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温雾屿一踏进房间,惆怅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这里面一马平川的摆设,配合蚊虫嚣张起舞,再旖旎的春水都能被搅浑了。
温雾屿娇气的毛病要犯,他含蓄地问:“这儿还有别的地方能睡觉吗?”
扶曜仔细地跟温雾屿解释:“我们这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旅游之地,一日游或者考察公办的人比较多,基本下午就回去了,不会过夜。你要是不喜欢这里,乡中心还有一家宾馆,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不过那里比较嘈杂,隔壁就是菜市场,清早上可能睡不好觉的。”
温雾屿想了想,以自己目前的状态,似乎比起人声的喧闹,鸟虫显得可爱多了。
“不用了,”温雾屿说:“就这里吧。”
“好。”
扶曜什么都不问,他不问温雾屿来这里干什么、住多久,也不问他的眼睛怎么回事。扶曜也不当温雾屿是许久未见的朋友,甚至不提他们十年前的瓜葛。他带着自己的目的相处,有意引导,也藏了不可告人的私心。
主要还是有顾虑的,扶曜怕自己一次性把话说开了,温雾屿又得跑。
扶曜给温雾屿安排的房间靠南,有一个阳台,光线很充足。温雾屿没有把墨镜摘了,他这会儿视线不错,能看清楚东西,不过还是端着,拄着盲杖摸摸索索地挪步。挪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床,非常普通的四件套,材质也一般。
温雾屿嫌糙手,不摸了,坐下歇脚。不是席梦思也不是乳胶垫,木床板硌得温雾屿屁股疼。
“啧……”温雾屿浑身都是毛病,矫情起来矿泉水都得喝二十块钱一瓶的。
扶曜一直看着温雾屿,似乎能从那眉眼变化的表情中看出他心中所想的东西。
关怀得无微不至。
“你看看还缺什么,”扶曜和风细雨地说:“我去置办。”
温雾屿吓了一跳,“什么?”
“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随时都可以换,”扶曜又说:“我那边有恒温水壶,等一下拿过来放在你这里,平常没事多喝水。对了,你需要滤水壶吗?”
“等会儿,”温雾屿有些心慌,“你们这儿的客房服务都这么周到吗?”
“不是。”扶曜笑了笑:“一般人我不搭理的。”
“……”温雾屿无言以对:“我倒是成贵客了?”
扶曜很含蓄地点了头,他口头上说是,心里话没说出来。
是贵客,我的贵客。
扶曜又问:“雾屿,你睡得惯硬床板吗?”
温雾屿已经坦然接受了扶曜对自己的称呼,他摇头,说不知道,没睡过。
“那先试一晚上,”扶曜说:“不喜欢的话明天再换别的。”
他们两人的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说话的音量也在极其舒适范围内。温雾屿始终不看扶曜,听到这话,他缓缓抬起了脸,对着扶曜声音传来地方向,沉静地问:“阿曜,你不嫌麻烦吗?”
“不麻烦。”
温雾屿想了想,他抬手摘掉了墨镜,像掀开了幕帘的花园,露出惊心动魄的秾丽。温雾屿敛眸,稍稍避开阳台透进来的光,适应片刻,他终于看向扶曜,弯着眼对他笑了笑。
“我要是明天就走了呢?”
“就算明天要离开,也得先舒舒服服地过了这一晚,”扶曜有些口干,他说话不太顺畅了:“你说是不是?”
温雾屿无可置疑:“是,说得在理。”
扶曜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盯着温雾屿看,太明目张胆了,可眼前的人媚眼如丝,让扶曜这十年弹指一挥,连心动和憧憬都是最初惊鸿一瞥时的模样。
温雾屿再也忽视不了扶曜的目光,太滚烫,也直白得无法让人去猜忌其中有任何龌龊目的。
扶曜今年三十二了,长相上的变化说大不大,但跟青少年时期比起来,他五官轮廓愈发分明,气度也稳静许多。
我认识他吗?温雾屿在此刻产生了自我怀疑。
气氛徒然陷入了焦灼的尴尬,扶曜怕吓着温雾屿,想说点什么找补,田妙妙如同救星下凡,站在楼下喊:“曜哥,张大婶找你!”
就是在轮渡上跟扶曜诉苦的那位,有事儿呢,扶曜给忘了。
温雾屿清了清嗓子,他收回目光,重新戴上了墨镜,“你先忙,我这儿没什么事了。”
“好。”
扶曜下了楼,张大婶拉着他往外走,扶曜说等一下,他还有事交待,于是回头看了眼二楼的客房,冲田妙妙招手,“妙妙,你过来。”
田妙妙晃着马尾辫过去了,“怎么啦?”
“你晚点下班,等我回来,”扶曜想了想,又说:“他如果有什么事情,你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就回来。”
“啊?”田妙妙一时间没领悟过来,“谁?什么事情?”
扶曜阒然无声地瞧着她。
田妙妙抖一激灵,“我知道了!”
扶曜点头:“填好加班表,不让你白干。”
田妙妙成了扶曜的眼线,忙不迭点头,能看帅哥,又有钱拿,她更高兴了。
张大婶拉着扶曜去自己家,说让扶曜替自己做主,真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她家的鸡三天两头飞到隔壁家的院子里,专门搞破坏,把人家院子祸害得乱七八糟,两家人积怨已久。昨天那只鸡不见了,一找,出现在了隔壁的餐桌上,于是吵了整整一天,差点打起来。
这事儿扶曜跑一趟,也就是出来卖个面子。鸡熟都熟了,半只已经下肚,还能吐出来让它活了不成,最后就是赔钱。碍于张大婶这边也站在道德制高点,这只鸡的价格最后定在市场价的八五折赔。
扶曜拍的板,他处理这种事情特别得心应手了,市井民众的心理掌握得门清。
等事情处理好,张大婶送扶曜出去,她还是心疼自己家的鸡。
扶曜安慰她,也语重心长地说:“张婶,以后把鸡鸭都关好了,再飞过去一次,有理也说不清。”
“是是是,”张大婶叹气,“可惜刚下了一窝的蛋,以后就没有了。”
扶曜听闻脚步一顿,“张大婶,鸡蛋还在吗?”
“在呢!刚收起来,新鲜着呢,锅里煮了一个,你要尝尝吗?本鸡蛋呢,味道跟外面的不一样,全是营养!”
扶曜想着温雾屿,太瘦了,得补补,他说好,“多少钱一斤?我全要了。”
“没定价,也没多少斤的,”张大婶咧嘴笑,“要不一百全拿走?”
扶曜也说好,他最后连那只煮熟的蛋也从锅里捞出来带走了。
第8章 春里美梦
扶曜手里捏着一枚熟鸡蛋,没让热气散光了,又立刻回去了水云湾,他此刻心里没底,是真怕温雾屿再跑一次。
十年前的一晚梦醒后,他找不到人,哪怕再灿烂的烟花也留不下任何痕迹。这一种头皮发麻的错愣感扶曜迄今为止都还记着。
天黑前下起了雨,扶曜跑得急了,沾湿了鞋,他到了水云湾,站在屋檐下整理衣物。衣角湿了一点,他想着要不要先回屋换一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温雾屿的声音。
温雾屿没戴墨镜,手里也没有盲杖了,行动自如,就是头发有点乱。他没看见扶曜,只能找田妙妙。
田妙妙学扶曜的腔调说话:“这位先生,怎么啦?需要帮助吗?”
温雾屿神情慵懒,眉目之中带着些许困惑,他抿着唇角想了想,问:“你们扶书记呢?”
“哦,他出去了,”田妙妙说:“你找他有事吗?我叫他回来!”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温雾屿转身要走,又实在有什么难言之隐。
田妙妙这会儿善解人意了,“要不然你先告诉我,等曜哥回来了我再转告他。”
温雾屿一想,也行,他说:“我房间里好像有只猫?”
田妙妙懵了,“猫?”
“对,比拳头稍微大一些,从我脚上蹿过去了,我没太看清,”温雾屿眨眨眼,状态挺松弛的,“小野猫吧,我看房间里靠后山那边的窗户没有关严,大概是从那儿钻进来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躲哪里去了,我怕晚上睡不好。”
田妙妙睁大了眼睛,“我们这儿附近没有猫!”
“什么?”
“倒是有老鼠!”
“……”温雾屿嘴角一抽,“你们家老鼠这么大体积?”
“帅哥北方来的吧?我这儿不仅老鼠大,”田妙妙双手并拢比划出一个鸡蛋大的圆,开始吓唬温雾屿,“蟑螂也大!它不仅大,还会往你脸上飞。哦,还有蜘蛛,长得跟螃蟹似的……”
扶曜听不下去了,他觉得温雾屿分分钟会翻脸。
这祖宗目前得安安稳稳地哄妥帖了。
“妙妙!”
田妙妙脖子一缩,立刻噤声。
温雾屿的太阳穴蹦跶得厉害,他面如菜色,目光幽幽地落到扶曜脸上,千难万险地吐出一句话:“这脚不能要了。”
说完了转身就走。
扶曜追上他,呢喃细语地在温雾屿耳边说话,“雾屿,她吓唬你的。”
温雾屿像哑巴吃了黄莲,一嘴苦味,满脑子都是四害物种。他难得端不住云淡风轻的模样,拧着眉看扶曜,显得特别委屈,“阿曜,真是老鼠吗?”
扶曜被温雾屿的模样迷了一下眼睛——他真好看。
温雾屿不知道扶曜婉转流淌的心思,他抬脚要走,又突然晃了下眼睛,踩空了台阶,身体往前一倾。
没摔,被扶曜搂住了。
“小心。”
温雾屿破罐子破摔,抬起手,横在扶曜面前,“我看不见。”
扶曜笑了笑,轻轻握住温雾屿的手腕,“好,我带你走。”
于是温雾屿到漳洲岛的第一天,他多了一位玉树临风的人行盲杖,不仅帅,并且智能。
扶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手提箱,看着像工具箱。等温雾屿进了房间,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见扶曜半蹲着往工具箱里拿东西。
温雾屿问:“你在干什么?”
“修门。”
温雾屿:“……”
哦对,那门让扶曜揣坏了。
温雾屿想着那不知道是猫还是老鼠的玩意儿,心里膈应得慌,脚心也发痒,他没多问,直接走进浴室洗脚。
扶曜听见水声了,耳朵轻轻一动,偏头往浴室看,心惊肉跳之余又觉得自己像个登徒子,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
水声持续时间很短,温雾屿大概都没沾湿双脚,他探头出来,轻悄悄地叫了声:“阿曜。”
扶曜的脊背麻了麻,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怎么了?”
“水龙头好像坏了,水出不来。”
扶曜起身,拎着工具箱又往浴室走,他挺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两句:“水云湾本来没多少人住,资金也不足,所以基础设施维护方面不是很到位。雾屿,见谅啊。”
温雾屿也没想过抱怨,反倒觉得挺有趣,他言笑自若地说,“这个你也能修吗?”
“能修好,问题应该不大的。”扶曜很自然地垂下眼眸,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温雾屿的双脚,脚踝处挂着水珠朝下滴落,所到处掠出隐晦痕迹,衬着精雕玉琢的脚腕骨肉,又带了点情和色。
扶曜有些口干,他问:“你……洗好了吗?”
温雾屿说没有,他光脚走出浴室,把空间留给扶曜,特别不碍事。
房间的门换了新锁,已经能关上了。温雾屿无所事事地晃到门边,随意摸了一手,看不出刻意的痕迹。温雾屿挑眉,想夸赞扶曜修理的手艺不错,笑着回头,却看见扶曜赤 裸的上半身。
扶曜刚在外面被淋了雨,衣服黏着皮肤本来就不舒服,现在修理水管又出了汗,他干脆把衣服脱了,这回是真没想那么多。
可是从温雾屿的视角看过去,扶曜的身材很好。即便他岔开腿随意地蹲着,小麦肤色裹着骨骼线条健硕且流畅。他双手用力时,肌肉迸发出一股野蛮的力量。
视觉冲击有点大,温雾屿赏心悦目地看,逐渐挪不开眼睛了。
站得时间长了,温雾屿小腿的骨头突然被锤子砸了似的,有点疼。他立不稳,手掌下意识朝后扶住门锁,发出一声‘嘎吱’轻响。
扶曜手上修水管,注意力却一直在温雾屿身上,他问:“怎么了?”
“没事,”温雾屿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你继续。”
“好,”扶曜以为温雾屿等着心急了,又说:“快修好了。”
“哦。”
温雾屿一边欣赏美色,一边心情又低落抑郁了回去——身体的伤痛即便装得再云淡风轻,永远不会消失,他腿疼发作,比天气预报还准。
疼痛牵动全身神经不痛快,温雾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拖了把椅子过来摆在床边,正好对着浴室的门。坐下后抬起一手,抵着太阳穴摁。他脸色苍白,眼睛半阖不开,目光飘忽向前,又落在了的扶曜的身上。
扶曜手臂的劲儿很大,似乎在掰什么东西,他出了汗,这具身体混在南方的雨天里,周身都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气,又黏又湿。
像一副润在江南水乡里的油画,氛围感十足,美不胜收。
温雾屿带着对美好事物的单纯欣赏,没夹杂任何论七八糟的想法,也能分散自己对于疼痛的注意力。他齿尖咬着下唇磨了磨,心情刚好一点儿,又一锥刺入他的腿骨,猛地将他拉回现实。
温雾屿:“……”
不得安生。
扶曜修水管时发现水槽底下逼仄的位置有东西在动,挪开堆放的物件一看,里面藏着只小猫。扶曜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吓着温雾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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