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丁砸了下桌子:“听我说!”
四下安静。
“我舅父,张德生,已经在医院病逝了……”
又是一片哗然,比方才刚大声,直到沙丁更用力捶向桌面。
“我知道!他承担了所有责任!全港岛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坐馆!我知道大家都不想就这么算,但那般差佬盯着我们,现在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说着,悄悄看了一眼唐羚,立刻有眼尖的抓住:“这个女人怎么回事!”
沙丁再度将目光转向唐羚:“这是我们的顾问。”
“什么顾问,我们三代坐馆都没有顾问!”“是啊,哪个帮派有顾问,以为我们在中环啊?”“真是可笑。凭什么!”“就这个女人?哈?做什么,带我们全家福贵啊!”“别开玩笑了大佬,她懂个叉烧啊,萝底橙回家找男人去吧!” “我不服!”“我都不服!”
沙丁一脸局促——阿Ken明白了,张德生背锅,建兴会洗白,看来早都谈妥了。
他们应当愤懑,阿Ken被攒动的人推搡着向前,几乎要贴近那张桌子。唐羚仍然好好端坐着,似乎注意到了目光短暂瞥了一眼阿Ken,然后开口:“各位叔父都肯让我尝试一下,各位有什么顾虑,可以让时间证明。”
“怎么个意思?”
“三个月,我会让建兴会的收入增加一倍,”唐羚伸出三根手指,看着逐渐平息的人群,“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受伤太多、休息太少、泊车倒酒太没面子。我会逐渐改善建兴会,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差佬找上门。”
“不是吧,你说做就能做?”“改什么改,我们现在活得挺好!”“但要是能多赚几皮……”
他们还在吵,但三个月这事仿佛谁都没争论就定下了。
有点离谱,但猜得到。阿Ken从谁谁的胳膊下面钻出去,躲到外面。今天的风有点大,电视台还没播报挂了几号风球,但是天空的颜色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黑。“阿Ken——是吗?我想跟你聊聊。”
“唐大小姐,”阿Ken正准备拿出电子烟,赶忙放回去,做出副殷勤的模样,“上次见面实在是太不得体了,不如我请你喝杯咖啡?”
“不用,有烟吗?”
“戒了。”
“因为唐翀?”唐羚似是随口问的,倒也没有期待有些呆滞的阿Ken做任何回答,“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无论怎么说,他总是要去唐氏上班的,你明白吗?”阿Ken立刻笑了,连说几声了解,就要当着唐羚的面删掉联系方式。“不过,”她突然开口,“年轻人嘛,我能理解——但似乎你不是这种人。”
阿Ken准备按键的拇指顿住了,眨眨眼睛,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唐羚打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监狱门口,两个寸头男人,明显刚刚刑满释放。阿Ken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出了他们,拐卖女人的人蛇,被他用棒球棍打到住院。不会的,他对自己说,唐羚能得到什么信息呢。
于是他抬头,努力做出平静的模样,而唐羚已经收回了手机,转身离开。
“不介意我多说一句吧,”她突然驻足,“我记得你继父常年跑内地,应该是买了套房子吧。内地发展得不错,适合养老,早做打算。”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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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in被夺去了职务反而更轻松——信托基金里的钱足够他这辈子天天开游艇party,沉醉于男男女女的胴体之间,普通人一年工资都买不起的酒可以拿来做前戏。他敬业有什么用呢,唐氏大部分的高层都被唐羚利诱,站在他这边的几个被ICAC的调查波及,也都表达了无能为力的遗憾。
那个女人像是一只潜伏在夜色中的秃鹫,去钻任何裸露的腐肉。
而他只想买一个曲奇冰淇淋三明治,然后约阿Ken逛博物馆。
“SD卡已经寄出去……”Colin正在思考如何编写短信,秘书推送的甜言蜜语公众号弹出了新的消息,于是他把这些删掉,重新打,“环形影院会展示港岛四季的星空,如果有空,今晚一起?”
没有回复。
拥有上百万的红酒又怎么样,阿Ken从来不是看重金钱的人。
翌日清晨都没有回复,Colin坐在小公寓的客厅飘窗上,看楼下急匆匆朝早返工的女人,消失在车流中。港岛的清晨是混乱的,或者说没有一刻不混乱。新闻提到了海关排长队,提到堵车排长队,提到医院都在排长队。
Colin忽然想到,一个人消失了,等到尸体腐烂在泥土里,还有谁记得他或她的名字?人们记得秦始皇,记得拿破仑,但谁知道拿破仑的擦鞋匠叫什么?
“叮叮——”
短信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赶忙拿过手机,却不是阿Ken。
安仔问他中午有没有时间见一面,地点是一个偏远的小酒楼。
“你的东西我收到了,”安洛坐在楼顶包间的圆桌前,没有监控也没有多少顾客,这里适合不该存在的会面,“对我之前的一些无能为力表示歉意,最近我没有办法接触到O记的案子,可能还会持续一些时间。”
Colin摩挲着茶杯边缘,问:“夏乐勤现在在哪?”
“他出了点事……”
“暴露了?”
“不算是,”安洛难得露出如此纠结的神色,半晌,说道,“他跑了。我们内部有个说法叫‘变节’,这是O记准备给出的结论。但我不相信阿Ken会做出这种事,也许是有些难处,不肯面对,我想也许你能帮帮我们。帮帮他。”
当时的夏乐勤躲在房间里看电影,拉上窗帘仿佛外面的世界不存在。
Colin将茶杯放下:“告诉我事情经过——我会签任何文件。”
“喝点茶,”安洛微微欠身帮他满上茶盅,“昨天下午,阿Ken主动联系了CIB的Madam林——如果我真的不能继续出任handler,她会全权接手。”只是似乎某人不希望这样,于是并没有将安洛调离O记,所以阿Ken直到最危急的关头才打了这通电话。内部的事情,Colin不需要知道太多。“他说自己可能暴露,首先要监控两个南亚帮的人蛇,然后是保护他的父母。”
“人蛇?”
“你知道?”Colin抿了下嘴唇,选择摇头。安洛继续道:“出了点事情……昨天有个恐怖袭击的大案,所以保护家属的任务交给了黄义伦,人员都是从NB借调。”
“Ken曾经怀疑他是黑警。”
“如果阿Ken知道一定会反对这种安排,但是太晚了。那两个南亚人仿佛事先收到风,带着几个古惑仔在警察赶到之前冲到了阿Ken家里,”安洛稍作停顿,“他妈妈被推下了楼,唐楼里杂物也多,撞到后脑勺……当时就不行了。”
Colin应该要关怀一句,或者感叹一句,但他依然沉默。
“人太多,基本都抓了,这次要判很久,”安洛的声音有点闷,他仿佛在安慰着谁,“南亚佬不知道阿Ken是线人,只是被利用。” 而黄义伦说跟他无关,但还是被停职调查,毕竟出警时间实在是太迟。
Colin摇了摇头,打断他:“Ken在哪?”
“他去了趟医院处理后事,把他继父送到了内地,然后不见了。这基本算是暴露,回到建兴会等于送死。唐羚……她的手段你最清楚……阿Ken跟我说过,你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他提过?”
合作的意向,Colin暗示得直接,只是每次阿Ken都装看不懂。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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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熟悉的阿Ken的人早就不再是他曾经的室友。
Colin在空箱子找到了已经成为总经理的Sharon,后者将他拉到没人的后巷,指责他不应该如此欺负阿Ken。“我……”成了罪魁祸首,Colin有些无奈,“他经常去的地方有哪些?”
旧时的居所,小学后面的花园,山顶的士多。
Colin忽然想起冬天时他们带了两杯热鸳鸯去看星星。
“你说过,”港岛大学的露天观星台只有一架坏掉的天文望远镜,但是他们来这只是想用半圆的穹顶挡风,然后静静望着光污染下隐约可见的星辰,“那些离我们而去的,都会被神明叫到天上,化作一颗颗星星,遥远望着人间。”
阿Ken蜷缩起双腿,露出的半个身子也藏到了墙壁后面。
“我不会安慰人,我也认为安慰没有用,”Colin走上最后一节台阶,放缓了脚步,“悲伤和后悔,或者是不切实际的假设,并没有办法改变局势。补偿的唯一方法就是行动。”
没办法再躲了,阿Ken挪了挪身子,留下一个可以落座的空位。
“你的报仇对象应该是……”Colin没有继续。阿Ken抱着膝盖,眼圈泛红,泪水浸湿了衣物,他似乎哭了许久。安慰他,一个声音在Colin的脑海中响起,哪怕无济于事,哪怕他回到家依然要面对冰冷的墙壁。
阿Ken趴在Colin的肩膀上,咬着牙齿哪怕是用力到发抖都不许自己哭出声来。他紧紧攥拳,胳膊夹住Colin的后背,强有力的心跳声贴着胸膛传到他身上。
“我以为我恨她……我那么恨她……”阿Ken的声音被哭腔阻碍,“我谁都没有了……没人给我煮饭吃了,我手机通讯录里的电话,打给谁都不会接通了……我为什么要恨她这么多年,她是我妈妈啊……”
送继父走的时候,阿Ken说,你不是我的亲人。这个世界上所有所有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已经化作了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报应不在我身上啊……”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要是没有我,谁都不用死了……死的应该是我啊是我啊……”
Colin把他带回了家,至少这个公寓是安全的——直到他在楼梯口看见了等候多时的唐羚。下意识地,Colin向前半步将阿Ken挡在身后。“别紧张,就我自己,”唐羚动了动手指,“我只是想和他聊一聊。”
“你先去吧。”阿Ken推了推Colin的后腰,从口袋里摸出电子烟。楼梯间的窗户开着,外面的冷风倒灌,飘出的烟雾瞬时散去。
“你是个聪明人,我不多说废话了。他们也许给过你承诺,给过你钱,但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唐羚递过去一张名片,是他在空箱子时印的,第一张,因为沙丁说要装文明人,“空箱子会是你的,建兴会要成立的公司,你可以得到百分之五的股份,我有信心在五年内上市。”
阿Ken摩挲着那张卡片上的印花,廉价的金粉蹭了一手。
“今年整个港岛辞职和提前退休的公职人员有将近两万,两万分之一而已。张德生已经为他做的错事付出了代价,我也是遵纪守法的商人,看到了利润空间而已。你要想想自己的路,”唐羚走近些许,语气温柔,“唐翀是个一根筋的孩子,我们都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对吧?”
唐翀。阿Ken的嘴角抽动了下,没说话。
似乎他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如果你愿意,建兴会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背景,”唐羚越靠越近,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似是个知心姐姐,安慰着,“逝者已矣,别把那些火憋在心里。你知道该怎么发泄,该找谁,不该找谁。”
唐羚走了,阿Ken站在窗口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街道拐角。事发到现在,只是黄义伦暂时停职,剩下的该上班上班,该领工资领工资。母亲变成了一笔不多的补偿金,变成了香火缭绕后面一个小小的盒子。
为了群众,为了社会。
竭诚维护法律,维护……
所以,到头来,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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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羚接到了一个短信,根据监控,阿Ken今早在停电维修的空档去了一趟警局档案室。这段监控被那人复制后删除了,不过从垃圾桶里的灰烬来看,阿Ken烧掉了自己的卧底档案。
“大小姐,细唐生来了。”
“都说了不用敲门,”唐翼摘掉耳机,随手扔在办公室门口的沙发上,拽过椅子坐到唐羚对面,翘起腿,“怎么啦家姐,相亲不顺利啊?”他顺手拨了拨桌上的天平,被唐羚拍开,悻悻地坐回去。
“纽约大学的那个戏剧项目,我给你联系好了,下学期就能去,”唐羚将文件袋递给他,随后又是几张纸,“把这些文件签了,免得耽误事。”
唐翼念叨了几句,拿起笔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看这些中文、英文的字,大约是想着看了也不懂:“哈哈哈,你就等着我享誉全球的那天吧……话说回来,过几天大学生电影节的颁奖礼和 after party你去不去,阿哥已经答应我了。”
“嗯,我看下时间。”
“真是奇怪,Mommy都问我,你跟阿哥到底闹什么,都不愿意一起吃饭,”他终于签完了那些纸,推过去,却只推到一半,“还有那天阿哥见的那个男的,有点眼熟,他谁啊?”
“不是谁,不重要。”唐羚将纸张抢过来,挥挥手算是送客。
他怎么也搞不懂唐翀,从小到大,大人们都说唐翀的脑子跟一般人不一样。唐翼吐下舌头,起身离开,路上接到死党短信,约他去一家酒吧寻找灵感——就是浪费钱。那家酒吧在新界,地点偏僻但怎么看都是没有几球的闲钱进不来的。也就在那门口,他又见到了那个男的,留着醒目的红头发。
“诶……”那人身后的小弟撞到了他,话也不说径直想走,“我说你,停下,撞了人怎么不道歉啊,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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