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曜喘了两口粗气,愣是没把气喘平,他惊魂不定地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温雾屿了——他不确定,又惊恐是黄粱一梦。
是他吗?
大婶继续自说自话,“那你记得来啊。”
扶曜:“……”
来什么?
船靠码头,熟悉流程的人早挤到出入口等着上岸了。温雾屿不着急,悠哉哉地继续坐着,等工作人员来催了,“小歪,还不走啊,新客要上来了。”
“哦。”
温雾屿拄起盲杖,刚起身,小腿突然抽筋,站不稳了。他伸手在空中一抓,试图找点平衡,却意料之外地被人箍住了胳膊。
那只手的劲儿很大,掌心像块滚烫烙铁。
温雾屿吓了一跳,他动了动,没挣开,问:“谁?”
扶曜没回答,工作人员替他说话了,“扶书记,怎么还没走啊,慢了就赶不上车了。”
扶曜头也不回,说了句没事,他声音很哑,语调却轻柔,垂眸对温雾屿说:“这里有个台阶,你小心。”
温雾屿更晕了,他见惯了殷勤,许久没受过这种款式的关心,于是第一反应就是想着对方有什么目的,跟温大仁似的唯利是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狭隘了,对方一个陌生人,能图自己什么。
温雾屿突然受宠若惊了。
“那个……”
扶曜偏头看他,那耳朵已经不红了,又白又嫩,他耐心地等温雾屿的下话,“怎么了?”
温雾屿说不出所以然,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没什么,手有点疼。”
扶曜表面八风不动,内里却翻江倒海。他刚才悸动不已,劲儿攒得大了,把温雾屿细皮嫩肉的手臂捏出了一圈红痕。
“对不起。”扶曜松了些掌心的力道,却始终没有松开手。
温雾屿尴尬地笑了笑,“我自己能走。”
扶曜从善如流地接话:“前面的路不好走。”
温雾屿:“……”
行吧。
扶曜搀着温雾屿走在最后,他们行动很慢,倒真怕温雾屿摔了,时不时问一句‘你是不是腿疼’。
温雾屿说还好,但他走路确实不太利索。
等二人走到站台,小岛唯一载人的交通工具已经客满了,虽然允许继续上人,但空间相当拥挤。
司机看见扶曜,咧着嘴打招呼:“哟扶书记,你回来了啊!上来吗?”
温雾屿矫情得很,他面上笑容可掬,压根不往前凑,时不时抽一抽自己的手臂,纹丝不动。
扶曜心里门清,微笑着摇头,对司机说:“不了,我自己有车,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
温雾屿心念一转——他还有车?那敢情好。
他也不动了,随便让扶曜攥着手。等扶曜寒暄完,温雾屿笑着找措辞,就想蹭一趟车。
扶曜比他先开口:“你去哪儿?”
温雾屿:“……”
问得好啊。
扶曜又问:“是来旅游的吗?”
温雾屿受不了太阳的光,偏头避了避,他含糊地‘嗯’了声,顺着扶曜的话往下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扶曜想了想,“你喜欢怎么玩?”
温雾屿失笑:“你这话说的。”
“这里没有景点,好看的都在山顶,能看见大海,不过需要自己爬山,”扶曜介绍得不走心,话音一转,又问:“你要在这里过夜吗?”
“嗯,”温雾屿点头:“住几天。”
“住哪里?”
“不知道,”温雾屿挑眉,“你有介绍的吗?”
扶曜带着温雾屿往外走,说:“跟我来吧。”
温雾屿一点也不怕自己被人卖了。他不是二百五,对方在别人的口中,姓氏后面跟了个书记的尊称,只要这小岛不是个法外之地,那这位书记肯定红得端端正正。
村官嘛。
然而村官的交通工具也相当朴素。扶曜说自己有车,他把温雾屿带到停车的棚下,温雾屿打眼一瞧,仔细分辨许久,终于辨明白了——
好嘛,三蹦子,还是敞篷的。
扶曜拿出钥匙,对温雾屿说:“坐。”
温雾屿一言难尽,还是那句话:“坐哪儿?”
扶曜先上了驾驶座,还有一半的位置空着,他招手让温雾屿过来,笑了笑说:“你坐副驾驶。”
“……这玩意儿还有副驾驶呢?”温雾屿皮笑肉不笑地感慨,“真棒。”
沿途风景也棒。
依山傍水的天地间全然没了钢筋混凝土的影子,青山与绿水相依,飞鸟和鸣虫交缠,心旷神怡,喜不自胜。
温雾屿很喜欢这样的环境,适合养老,也适合自生自灭。
扶曜驾着三蹦子往山路钻,崎岖不平。温雾屿被颠得晕头转向,紧紧抓着扶手,他鸭舌帽被颠松了,口罩带着也闷,干脆全摘了。
一口新鲜空气直接灌入温雾屿的肺部,心境开阔不少。
温雾屿想适当提醒扶曜稳当点开车,还没开口,又是一个急刹车。
温雾屿的上半身被惯性带着向前冲,他脱口而出喷了一句,“我靠!”
扶曜的呼吸声很重,又沉又急,这种频率钻进温雾屿的耳朵里,以为他见了鬼。
“扶书记,”温雾屿想直接跳车了,他揶揄:“你这开车技术不行啊。”
扶曜开口,声音干涩,“我技术不错的。”
“……”温雾屿脑子一嗡,莫名觉得这话耳熟,“啊?”
扶曜又说:“我叫扶曜。”
“哦。”温雾屿干巴巴地应,他不知道往下该接什么话。
扶曜目不旁视地看着温雾屿,他想把人再看得明白些,动心骇目的同时目光中也藏了难以言说的失落。
温雾屿吐气缓神,他抹干净掌心的汗,向四周张望,“我们到地方了吗?”
“没有。”
温雾屿又问:“那停这儿干什么?”
扶曜张口就是胡扯,“车熄火了。”
温雾屿见识浅薄,头一次知道三蹦子也能熄火,他要笑不笑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能走?”
扶曜的智商突然跟掉了线似的,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尴尬片刻,又默不作声地重新发动了车子。
两人之间流转着若有似无的不得劲,已经不能用尴尬形容了。
扶曜——
这个名字在温雾屿的口腔里荡了两遍,最后落在舌尖。他轻轻沿着上颚一舔,品出了一些味道,没机会仔细回味,心里好像掉落一根细针。
那针扎人不见血,肆无忌惮地在胸腔游走。
温雾屿双眉轻蹙。
扶曜好像把眼睛按在了温雾屿身上,“你怎么了?”
“……没怎么,”温雾屿往上推了推墨镜,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的借口找的不好。”
扶曜虚心指教,“那我该说什么?”
“赏景啊。”
扶曜想了想,不敢苟同:“荒山野岭的有什么景可赏?”
温雾屿轻轻‘啧’一声,他抬起手臂抓了抓,皮肤起了个红疹,给扶曜看,“蚊虫也是风景线。”
扶曜:“……”
懂了。
三蹦子颠了大概十多分钟,翻过半座山,到了一处老旧的院落前。二层楼高的建筑,石灰墙面斑驳,大门口挂了一块牌子,用楷体写了三个字——水云湾。
这里的环境不算好,但温雾屿却喜欢这块招牌。
扶曜直接把三蹦子开进了院子,停好车,他虚扶着温雾屿下来。
“这是哪儿?”温雾屿问。
“客栈。”
就姑且称之为客栈吧,门庭相当冷落。温雾屿情商再高,也实在找不出客气的说辞,只能挑着夸赞:“门口招牌上的字写得不错。”
扶曜笑了笑,没说话。
走进客栈里,大厅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小姑娘,大概工作实在清闲,趴着睡着了。
扶曜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妙妙。”
田妙妙打一激灵,猛地蹿起,“曜哥!”
扶曜点了点头,偏头对温雾屿轻声地说:“来。”
温雾屿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慢悠悠地跟在扶曜身后。
“来客人了,”扶曜对田妙妙说:“登记一下吧。”
田妙妙睡得晕头转向,懵了:“啊?登记?”
温雾屿从扶曜身后探出头,脸上挂着笑,“客人入住登记。”
田妙妙咽了口唾沫,边感叹是个帅哥,一边又莫名其妙地问扶曜:“曜哥,登记什么?我们这宾馆什么时候这么正规了?”
扶曜睨了田妙妙一眼,面不改色地走到柜台后,他打开抽屉,就地取材,有什么拿什么,取出一本笔记本,“最近安全会议多,酒店、客栈的安全问题也在列其中。妙妙,庙小也得守规定,要是上级部门来查了,吃不了兜着走。”
田妙妙不知所云,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她看看扶曜,又回头看了眼温雾屿。
温雾屿笑着应和,“说的是。”
“麻烦身份证给我一下,”扶曜对温雾屿说:“我这边登个记。”
温雾屿扬眉,打开包拿身份证,又问他:“扶书记,你是这儿的老板?”
“不算,”扶曜说:“但归我管。”
温雾屿把身份证递过去了,“行吧,登记吧。”
扶曜接过身份证,于是多年的美梦在此刻骤然有了实体,那一串几乎刻进脑海里的数字与现实融为一体,飘荡在扶曜念念不忘的回响里——
梦中人从远方而来,眉间带着被时光沉淀过的风月。
“温雾屿——”扶曜指尖摩挲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喃喃念出了名字。
太柔情似水了。
温雾屿耳尖一动,顷刻产生微妙涟漪,他下意识回应,“嗯,是我。”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刚见面就掉马啦!
第7章 无微不至
身份证上的照片依旧是温雾屿十九岁时候的模样,那会儿他中二病发作差点一命呜呼,后来有了场不可言说的艳遇,也丢了身份证。当即补办好后一直用到现在,现在一想,这张身份证似乎也快到期了。
扶曜指尖轻柔,他不动声色地在温雾屿的照片上一撩而过,好像真撩在了温雾屿的脸上,太痒人。
温雾屿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他似有所感,心跳得快了些,只能干笑一声掩盖不尴不尬的处境,“扶书记,我的身份证好了吗?”
扶曜把温雾屿的身份证还回去,说好了。
温雾屿伸手要接,眼睛却被不知从哪儿透进屋里的光晃了一下,他目光没对准,手指和身份证堪堪错开了。
“……”温雾屿蹙眉,心里无端起了一股火,是对自己的不耐烦。
“在这里,”扶曜轻轻捏住温雾屿的手腕,他克己守礼,把身份证送到了温雾屿的掌心之中,轻声细语地哄,“别着急。”
温雾屿的这股火没能腾升至顶端,被扶曜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温雾屿轻叹一声,真心实意地感谢,“多谢扶书记体恤。”
扶曜不太喜欢温雾屿对自己的称呼,他注视着温雾屿,却看不见墨镜后面的眼睛,“不用这么见外,你可以叫我阿曜,我家里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家里人?这个升华特别微妙。
他们之间从认识到相处不过一个小时,温雾屿不太明白扶曜的这种眷怀从何而来,并且显得特别自然得体。
怎么就不用见外了?
当温雾屿的大脑还思忖在这个问题时,他嘴上却脱口而出地问:“哪个曜。”
“黑曜石的曜。”
“曜石啊——好名字,”温雾屿松泛一笑,“能辟邪。”
扶曜也跟着笑了笑,他说:“你的房间在二楼。”
“好,”温雾屿在原地转了半圈,暂且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又回头问扶曜:“怎么走?”
扶曜其实还想牵温雾屿的手,但得走明面上的流程,他装模作样地指了路,最后问了一句:“上楼的台阶蛮陡的,我带你过去吗?”
温雾屿缓缓抬起手,试图寻找扶曜的位置,“好呀。”
墨镜滑落至温雾屿的鼻尖,露出他荧惑又清透的眉眼,眼尾也含着朦胧的笑意。扶曜只看一眼,耽溺其中,差点出不来了。
“阿曜?”
扶曜强行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压在它们该待的位置上,即便心如鼓擂,也能神色自若地再度携起温雾屿的手,牵引他来去的路。
水云湾这客栈不仅楼梯陡,房间也好不到哪里去。房间的木门板脱了漆,锁也松松垮垮得卡住了。扶曜拧着钥匙转了半天,特别费劲,干脆踢一脚,踹开了。
温雾屿稍微能看见一点,他嘴角抽了抽,问:“这门晚上还能关上吗?”
“不好说,”扶曜收放自如,“雾屿,先进来。”
扶曜这一声雾屿,好像跟温雾屿若干年前隐没在记忆深处的平行线产生了交集。
这种交集若隐若现地跳出了一个影子,温雾屿没抓住,他怅然若失,甚至来不及片刻回味。
拼图少了一块至关重要的碎片,温雾屿抓心挠肺的难受,他突然想再寻一寻那种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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