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离谱的是,他十岁那年,他父母生了他弟弟康哲辙。这个二胎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从小快乐教育,不想吃什么就不吃,不想去幼儿园就不去。”晏阑介绍说,“后来他去中科大上学,每次假期回家,看到的就是父母对弟弟溺爱,对自己依旧严苛。二胎家庭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后来康宜轩去美国读书也是对这家人失望了。其实他弟弟也很聪明,本硕都是北大光华金融专业的,他也知道自己跟哥哥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东西完全不同,所以后来他选择了回到本地的公司就职,方便照顾父母,让康宜轩可以不被父母干扰。你要知道,这些圈层的人,是很会搞太太社交的。以康宜轩的身份,会有很多人想巴着他,但是所谓的贵妇圈里,却从来没出现过康宜轩的妻子。我查了户籍资料,康宜轩没有与任何人办理过婚姻登记。但是他出过国,理论上如果他在美国与人登记结婚过,在国内就不用再领一回证。他没有结婚证,不能证明他没结过婚。”
“那你查到了吗?”海同深追问。
“当然。”晏阑扒拉了两下桌上的文件,指着其中一份说道,“这个,是十三年前宁洱景区的一份接警记录,内容为儿童走失,报警人就是康宜轩。”
海同深拿着那份资料粗略看过,总结道:“在景区买水,一转头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整个景区都找遍了,调了监控……但是监控有死角,那个角度正好被商店的招牌挡住了,只能看到是有人把孩子抱走了,但是找不到抱走孩子的人?”
“对。”晏阑点头,“那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找到。按时间推算,那孩子不是生在我国境内的,所以在国内并没有户籍信息,当年留档的也只有孩子的护照照片以及一张生活照。你看看时间。”
“孩子丢了之后康宜轩就申请调回国内了!”
“没错。这个接警记录上也登记了孩子母亲的姓名,叫杜歆。我又搜索了杜歆的资料,确认杜歆还活着,她现在在一家私密的高端疗养院中,重度躁狂,精神分裂,已经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了。而这也是康宜轩一直隐藏家庭关系的原因。所有投资人在评估项目时,创业者的家庭情况也是重要的一环,家庭不稳定是一个不能被忽略的危险因素。”
这点海同深倒是清楚。他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说道:“宁洱景区就在云曲,边境城市丢孩子……这孩子还在不在国内都难说。”
晏阑手中的笔转得飞快,他说道:“十几年前康宜轩就已经是拿百万年薪的企业高管了,他在经纬集团这些年创造了不少效益,挣的只会多不会少,在他离开经纬集团之前两年,就有消息说他已经迈入千万年薪的门槛了。经纬宝库对外公布的投资数额是3亿,理论上来说,就算康宜轩把所有乙方项目都承包了,他最多也就洗出3亿来。更别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实际上能倒腾出来的,顶多也就八位数,搞不好也就几百万。他这种级别的高管,为了区区几百万,给自己的未来埋了个大雷,真的很得不偿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丢在云曲的孩子,成为了康宜轩被拿捏的软肋?”
海同深愣了一下,接着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份文件,说:“前天收到的,你看看。廖厅回去之前说过,云曲那边发过来的资料都是亓弋让他们调查的,这些资料查到之后他们会想办法通知亓弋,然后同时也会在我手里留档备份,因为我们现在是掌握最多信息的,我们要进行分析推理,这样才能帮助亓弋更好地行动。这份文件就是前几天云曲省厅发过来的,我当时还不明白,但现在……”
晏阑快速读过资料,接着说道:“有照片就好办,用电脑做个数据比对就能出来。这个我来解决,我们带着笔记本来的,我把照片拍一下,快的话今晚,最慢明天一早就能比对出结果。”
“好。”海同深点头。
缅北。
亓弋下楼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到了DK身边。
“不用等了,今晚就咱们俩。”DK说,“提护送他们俩回矿区,之后会在那边住一晚,明早再回来。”
缅北有大量的玉石矿和金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在DK这里,矿区却有两个指代,大范围的是指DK势力范围内的数个玉石矿,而更具体的,则是指被安排在玉石矿深处的制毒基地。时至今日,亓弋仍未能探知那个制毒基地在哪里,这也是他这次卧底的最终任务。他必须找到制毒基地并协助警方完成摧毁,否则,就算是DK去世,也没有办法阻止绿水鬼往境内的渗透。
“先生有安排?”亓弋问。
“三天后,7月17号,我会宣布那件事。让他们先去矿区那边确认进度安排好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您要去矿区?”亓弋问。
“我不去。就在家里宣布,邀请函也已经发出去了。”
“所以您还是不肯放过我。”亓弋低了头说道。
DK用他那苍老的手盖住亓弋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说:“在这个地方,如果我不给你你应得的那些,才是害了你。这道理你明白,所以,阿来,别闹脾气。”
亓弋轻轻点了头,说:“我知道,谢谢先生。”
“好了,那就吃饭吧。今天就咱们俩,你吃慢些,多陪我一会儿。”
“好。”
第一百零七章
“康宜轩的事情先这样。”晏阑快速地拍完照片发送出去,接着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我把109专案的资料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从文字内容上确实没能再挖掘出什么东西,但我把那份文件拿给苏行去检测了,从上面提取到了我爸的指纹——我手上这份文件就是我爸给我的,所以他至少是碰过的,但我爸的指纹除了落在纸张角落和拿取文件时会接触到的位置以外,他还在四十五处文字附近有反复多次的接触。这四十五处文字散落在案卷的不同页面的不同位置,全部都是右手食指留下的,有几处就在文件的正中间,我试过,基本不可能是意外留下的。而且我爸确实有他自己看文件的习惯,在看到他在意的或是重点内容时,他会用手先点一下,再拿笔在旁边批注或者是摘抄下来。”
“你别告诉我你回家偷偷拓印了兰副部的指纹……”
“对啊。不然我从哪拿到的?”晏阑毫不在意地说道。
海同深张了张嘴,道:“也就是亲儿子,要不然你早晚得进去!”
“你盼我点儿好!”晏阑翻了个白眼,“说正事!这份文件是我从警校毕业之后我爸给我的,这些年一直放在我家里,从指纹痕迹以及周边的磨损叠加也可以确认这些指纹不是新留下的。我从警校毕业那年亓弋要么是刚去,要么就是还没去,总之在那个时间点,事情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所以我爸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就想到留下证据,这也就证明了,那四十五处文字内容与现在的案件无关,但与我爸有关,是他心里一直藏着的事。我把这些东西整理到一起之后发现,我爸在意的并不是案子的过程,而是一些咱们都能明白的,模棱两可的字眼。比如,对这两名牺牲的烈士,其中一人的描述是,在爆炸中壮烈牺牲。而另一人则是,与毒贩周旋数月后不幸牺牲。第一名烈士的死因明确,而第二名烈士的死因却是模糊的。除此之外还有,109专案的详细过程中有我爸与同事成功接头,并协助后方完成转移撤离的任务。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确实完成了一次撤离任务,那么反过来推断,被撤出来的同事,应该就是第二名死因模糊的烈士。也就是说这名前辈其实是逃出来了,但是最后还是牺牲了。哪怕是受伤或是突发疾病,追授的定性文字上也会有‘因病牺牲’‘伤重不治’这样的字眼,不应该被模糊成不幸牺牲。而我爸的指纹就刚好落在‘不幸牺牲’这几个字上面,证明他对这个结论也是在意的。”
“明白你的意思。”海同深颔首,“但是有一点,如果这名前辈真的做了越界的事情,他肯定不会被追授。当年兰副部的话语权还没这么高,他还没资格参与到烈士认定这个程序之中。”
“是的。所以这就是一个值得再去深挖的点。一名被确认为烈士的缉毒警,不公开姓名可能是因为还有直系亲属,但自上而下默认了模糊掉他的死因,这事就很值得玩味了。”晏阑接着说道,“接着就是日期,在你拿到的那份出生证明上,孩子姓名是毕舟来,母亲名字是松枝,出生日期是哪天?”
“2月14日,情人节。”海同深立刻回答。
“你看。”晏阑指着摘录下来的案卷信息,“我爸协助完成的撤离任务是在2月13日,而这个日期也是被我爸反复摸过的。如果亓弋就是毕舟来,如果毕舟来就是当年这名烈士的后代,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名烈士是女性,并且在当时处于临盆的状态?”
海同深睁大了眼睛看向晏阑,惊讶道:“109专案的命名是因为兰副部去卧底那天是1月9号,在当天成立的专案行动组为卧底行为保驾护航,1月9号……2月13号……中间只隔了一个月,所以才是临危受命?你是这个意思?”
“很有可能。其实我是在怀疑,那名烈士最终牺牲的原因,有可能是生产或是后续带来的并发症。”晏阑深呼吸了一下,斟酌着语气说道,“接下来,如果我们推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问题就回到了那天你打电话跟苏行讨论的问题上——毕舟来是谁,再精确一点,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想说什么?”
晏阑的语气更加慎重,他权衡再三,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为什么亓弋笃定DK不会杀他吗?”
“是。我一直也想不明白。DK那么穷凶极恶的人,怎么偏偏到了亓弋这里就心慈手——”海同深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晏阑,“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兰副部不可能不知道!”
“你先冷静听我说。我问过苏行,我国第一次在刑事案件侦查中运用DNA技术是在1987年。到2000年前后,经过几次迭代更新,DNA检验才被大量应用于鉴定。如果一切推论都是对的,那么在最初的那些年,我们只能知道毕舟来是那名烈士的孩子,但无法确认孩子的父亲是谁。毕竟除了非常极端的抱错的情况,孩子和母亲的亲缘关系是确定的。既然那名前辈被追认为烈士,那么也就意味着领导们都认可了她的功绩,也认可了这个孩子。孩子的生父无法确认,按照当时的政策,确实无法对这个孩子进行最妥善的保护,这或许也就解释了最开始我们的疑问,如果亓弋是烈士后代,他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长大。这也同样能解释,为什么当年沈婷前辈会去福利院看那孩子,以及我爸为什么在福利院那么多幸存的孩子中选中了亓弋作为资助对象,并且对亓弋隐瞒了这件事。”
海同深冷静思考片刻,说道:“没错,这整个逻辑是通顺的。但是有一点,亓弋考警校的时候是有过审查的,就算那个时候他因为福利院的出身和被部里直接资助而通过了政审,到他去卧底的时候,他也一定是身份清晰的。当年他卧底的时候联络人是云曲的付熙厅长和兰副部,兰副部从始至终都知道他的情况,如果他身世不明,上面绝对不会冒险让亓弋去卧底,而且一去就是十年,这太疯狂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的推测是,亓弋的亲生父亲是谁实际已经被确认了,但是他们用了某种手段蒙蔽了DK。而亓弋自己或许早知道,或许是前段时间才知道,总之,他和我爸同样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世作为诱饵,再次打入DK内部。”
“我靠……我头皮发麻。”海同深呼出一口气。
晏阑道:“你比我了解得多,也跟亓弋有更多的接触,所以你的判断应该比我更准确。说实话,我刚有了这个推测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疯了。可是这么多资料线索顺着整理下来,确实就只有这个推论是最能说通的。大海,你……”
“我什么?”海同深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能怪他,是能怪兰副部,还是怪我自己?生身父母无法选择,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我问过廖厅,当年从全国各地警察学校和公安大学选拔了一共一百名优秀学生做培养训练,亓弋是在考核之中拿了第一才去做卧底的,我能怪他太优秀吗?还是说我指望着兰副部因为知道亓弋的身世就放弃他这个断层第一转而去选其他候选人?你这个亲儿子都没有这种待遇,亓弋凭什么就能得到领导们的徇私?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亓弋的这个身世反而会成为他的保护伞,他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得到了保护不是吗?我倒是有心想替他去卧底,可我能怎么办?所有人都知道我爸是海云垂,我妈是岑羡,就我这样的出身家庭,说我叛逃,傻子才会相信。所以说到底,当初的卧底,亓弋是最佳人选,而这次再回去,他是唯一人选。”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接受了。”晏阑道。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海同深苦笑了一下,“他承受的煎熬比我更多,他能坚持下去,能狠下心重回那龙潭虎穴,我坐在后方平平安安的,这已经是太大的不公平了,我还有什么资格不接受?他说过,他先是一名警察,之后才是一个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使命。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尊重支持他。”
“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还觉得他应该跟你提前打个招呼的?”晏阑揶揄道。
“这事怎么可能提前打招呼啊?”海同深长叹一声,“更何况,他走的时候并不能确认我们周边就绝对干净,如果还有别的眼睛盯着,我最真实的反应才能坐实他的叛逃。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先考虑行动,再考虑个人感受。说实话,他能考虑到我的感受给我留下线索和传信方式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怎么可能还去算计我的感受和行动哪个更重要?当然是行动最重要了。”
“也是,你这个七岁就能说出有国才有家的人,当然会无条件理解了。”
“别逗了,你难道就没说过类似的话?”海同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压住由心口泛到喉头的哽咽酸涩,而后说道,“就算这个推测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推测,但它也只是推测。我需要证实这件事,只有确认之后,我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分析。”
“所以?”
海同深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联系到兰副部,让我们见一面,或者打个电话。”
晏阑撇了撇嘴:“实在抱歉,我真的联系不到。我爸已经切断了跟我的所有联系,以及,他一定是特意叮嘱过他的秘书和廖厅,反正就是,无论是我还是苏行,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他老人家,除非他哪天善心大发想跟我维系一下父子感情而主动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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