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北不会是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吧?
听说精神分裂的人是没办法记起发病时候干过的事的,我决定测试一下裴以北。但要是她真不记得上次说过的话,我是应该开导她呢,还是送她去医院呢?
我想这种专业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医生。
正当我为做出这个明智的决定而沾沾自喜,裴以北把膝上的电脑包放到一旁,俯身握住我的脚踝一把捞了起来。
“欸……你、你干嘛?就算是被我刚才在楼下的后踢腿帅到了,也不用这么近距离欣赏……”
她的手心干燥而暖和,我挣扎着想要把腿抽出来,脑子里却慌成了一团浆糊,什么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全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腿上有块很大的淤青,还有点发紫,怎么弄的?”她把我的腿架到了她的膝盖上。
“啊?哦……她不给开灯,我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撞的。”我愣愣地说。
裴以北在一旁的包里翻了一会,找出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她往手心上倒了一点,揉到了我的淤青上。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地说她看着也不像上年纪的人,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治跌打的药,她抬起腿晃了晃脚上的高跟鞋。
“高跟鞋这么反人类的东西,要不就别穿了,网上那些无良商家把高跟鞋吹得天花乱坠的,还不是为了卖钱。”
“我穿是因为好看。”她淡淡地说。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于是我乖乖地闭嘴了。
她收好跌打药,把我的腿放了下来,像一个经验老到的赤脚医生空口诊断一样,从容地说到了明天我这块淤青会变得更吓人。
我倒没有被这个唬到,毕竟当时疼得跟要截肢了一样。
裴以北把她的电脑包重新抱到了膝盖上,说,“其实……我今晚出现在楼下不是偶然,我已经连着好几天下班后到这附近闲逛了。”
“闲逛?”我着重强调了一遍她说的这两个字,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说,“是来这儿吃兰州拉面……还是等早餐店开门?”
话一出口,我才察觉到语气里的敌意,开始懊悔起来,担心我们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
如果是其他人,我不会有这种懊悔,顶多是担心对方报复我。可现在坐在我身边的是裴以北,我并不讨厌她,她属于我愿意接触的那一类。
裴以北好脾气地解释说,“那天你离开公寓之后,我一直想找你道歉。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问了同事也都不知道,就只好到这栋公寓附近碰碰运气。”
“可那天……你为什么突然那么说?”我低着头,从侧边瞄了她几眼,没敢抬头看。
我抓着沙发边沿,不等她回答,别别扭扭地转过一点头,问,“我、我是不是……很讨人厌?或者说,讨你厌……”
“没有!”她突然转身对着我,抬起手在空气里胡乱挥了几下,说,“我当时是因为回想起了跟嘉阿姨有关的一些事,你那么说她,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才说话那么冲!”
“哦……但是……你管夜里十一点多出没伸手不见五指的城中村叫‘碰碰运气’?那运气是得有多好才能碰到我?”
她盯着我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最后不还是碰上了吗?”
说的也有道理,我得想办法从她身上偷点运气过来。
“其他的也就算了,就是这电脑,”我往她坐的位置挪了挪,郑重地拍了拍她的电脑包,说,“以后还是不要乱扔了。”
“我当时看到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就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你当时没想那么多,但你以后还是要多想一点。你都不知道那个刀、就那个刀尖,距离我最近的时候可能还不到一厘米!我差点就破相了!”
我回忆起明晃晃的刀尖在我眼皮子底下掠过鼻尖的场景,不禁越说越激动。我举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仅仅是隔着大老远晃了一下,裴以北都被吓得往后仰出了双下巴。
她缓慢地靠近我的手臂,握着我的手腕轻轻把水果刀放回了茶几上,说她下次一定会记得先报警。
呵呵,我扯着嘴角朝她假笑了两声,心里想着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
“你养父母那边怎么样?买卖被拐儿童是可以判刑的。”她忽然换了个严肃的话题,“不过这里还涉及到了一个追诉期的问题,要看事件的定性,你还记得你是哪年……”
南亦嘉的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警察也跟我说过养父母的问题,由于没有虐待情节,他们的建议是私下调解。
我不大理解,拐卖儿童明明是刑事犯罪,就算他们作为收买方不负主要责任,但也是这条犯罪链当中的重要一环,为什么可以不经过法庭?
当时我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南亦嘉身上,就没深究。现在一想,养父母那边至今也没联系过我,倒好像是不了了之了。
裴以北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走神得这么专注,是在想什么。
我按下她的手,问她想不想吃夜宵。
她先是一愣,随后可能是出自于律师的敏锐,判断我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想吃什么?”
她反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在纵容我。
“我晚饭都没吃,快饿死了。公寓前这条街走到头拐一下,有一个摆摊卖炒粉干的大爷,卖相看起来相当不错。”说着我站起身,顺便把裴以北也拽了起来。
她一路被我拽到了玄关,高跟鞋在地板上蹬得啪啪作响,我都担心楼下的住户投诉。临出门前,我从鞋柜里拿了双勉强可以外穿的拖鞋给她。
“这是你妈妈的鞋子,我穿不合适吧?”她犹犹豫豫地问。
我摇摇头,把拖鞋往她脚边推了推,说,“这是我带过来的,本来打算洗澡的时候穿的。”
所以你待会儿还得把它穿回来,我偷偷地藏了这句话。
第7章
楼下嘈杂的人声来了又去,得益于窗户前那两片不怎么遮光的遮光帘,我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我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只扭过头看窗户的方向,心想这朝南和朝北还真是不一样,我已经说不上来上一次见到刺眼的太阳光是什么时候了。
每天神志恍惚地醒来,再像灵魂出窍一样去挤公交,太阳从东边换到西边,然后在一片黯淡的天光里回到住的地方。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重复几十年,我每次都恨不得把眼睛一闭,马上就能过去。
关于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我只记得,我带着裴以北七拐八绕地找了很久那个卖炒粉干的大爷,就是找不到。我说再走过一个拐角一定能看到他,裴以北说同样的话我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
我们争执不休地走着,最后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于是妥协下来,和裴以北就近吃了顿烧烤。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我才把左手抬起一个很小的角度,忽然一阵迟钝而强烈的酸痛感袭来,我的手往下一沉,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一定是裴以北那台电脑的功劳。
我翻了个身,背朝着窗户,不仅腿上传来一阵淤青的钝痛,脑子里也好像翻江倒海一样,飘过了一阵耳鸣。
我的视线掠过床边的沙发和茶几,再掠过浴室和厨房的夹道,落到了一双整齐摆放的拖鞋上。这么看来,应该是裴以北送我回来的,她留下了朴实的拖鞋,穿走了好看的高跟鞋。
我想起来了,昨晚的烤玉米又香又糯,我啃完两个之后,兴致大发,又点了好几罐啤酒。然后……就断片了。
我打了个呵欠,又过了五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准备进浴室洗漱之前,注意到厨房的灶台上摆了两个白色塑料袋。
作为正在冲击一线的城市里勤勤恳恳的打工仔,我一眼就认出这个包装是外卖,并且是米线、汤面、麻辣烫之类的。
我拆开塑料袋,发现是一碗红豆粥,隔着塑料包装,摸上去还是温热的,旁边还有一盒小笼包。
“早餐记得吃,还有,渴了就多喝水,别喝酒。”
我放下这张落款是“裴以北”的便签,纳闷她是昨晚没走,还是今早来得早?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洗漱过后,我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红豆粥和小笼包吃了个精光。
我抽了张纸巾边擦着嘴巴,边去窗台上拿回了那张被洗衣机卷过的名片,它被太阳晒得皱皱巴巴的。
我举起硬邦邦的名片,抖了抖上面的纸屑,对着斜射进房间的阳光辨认出了一串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裴以北很快就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模式化的声音,“喂,您好,***律师事务所,请问是哪位?”
我撇撇嘴,憋住了笑声,等她又重复了一遍,才说,“裴律师,在干嘛?”
“原来是你,你怎么有我的工作号码?”
“你给我的名片啊,你忘啦?”
“哦……我早上送早餐过去,你是装睡还是真没醒?总之看你睡那么香,我就没叫你。你看到早餐了吗?我就放在……”
“我都已经吃完了,小笼包的馅有点咸,红豆粥倒是甜得恰到好处。”
“嗯,吃了就行,你还有别的事吗?我现在有点忙。”
我摇摇头,愣了几秒,才说完“没了”两个字,她应了一声,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
我低下头,只能跟熄灭了的手机屏幕大眼瞪小眼。
这一天我做了很多事情。我把两份翻译文稿做了校对,发给了甲方,之后开始着手翻译新的一份。
同时,我还上网搜了很多关于拐卖儿童的案例,也对相关法律做了点功课——
我作为被拐卖儿童,在法律上对养父母是没有赡养义务的。
更重要的是,我在南亦嘉的遗物里找到了一本相册,里面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大概只到四五岁过,再往后就没有了。
坦白讲,照片里的小孩年龄太小,笑得又那么开心,我不是很能认得出来究竟是不是我。
我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举着站到浴室的镜子前,把嘴角咧到了跟照片里的小孩一个角度——看不出像不像,倒是很傻。
我像摘掉一副面具一样收起假笑,面无表情地坐回了沙发上,仔细想想,能被南亦嘉珍藏这么多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啊。
下午我收到短信,晚上的家教暂停一次,正好如我所愿。我打算回公寓收拾点行李,再通知室友我搬家的打算。
事情进展得出奇顺利,我回到公寓里,玄关处的啤酒罐已经被收起来了,茶几上的还在,但是洒出来的啤酒沫被擦掉了,擦得不是很干净,留了一个印。
等我收拾完近期要用的东西,她也差不多时间下班回来了。
当时,我正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玩手机,先是听见她有说有笑的声音飘过来,然后才看到她的身影。
她一手提着皮质提包,一手拿着手机,用的是有线耳机,两条耳机线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我用手指头也能猜到是在跟那群网友聊天。她走进客厅,把提包甩在沙发扶手边,坐下来继续聊天。
我把行李箱从二楼搬下去,楼梯太窄又太陡,显得我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她抬头瞥了我一眼,笑着问我是打算出门旅游吗,就好像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我抬起右边胳膊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跟她说了我不打算继续租下去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会,期间还抽空跟耳机里的人聊了两句,才说要是我不继续租的话,那她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办?来问我吗?
当初租下这间公寓,几乎是我一手包办的,她只是来看了眼环境,甚至签约的时候都没到场。后来厨房和卫生间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我去找房东解决的。
要不是知道我们一起租房的前因后果,我甚至都觉得我才是房东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说我可以帮忙发布转租的帖子,但是找不找得到我不作保证。
她进一步问我,要是我找不到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呢?
我耐心地跟她说,随便她是想搬走还是找个新室友,这个季度的租期还剩将近一个月,我的违约金也可以再让她缓一个月。这间公寓的地段很好,租金也是我当初口干舌燥砍到的最低,两个月找新租客足够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淡淡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我提上行李箱,离开了公寓。
在这之后又过了一周,我断断续续地找中介看了几个房间,简直一间比一间差。稍便宜些的,不是老破小就是五六户的合租房。果然,贵的房子除了贵,什么都好。
在一次跟裴以北抱怨的聊天里,她突然提出,我可以把南亦嘉这间公寓继续租下来。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主意,这间公寓整洁、宽敞,南亦嘉能在这里住十几年自然有她的道理。唯一的缺点是,原来我只需要步行上班,现在得坐六站公交车。
总算瑕不掩瑜,毕竟像我这样干一行恨一行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辞职了。
某个中午的间隙,我按照裴以北给的房间号,找到了面色红润的房东。她还是用的粉色的塑料夹子,正在家里跟儿子吃午饭。
桌上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其中一盘是葱油花蛤,香气四溢,馋得我想流口水。
她从饭碗里抬起头,盯着我沉默了一会,显然是在脑海中回忆我的身份。后来她找到了答案,就问我找她有什么事。
我说南亦嘉的东西太多,我一时整理不完,问她能不能把这间公寓继续租给我。
她答应得很爽快,说下个月到期之后续上房租就行,押金不用重复给,租金就按照去年的来,每个月一千四。
“妈,你昨晚不还跟我说房租每年都要涨的吗?”低头扒饭的小男孩突然插话道,嘴边还沾着大块的油渍没有擦。
“我跟你说的这个你记住了,我叫你抓紧写作业你怎么不听啊!”她故作严厉地说了儿子几句,催促他管自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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