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望舒他们的马车驶至左河灵坐驾的旁边,左河灵稍稍地揭开了窗上落下的帘子,面上挂着那阳光般的笑容道:“可让本……让我久等了。”
上官望舒轻轻地点了头道:“抱歉,路上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可以起行了。”
左河灵看了一眼正襟而坐却没有看向自己的上官嘉佑,目光扫过坐在马车前的长风,像是一瞬轻蹙眉目,却很快便嘴角微微上扬道:“走吧。”他放下了帘子,便再没有声音。
两辆马车并行,踏着滚滚的沙尘,渐渐地离开了那刻着“白雾林”三个字的城门,向远处的林中迈去。
林中景色依旧,树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散着让人舒适的清新,马车踏过之处,翻起了地上的泥土,留下了他们走过的脚印。
上官望舒看着像是闭目养神的上官嘉佑道:“皇叔在生怒?”
上官嘉佑嘴角轻轻上扬,睁开了佈了细纹的双眸,透着让人猜不透的神色道:“我为何生怒?”
上官望舒微顿,轻眨了眼眸道:“因为有左河灵同行。”
上官嘉佑短叹了一口气道:“他同行与否,又于我何干?”
“皇叔,是谁下的毒?”
上官嘉佑轻笑了一声,微仰起头看着上官望舒道:“他告诉你的?”
上官望舒微颔,上官嘉佑道:“事到如今,是谁下的毒,又有何区别,结果终是,我已中毒。”
“皇叔对此毒,有何头绪?”
上官嘉佑轻轻地摇头道:“无可解。”他轻笑了一声道,“既然左河灵在此,想必与我身上的毒有关,他以此要挟你,要与你同行?”
上官望舒道:“说不上要挟,只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把皇叔身上的毒去掉。”
“他到檀城是为了什么?”
“修道,建交。”
“哦。”上官嘉佑淡淡道,“你如何看?”
“可以的话,望舒想事成。”
上官嘉佑展着一个微笑,轻轻地点头道:“嗯,挺好,可还得先过皇兄那一关,再过太子,你,虽然能力出众,却没有作决定的权利。”
上官望舒淡然的笑着道:“无妨,现在,挺好的,至少我还活着。”
上官嘉佑稍稍收了笑意,看了那一脸淡然的上官望舒,忽然站了起来,坐到了他的旁边,把他像小孩般,让他的头搂在自己胸口前道:“我的侄儿,有没有自己想做的事?”
上官望舒突然被上官嘉佑这样搂着,愣在了原地道:“我,没有多想。”
上官嘉佑轻叹了一声,拍着上官望舒的肩膀道:“不要苦了自己,你也是人,也是该有自己的生活。”他微顿笑道,“要不干脆像你皇叔我般,逃出檀城如何?”
上官望舒微愣过后,便失笑道:“我逃到哪里?檀城挺好的。”
“不好,”上官嘉佑放在上官望舒肩上的手轻轻地收紧了些,“不好,至少,于你我而言,那是一座囹圄,是困着我们的地方。”
上官望舒轻轻地捉着上官嘉佑搂着自己的手道:“皇叔,侄儿有什么可以替你做的?”
上官嘉佑笑得欣然,把上官望舒搂得更紧道:“你活着,过得幸福,便好。”
上官望舒没有接下上官嘉佑的话。
活着,却不代表活得幸福,活得快乐。活着,那只是单纯的活着。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心惊胆跳中活着,只是由年少时惊得几乎不敢熟睡,至现在,人长大了,那种容易醒来,对周围时刻警惕便成了一种习惯。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如何“活着”,他只知道“活着”,而不是让自己死去。他不是畏惧死去,而是在他年少时遇到的隐,曾承若过,在他生命受到威胁之时,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把自己救下,而机会只有两次。一次,是为自己挡下上官子明的剑,让上官子明死去,也让上官子明的剑,穿过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鬼族诸心必死,可他还是想隐活着。
不是因为隐替自己挡下那一剑,而是因为,隐是唯一会为自己赴死的人。
即使那是因为血契的关系,那位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人,自那时起,便暗地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道思念。
他想再见隐,可他不想以自己的性命为引子把隐从鬼界中召出来。他也同时害怕,万一自己真的遇难,在身死之时,隐不出现又当如何?是不是便代表,隐自多年前,已因为那一剑而死去,这些年来的思念,也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他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也不想去想。
故他必须变强,必须让自己活着,纯粹地活着,矛盾地想再次遇见隐,却又想不遇见也是好的。
上官敏博让他与俞壁城四公主魏清研联姻时,他虽有万般不愿,可并没有多大的反抗,渐渐地,便说服了自己,那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谈不上喜欢与否,也谈不上有何感情,只是日后共同生活的人罢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上官敏博让他联姻的那天晚上,他独自饮了许多酒,多得已记不清他的身旁倒下了多少个空空如也的酒坛。
隔天醒来时,他头痛欲裂,却想不起昨晚醉酒之事,昏昏沉沉地看着一直守在床边的长风随口问了句:我昨夜有说什么吗?
长风脸上挂着欲言又止的面容,张合了口,良久后方道:“只有一句,‘箫白榆,你在哪?’。”
上官望舒按着头的手僵着,不久后发出一丝丝惨笑道:“是啊,他死哪里去了?”
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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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林离檀城虽不算甚远,可驾着马车,还得需用上十天八天的时间。他们若路过当中的小镇时,便会到镇上,找一家简单的客栈歇息,若是到不着小镇,便会在林中扎上营地,随便地过上一晚。
上官望舒意外地发现,贵为一国之君的左河灵出门在外,却没有半点帝王的娇情,反而他身边的侍卫处处小心为营,让他时而浮着一丝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把上官望舒看得甚是有趣。
他们此时离上一个小镇,已又走了一天的路程,这天夜里,虽找不到有小镇的气息,却在林中寻得一处温泉之地,由侍卫们在一旁布下了简单的营地。
上官望舒没有忘记在他前往白雾林之时遇袭之事,却亦不知道,那些金色的咒阵,与顶上的冰柱,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笔。此时在野外睡上一晚,仍是心有余悸。而且现在他的身边带着白雾林的君主,若是左河灵在路上有任何差池,檀城也是难辞其咎。
他在营地的周围筑了一道土墙,以确保墙内的人最大限度不受到外来的攻击。他满身是汗,恨不得立刻跳进泉中洗个干净,便让长风准备了衣裳带到泉边,与准备步入营中的左河灵道:“望舒先到泉中沐浴,先生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邀他一同沐浴也只是客气套词,总不能说:我沐浴去,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左河灵像是微愣片刻,很快便换上了满脸的笑容道:“好!走去!”他一手搭在上官望舒的肩上,让上官望舒这位不喜与旁人接触的人微颤了一下,也不好生生地把搭在肩上的手拿开,便只能让他搭着。
他面上不露声色,以求救的目光落到一旁微笑不语的上官嘉佑身上道:“皇叔一同前往如何?”
上官嘉佑却轻笑了一声道:“不了,你们先用,”他伸了一个懒腰道,“我这老骨头,还得先歇歇。”
上官望舒无奈,只好在土墙上打开了一道小门,与左河灵一同到那泉中去。
温泉之地散着热气,使得温泉周边的温度也相对稍高。
他们缓缓地行至温泉,长风与古逸安一人手拿着各自主子的衣裳,站在了泉边。
长风看见二人缓缓前来,便走上前来弯腰道:“主子沐浴不喜一旁有人,属下把衣裳拿着,在后方守着,稍后唤属下便是。”他没有抬头看向上官望舒,上官望舒看着他发顶的眼神透着一副满意之色,只言语间便等同告诉了左河灵,他不愿与旁人一同共浴之事,方才的邀请,也只是出于礼仪而已。
左河灵轻笑地看着长风道:“你啊,你啊。”他想了想,看了一眼上官望舒道,“三公子不着急的话,让我先用如何?”
上官望舒面上挂着微笑道:“自然是不着急的,在下的侍卫失礼了。”
“是啊,确是失礼,得罚。”
上官望舒的笑意微顿道:“是的,回去在下便罚他守营。”
左河灵失笑地摇头道:“望舒啊望舒,你可真是,有趣得很。”他稍顿道,“你若然不愿与我同浴,那便让你的侍卫替你。”
“主子!”古逸安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左河灵,上官望舒则微愣道:“公子。”
“就这样吧。”左河灵不等上官望舒反驳,便开始脱起衣裳来。古逸安甚是无奈,只好在地上铺了一层白布,把干净的衣裳放于上面,侍候着左河灵宽衣。
长风轻轻把腰弯得更低道:“主子,衣裳,要劳烦主子先取回去。”
上官望舒欲言又止,长风已把衣裳递到他的跟前,他只好轻叹了一声,无奈地接过手中的衣裳道:“那你,好好守着左公子,不要出什么差池。”
“是。”
左河灵脱了一身衣裳,已然步入泉中,热气上浮,透着一层白雾,仿佛把泉中的人脸容映得红润了些。长风没有脱去衣裳,只站在左河灵身侧的一处,默下声来。
上官望舒轻叹了一声,便往回走去。
待上官望舒步回了土墙之内时,左河灵便稍稍收回了微笑的嘴角道:“长风,你跟了你家主子多久了?”
长风道:“回左公子,已十年。”
左河灵以泉水洗过脸容道:“十年,刚好是佑王来到白雾林的时间。”他轻轻地转过头来,看着长风道:“你认得我,对吗?”
长风没有作声,默默地站在一旁。在左河灵身后的古逸安淡淡道:“主子,他不是。”
左河灵冷笑了一声道:“他不是?他是!”他以手支着下巴,撑着泉边,轻轻地看着长风道:“虽容貌改变了不少,可那双眼睛,我总是认得的。十年前还在白雾林挣扎求全的世子殿下,为何如今以侍卫的身份,在上官望舒的身旁出现?”
长风轻眨了双眸,目光落在了一副万物尽收眼中的左河灵身上,依旧没有说话。左河灵轻笑了一声,看着古逸安道:“你如何?要继续待在此处,还是,回到你的旧主身边去?”
古逸安沉声道:“我的主子只有左公子。”
左河灵再次轻笑,他张开了手,靠在泉边,看着顶上的明月,像是回想着过去,也像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原本挂着轻笑的面容慢慢地落下,换上了一副淡然,却隐隐发着冷意的脸。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道:“十年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长风淡然道:“没有。”
左河灵轻抓着拳头,脸上浮起了冷笑道:“没有?呵,很好。”他闭上了眼,仿佛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般,呼吸变得重了些,可他的怒气没有减少,反而被长风那淡然的态度弄得怒火中烧来。
他从泉中起来,拉着长风的衣袖把他扯到水中,湿了一身,把他按在了泉边怒道:“没有?宣银砾,十年了,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是如何过的?知不知道,这十年,逸安是如何过的!”
“主子!”古逸安脸上浮起了一丝悲凉道。
左河灵冷笑了一声,看着跟前依旧面无表情的长风道:“逸安,你不想知道,他为何弃你我而去,突然又在此处出现吗?”他死死地按着长风的双肩狠声道:“我便也罢,那逸安呢?”他轻哼了一声道,“你在白雾林被先王扣押时,他一直对你不离不弃,常伴你左右,可如今呢?”他按着长风双肩的手捉得更紧,咬牙道:“你一声不响把他丢在白雾林,独自离去,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檀城的上官望舒身边?当侍卫?你能耐啊,宣银砾,你能耐,你就不能!不能……”
他的声音发着颤音,捉紧肩膀的手也发着抖,把头低了下来道:“不能等我吗?你为何不等我?事到如今,连一句‘对不起’也不愿意说?”
“逸安,”长风淡淡的声音传到了在袖中捉紧了拳头的古逸安耳边道,“下一道屏障,在外面,守着。”
古逸安轻抬了眼,跟前紧贴的二人便映进了他的眼眸。
他闭上了眼,转过了身,走出了数步后,便在身后落下了障眼的屏障,扶着额,一脸悲凉地守在了屏障以外。
长风轻轻地抚过左河灵被泉水打湿的双唇贴了上去,那吻如羽毛般轻柔,却带着了很深的情意。长风抚过左河灵的面颊道:“‘对不起’三个字,如果能把这些年的事说得清楚,我说多少遍也是愿意,可不能。”
长风把眼睛泛起湿润的左河灵轻轻地往自己胸膛再贴近了些,以指腹抺过他眼角的水珠道:“宣银砾已不在,现在在你眼前的,是没有姓氏的长风。”
左河灵轻轻捉着长风抚着自己眼角的手腕,眼中透着一丝悲凉道:“不管你现在是谁,你离我而去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他微张了口,颤抖的双唇发着轻声道:“你知道,你离开白雾林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我不停在想,你为何明知道离开白雾林,便意味着成为两国的共敌,你为何还是执意离去?我发疯似地冲出白雾林,却被新雨姐拦下,从此禁足于白雾林。”
长风仿佛意识到什么,微愕道:“那你这次,是因为,”
“因为知道你回来了,我想尽法子要出城,问你,到底是为什么。”
长风长叹了一声道:“你何必,”
“何必如此?宣银砾,你突然消失了十年,又突然在我跟前出现,还要装着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你如今却说,‘何必如此’?”
他捉紧了长风的手腕道:“你知道,我这些天忍得有多辛苦吗?”他轻闭了双眼,放下了长风手腕,坐在他身旁扶着额道:“若不是上官望舒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问你,到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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