系。
  没得意两天,次日放学再赶到茶馆,颜忱不见了。纪慈雪没慌,打开通讯录挨个找人确认地址,不紧不慢乘公交车赶到。
  他脸上总挂着笑,很讨喜,跟着颜忱一个一个把桐市的棋牌室摸过去,再没被人驱赶。有次遇上另一所高中的老师领着民警来找学生,险些把他也带走,幸好老板提前把他塞到办公室里,说是自家侄子在这写作业。
  课间他偷偷和郑涛涛商量怎么让颜忱回心转意,后者听完他两个月里跟踪狂的事迹,破口大骂:“你他妈怕不是疯了?都啥时候了还管他死活,先顾好咱自己吧。”
  纪慈雪花半小时反思自己是不是的确太疯狂,反思的成果是没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在他和颜忱之间,牵有一根旁人看不见的暗线,扯太远就会断掉,所以颜忱去哪他必须跟着。他坚信。
  —
  秋季短暂,很快要入冬了。颜忱牌技有所进步,从赢少输多变成输少赢多,偶尔也被起哄请客喝喝茶。这晚难得输了一回,他上家是牌友圈里挺有名的一个富二代,转着手上戒指,笑问:“今天吉祥物没来,失利了?”
  他面沉如水,不做任何回应。
  照常打到十点多出去吃宵夜,走出地下室在路边的公厕小便。尿完正洗手,有人从后面摸他腰间皮带,意图明显:“忱儿,哥跟你说句真心话,打牌再赢也赢不了几个钱。你条件好,趁年轻找个固定的饭点,只要有本事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就算没本事也可以慢慢练嘛。”
  颜忱转过来看着面前讨好的笑脸,沉思片刻,找到合适的回答:“你去吃屎吧。”
  他在路边等车,纪慈雪捂着脸慢吞吞走近,站定在面前。颜忱掠了眼他手盖着的地方,纪慈雪嘟嘟囔囔解释,像在撒娇:“牙疼,去看牙医了,不是故意迟到。没长智齿别担心,就是上火。”
  说完把今天的作业递给他,又从兜里摸出个热乎乎的塑料袋,装着烤红薯。
  “学校外面看到有人在卖,就买了。不吃拿着暖手也行。”
  “这种破玩意能不能别拿出来自我感动了。”颜忱一动不动:“我现在就缺钱。”
  纪慈雪愣愣地去摸口袋,拿出钱包,把里面七百多现金尽数递给他:“给。”
  “不太够。”颜忱看着他:“还差一千三。”
  纪慈雪翻着口袋,试卷和烤红薯掉落在地。颜忱满不在乎地踩着,皱眉有点嫌弃:“还有吗。”
  “我去取。”纪慈雪东张西望寻找银行:“你在这等等,好不好?”
  他跑去取了两千块钱,回来再找颜忱又找不到了,棋牌室也没有。
  寒风里,纪慈雪站在被踩烂的烤红薯旁边,哆嗦着给颜忱打电话。匆忙中他拨错了号码,接通后着急地问“你在哪”,把对面的人吓一跳:“我下班了,在床上躺着呢宝宝,怎么了?”
  是曾婉情的声音。
  纪慈雪一时不敢说话,但急促的呼吸声还是被母亲觉察,小心地放柔语调:“小闰,你在哭吗?是不是想家了呀。今年妈妈早点回去接你,我们去那不勒斯玩,旅行计划我都做好了。你喜欢的那家披萨,都很久很久没吃了,我查了攻略还开着呢,我们再去吃一次。”
  “嗯。”他转过身背对路灯光,把脑袋埋在阴影里,不停擦拭脸颊:“还要去看火山。”
  “当然啦。”曾婉情听到疾驰的车流,哄他:“快回家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我叫你起床。”
  挂断后转过身,颜忱站在他后面看不清脸,手里拎着打包的饭菜,像一堵墙。纪慈雪立刻又转过去不给他看,吁了几口气,若无其事吹起欢快的口哨。
  “回去吧。”颜忱说。
  纪慈雪想起钱,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颜忱没接:“回家吧。”
  那叠粉色钞票固执地在他面前摊着,纪慈雪声音有点哑,鼻尖还通红,看着他的眼睛:“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颜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空着的右手抬了一下似乎想牵他,但迅速就收回,插进外套口袋。
  “那你明天去学校吗?”
  “别得寸进尺。”
  纪慈雪悄悄把两只手塞进颜忱兜里,抓着他的手指一起取暖:“没人会责怪你,真的。我跟老师申请过了,等你回来我们俩当同桌,水平差不多更容易互相促进,落下的功课我帮你补。一点都不晚。”
  他啰唆个没完,颜忱不吭声,走着走着突然问:“你是不是经常躲起来哭?”
  纪慈雪哑了。但很快,他就笑嘻嘻地反驳:“哪有,你看我像爱哭的人吗?这次是刚好让你撞见了。”
  “哭得真难看。”
  纪慈雪拇指在他掌心揉来揉去,勉强被顺毛摸了一把,娇气立马冒出头:“你就会骂我。”
  回家吃完饭写了会儿作业,纪慈雪去洗澡,洗到一半连打两个喷嚏。除此之外还有点头晕,他怀疑是感冒,洗完回到卧室,桌上摆着冲好的药剂。颜忱坐在台灯下写题,连带着把他的也写了。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喝着药抱怨:“你都写了让我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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