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卢靖,是广播站的站长。从同学那里了解到你有一些留学经历,想邀请你写篇英文分享稿,跟我们聊聊你在国外的生活,可以吗?我相信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全校师生正式认识你,有助于你交到更多朋友。”卢靖开门见山讲明来意,说完便高傲地望着纪慈雪,等他点头。
“谢谢你的邀请,不可以。”纪慈雪还是一脸迷茫的呆样,语气却坚决:“抱歉啊,sorry,不好意思。”
卢靖脸色一变:“为什么,全英文写作对你来说有困难?还是因为要涉及到你家破产的事?”
“都没有。”纪慈雪看着他的眼睛,十分坦然:“就是单纯不想写。”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卢靖身后的眼镜男生凑近他,小声说:“算了吧站长。”
纪慈雪认得他。他是自己入学第一天,那个鼻青脸肿从活动室逃跑的男生,现在收拾干净了,模样还蛮精神。
“我说了要做的事,就必须做到。”卢靖语气焦灼:“你就当帮我个私人的忙。我跟学生会的鞠梦茵打赌,这事如果办不成,以后我在她那、在整个德诚甚至桐市的高中生圈子里,就颜面尽失了。”
风水轮流转,他也有被拿来当赌注的一天。
“啊。”纪慈雪完全没被打动,看这人神情严肃得不容挑衅,只得拖延:“请让我先回去上课,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今天放学前务必给我答复。”卢靖给出期限,终于带着人走了。
回到教室,纪慈雪屡屡走神。他不想参加仍是因为郑涛涛的劝告,在德诚想安心呆到毕业,最好低调做人,别出头别显摆。
手臂被郑涛涛用笔帽戳了一下,他稍微侧过头:“请讲。”
“卢靖叫你啥事。”郑涛涛把脸挡在书后面小声八卦。
纪慈雪简单跟他讲了,听到拒绝原因,郑涛涛差点吐血:“你傻啊大哥,人家把正当理由都递你面前了,干嘛非要自己又捡个不给面子的说出来。”
“我不想,这还不够正当啊?”纪慈雪惊讶极了:“接不接受邀请是我的自由,我有拒绝的权利。”
“你纯属洋墨水喝多了,说话一套套的,实际上半点屁用没有。”郑涛涛想跟他说点有用的,抓耳挠腮也没掰扯清楚:“反正咱这儿就这样,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鞠梦茵不好惹,卢靖也不好惹,这回肯定躲不过去了。往后且慢慢学吧。”
放学前卢靖又带人来堵纪慈雪。他不信邪地再次拒绝,卢靖也没了冷静:“同学,你这是不配合我们广播站的工作知道吗,我完全可以跟老师申请,用校规来处置你。站全校面前念检讨的滋味可比写篇稿子难挨得多,想清楚。”
两人对视良久,纪慈雪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接话。郑涛涛故意从他身边挤过去,扯扯他袖子:“别犟了,没好果子吃,离毕业还长你可安生点吧。”
等待时间太长,卢靖无聊地整理着左臂的袖章,终于听到纪慈雪开口:“既然是给你私人帮忙,我要稿费。”
卢靖眉头一挑,抬眼瞥着纪慈雪,只见这少年脸色平静之下有几丝藏不住的愠怒:“付我三百元,我要去吃麦当劳,吃完就有灵感了。如果吃不到,死也写不出来。”
“三百?”卢靖嗤之以鼻:“给你五百,认真写,每个字都得让我看见价值。”
付过钱,他迫不及待下达命令:“下周一中午就播你的稿子,周五放学前必须发我。张涓,把他拉进工作群。”
说完他率先走了,留下那个眼镜男生张涓和纪慈雪交接。
张涓用指节顶顶镜框,对纪慈雪腼腆地笑笑:“你……挺厉害。我叫张涓,弓长张,涓涓细流的涓。”
他声音还真如涓涓细流一般温和。这名字纪慈雪熟悉,经常出现在每天午间播音开始前,播音员自我介绍的部分。这还是头回跟真人对应上。
他对张涓的声音很有好感,伸出手:“你好,纪慈雪。”
“新来的,对吧,我对你印象很深。”张涓同他用力握了握,提起先前的偶遇:“你刚来那天,在学生会活动室门口,嗯,怪尴尬。”
纪慈雪看他情绪很平静,便没有压抑好奇心:“方不方便告诉我,那天是怎么回事。”
张涓边操作手机加他微信,边语速缓慢地解释:“学生会会长跟我们站长不对付嘛,老拿我们这些底下人撒气。那天我是倒霉,在走廊遇上她,就被叫进活动室了。”
“她霸凌你们?我看你跟她是一对一,干嘛不反抗?”
“唉……何止广播站,她霸凌全校。鞠梦茵向来疯疯癫癫,之前谈恋爱,上着课,突然说老师朝她男朋友抛媚眼,上去就扯着老师头发扇耳光,后来还施压让人家主动离职。她男朋友颜忱为这事跟她分手,最后不还是没断清楚,得罪不起啊。鞠梦茵嚣张跋扈惯了,压根没人治得了只能忍着。而且她现在都懒得动手,看你不顺眼,让你自己打自己,打到她满意为止。”
张涓抬手给他指走廊斜对面的图书馆和实验楼:
“知道怎么来的吗?她大伯给捐的。鞠家都富几代了,在市里就是地头蛇。鞠梦茵高一还在一中的国际部,跟人打架,把同学脸划烂也没怎么样,又转到咱们这,照样无法无天。”
说到这里,张涓忍不住低声跟纪慈雪透露了自己的想法:“聪明人都知道,不能招惹她不能招惹学生会,但我心里,说实话真咽不下那口气。”
纪慈雪有阵子没跟颜忱说过话了,在学校或者酒楼偶尔遇到,也都互相视而不见。现在听张涓提起跟颜忱有关的事,他不自觉就出了神,等话音落下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对啊,如果是我肯定也很生气。”
张涓看出他没用心听,自嘲地笑笑,转而说起稿子的事情。
第4章 04
晚上纪慈雪边和母亲打电话,边写完了要给广播站的稿件。今天酒楼事情不多,他被孙哲特许可以坐在隔间里专心写那篇稿子,所以下班前已经写了三分之二,现在只需收尾。
曾婉情见他不停转头敲键盘,心疼坏了:“宝宝,你要爱护好眼睛啊,写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别老坐着不动。”
“我知道妈妈。你下班了吗?”
“嗯,刚离开公司。你戴叔叔请客,我们一起去吃法国菜。”
戴叔叔就是那个给曾婉情找工作,又帮纪慈雪安排学校和住处的朋友。纪慈雪敏感地察觉出大人之间微妙的感情,想了想看着电脑屏幕,把脸侧对曾婉情:“要约会啊,所以打扮得比平时还漂亮。”
“说什么呢。”曾婉情笑着否认,摸摸特意卷过的长发:“朋友一起吃饭而已。你爸走了才多久,我像那么没良心的人吗。”
“跟良心有什么关系。”纪慈雪转头看向她,认真地说:“妈妈,追求幸福又不可耻,干嘛要被虚假的东西束缚住。”
曾婉情沉默了会儿,叹口气:“再说吧,我一个丧夫的女人总归是不吉利。等工作稳定,把债还清了再说。”
提到家中债务,纪慈雪想起自己的存款:“我跟你一起还。我做兼职也能挣点,不多,但总比你一个人辛苦要好。稍等,马上就转给你。”
“有钱自己留着,还债不是小孩子该操心的事。”曾婉情蹙眉:“做兼职也不提前告诉我,不怕被人骗。”
“我可没那么傻。”第二遍校对结束,纪慈雪保存好文档,没有立刻发进广播站工作群——这还是某郑姓社会学家的经验之谈,能拖就拖,拖到最后一刻再把稿子发过去,让卢靖知道他不靠谱,往后再有类似差事就不会考虑他了。
这种钱顶多也就只能挣一回,要是跟广播站绑定,那不就得罪了鞠梦茵?他不想惹麻烦。
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聊近况,挂断前纪慈雪忍不住告诉曾婉情:“妈妈,我在这遇见一个人很像小熊哥哥,但他不搭理我。”
“小熊哥哥是谁?”
“纪小熊啊。以前家里有个Lila阿姨,纪小熊是她儿子。我不小心害他被水烫伤,他们就走了,你忘了?我还想跟你问问他原本的名字。”
曾婉情眨眨眼,神情有些呆滞,在被纪慈雪注意到之前就恢复正常:“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我哪能全记住。你要小心,别随便轻信别人。”
—
睡前,纪慈雪对着聊天界面的红色感叹号发怔。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执着地想要确认颜忱是不是纪小熊。或许是怀念童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在陌生的桐市找到一个熟悉的依靠;或许是内疚,希望能有个机会,为自己过去因无知而犯下的错误说声对不起。
又一次不抱希望地点下“重新发送”,短暂转圈后,气泡框前的红色感叹号消失了。纪慈雪一怔,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收到对面回复。
颜忱:?
不睡懒觉:你好,打扰了。我想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发送,没想到成功了。
颜忱:你废话一直这么多?
不睡懒觉:那不说废话了。我想问个问题,希望不会惹你生气。你干嘛突然删掉我:(
颜忱:想删就删。
不睡懒觉:那干嘛又加回来!
颜忱:想加就加。
不睡懒觉:这样啊。
不睡懒觉:原谅我的啰嗦,请问你跟纪小熊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吗?他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们分开六年了,我一直想找到他。如果你能帮到我,我会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一定好好报答你。
他发完等了很久,等到睡着颜忱也没回复。次日醒来纪慈雪看着自己发出去的这段话,心想要是问怎么不回复,那家伙肯定又是“想回就回”,哼。
—
周一中午,临播音前张涓跑来教室连声催促,纪慈雪才把写好的稿子发给他。
看着张涓拿到文件满头大汗地飞跑着离开,郑涛涛朝纪慈雪挤眼:“行啊宝贝儿,终于给你教明白了。”
纪慈雪翻着政治笔记没搭腔。他知道这么做会为难到张涓这种底下人,很没意思,但为了自保他也没办法。稿子他故意写得很水,不至于特别烂但也没有出彩的地方,大概率会让卢靖对他丧失兴趣。
还有半小时上课,纪慈雪中午吃太饱了,困得眼前发花,借来后桌的校服外套遮光,趴在桌上打算眯一会儿。
他用腕表定了时间,闭眼就开始做梦,梦里找到了纪小熊,还成了同桌,每天一起上下课,一起回家。他正准备问问纪小熊的本名,胳膊突然被人疯狂晃动,在怅然若失中惊醒过来。
“大哥你疯了?”郑涛涛惊恐的大脸堵在他眼前:“纯英文吗不是,这后半段,你,你都写了些啥玩意!听,我操,我操我操!”
他激动的情绪感染到了纪慈雪,努力眨眨眼睛,意识还没完全清明,便竖起耳朵听着广播。此时已播至尾声,张涓温和而坚定的声音飘荡在校园里:
“……所以我呼吁,全校师生和我一起反对校园暴力!尤其是以学生会为首的霸凌者团伙,应该尽快得到严肃处置,否则,就是在亵渎我们从书本上学到的道德准则,就是在亵渎我们纯洁的校园环境。供稿人,高二七班纪慈雪。”
整个班级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纪慈雪从未体验过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觉,困意上涌,慢悠悠打了个呵欠。
—
下午第一节是地理课。老师前脚进教室,后脚三四个戴学生会袖章的男生就堵在门口,招呼都不打:“哪个是纪慈雪?”
转校生刚来没多久就公然挑衅学生会的事传播飞快,郑涛涛在桌屉里偷偷翻贴吧,闻声同情地看向纪慈雪,低声说:“已经传校外去了,这回你完蛋了。”
地理老师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边戴扩音器边看向底下的学生,毫无阻拦之意:“纪慈雪同学在不在,在的话快出去吧,别耽误其他人上课。”
纪慈雪放下笔,安静地走出教室。
带头找他的男生人高马大,身上有股长时间没洗澡的汗腻味,瞥他一眼就往前走:“去活动室,我们会长找你。”
被围在中间下楼带到活动室门口,门没关紧,纪慈雪伸手一推就开了。鞠梦茵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桌上,正捧着随身镜涂口红,涂完抿了几下不满意,继续朝上叠唇蜜。
她穿衬衫配长裙,袖子卷起半截,左臂有个小羊刺青,脑袋上也有三个数字。之前没注意,现在突然看到了,纪慈雪就很难移开眼睛。
这刺青明显跟颜忱那个是一对。难道真是他想太多,颜忱的小熊刺青跟他的小熊哥哥,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纪慈雪主动来到近前打招呼:“你好,有段时间没见了。”
鞠梦茵忙着化妆没空理他,冷漠地应了一声,涂完唇蜜才移开镜子投来视线,两颗大直径紫色美瞳显得她目光有点诡异:“我们见过?少跟我套近乎。”
“之前我来这找过颜忱。”
鞠梦茵仰头回忆着:“行吧,没准是我记性太差。今天广播怎么回事,你让全校师生一起反对我?”
“不是反对你,是反对校园暴力。”纪慈雪姿态轻松:“播出来的后半段内容不是我写的,不过我很赞同。写得不错,比我原本的废话连篇有意义多了。”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就扇过来。他偏头躲得及时,攥住伸到眼前的手腕,轻轻甩开:“为什么要生气,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鞠梦茵反手又是一巴掌,快而狠辣,这次稍微擦过了纪慈雪的脸,葱段般的长指甲瞬间在脸侧刮出道道红痕。她眯起眼睛:“就你也配跟我讲道理。敢挑衅我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家破人亡。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我爸去世了,我妈妈没在国内。用不着你动手,我现在跟家破人亡没太大区别。”纪慈雪仍然很平静,摸摸脸,摸到几点血色,伤口火辣辣刺痛。他直视着鞠梦茵紫色的眼睛,心平气和地说:
“如果你像欺负别人一样欺负我,我会居心叵测地还击。如果你要让我不能在德诚念书,没关系,只要还有一条命在,我就缠着你,你去哪我跟到哪,白天晚上都跟着。到时我有的是时间,你有鞋穿但是我光着脚,知道谁更可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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