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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者们的苹果(GL百合)——姆明胖

时间:2023-11-13 09:27:34  作者:姆明胖
  褚哲听到辛果长长吐了一口气,她立刻察觉不妙。
  对于辛果的感知,她一向都是对的。
  “我应该来向大家汇报,可惜等了太久,现在我想说点别的。从刚才的发言来看,我根本想象不到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哪怕稍微赢得点共识,支持者多点儿的观点。”辛果开始了,褚哲想拦着她,但是手伸出去,看到辛果的神情,又无奈地放到了自己眉心按了按,看屏幕和书本太久了,她的眼睛严重缺水,按一下就发出干瘪的咯吱声。
  咯吱咯吱的,辛果伸出恶龙的牙齿在嚼与会者的头颅,大家包含智慧水分的头颅如同苹果滚进她的嘴巴。
  “每个人都想给别人上课,带着自己丰富无比又声名显赫的背景来参会,自己好像是有问题要解决的,又缄默不语,躲躲藏藏的——既不把问题拿出来给大家讨论,也不指出别人的问题。然后每个人给别人上课的同时也在忍受别人的上课,相互压扁,乱开碰碰车。”辛果摊开手,她的手部动作很决绝。
  “这位是。”辛果开始针对到个人,这回褚哲是真的要拦着,可是她就像在和辛果抢一颗球,太滑稽,辛果轻松地过人,手摊开指了指对面的女士,“从卢曼的系统论的角度来讨论。”
  “这位又是从政治背景和政治倾向来讨论的,结果我被迫听了一大堆他支持过谁的运动又反对谁的经历。”辛果无所谓地指了指斜对面的男士,她随手的一指,对面是株芹菜还是男人都没所谓。
  “第四位发言人,你离我太远了我指不到,完全贴合文本,下一位就立刻跳脱,以翻译文化和文本的交锋为主题,再下一位是从身体哲学的角度来论证......论证一个肉体本身存在无意义,只有在话语中才有意义的观点。这倒是很经典的福柯观点,我还以为我不知道呢。”辛果闪电战的速度普通士兵根本拦不住,褚哲绝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她的脑子转得很快,情绪上得也很快,仿佛忽然插入热水里的温度计。
  之前一直沉默着,克制着翻白眼和叹气的辛果,其实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安排发言次序的人完全没想到这会场里还坐着一个球场上的自由人,打飞的球都被她接住,现在到她报复的时候了。
  “我完全不明白的是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
  褚哲完全出于本能,尽职尽责地提供服务:“三个小时三十六分钟。”
  辛果:“看来你也忍耐了很久。”
  褚哲内心尖叫着:我没有!
  可她不会背叛辛果的,她沉默地、僵硬地、确定地颔首。
  “我们是要来干嘛的呢,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把这本书完全肢解了,把封闭性的逻辑打散,只是来炫耀知识,开会的意义是什么呢?也没有必要要叫研讨小组,这是一个孔雀开屏的选美比赛吗?”
  褚哲的脸色和那些被辛果攻击的人一样难看,她伸手握住了辛果的手腕,那动作正在谨慎地说,你别说了。
  辛果顿了一顿,可是她的火气实在太大了,从褚哲的手里滑出来。
  “当然我们这里还有两三位马克思主义者。我从你们对社会运动和宗教的观点里听出来了,很抱歉,我无意冒犯,但是你们对主体性生成的见解,以及对物质性的过于痴迷让我判断应该和马克思同出一脉。虽然从刚才的发言来看,似乎你们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倾向,我不明白这种割裂会对讨论造成什么影响,也许有人从踏入这里就不诚实。”
  辛果洞察人心,也会让人难堪。
  她是智慧宫殿外白银的卫戍者。
  “有些观点偏重解构,只有对规则的判断,没有反抗措施,这也很不福柯,起码权力也是生成主体的方式,这一点上倒比福柯还悲观了。有些观点又只讲求建构,对社会经济出乎意料的狂热,于是完全丧失对具体规范的判断。上一位发言人只是小部分复制了纳斯鲍姆的观点,却没坚持她的核心,起码找到一种可能的行为方式。”
  会议的主持人脖子上什么时候插了一个番茄?
  有人忍不住了,发问:“那你——”
  辛果把面前的几张纸推到桌子中间,百无聊赖的:“我记录了你们的观点,尽管今天没有分配给我点评的活儿,我还记录了我对各位观点的反对意见。我自己的课题,是关于福柯的谱系学方法反思,但已经没有分享的必要了,因为我不想来当老师。”
  褚哲或许应该立刻站起来,指责辛果,或者帮辛果指责其他人,她完全相信辛果的能力。当然社交、运动、做饭、穿搭的诸项能力辛果都是三流之三流,可是她的学术判断和敏捷程度是一流中的一流。
  褚哲却没讲话,辛果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过了,疯马捡回了自己的辔头,塞回褚哲手里。短暂叹了口气,找回来几分礼貌:“我很抱歉,我对我对大家的失望抱歉。但褚博士的研究是完全恰当的,她对福柯翻译不同版本的把握极妙,可以回答第三位发言人和第五位发言人的问题。”
  辛果最终没有进入耶鲁的那个法社会学俱乐部,她曾经想用智力去挑战他们,那却不是辛果可以主宰的场合。从前在国内人人都摸得清她脾气的好友圈里,她的怪诞尚且可以被宽容爱护,在这里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破坏者。
  褚哲也没加入那个法社会学俱乐部,她加入了一个诗歌翻译小组,交了许多朋友,活动渐渐多起来。辛果放纵自己回归孤寂,只和老师交流,只做自己的活儿。
  确实有赞赏她“疯狂和傲慢”的人找到辛果,言及研讨会上辛果的突然退场,她说了些辛果不知道的事。她走后,主持人红着脸拿来了她的讲稿,还有她记录的问题,在翻看了几分钟后沉默不语,将稿子传给暴怒着要将辛果永久除名的几位学者,他们逐字逐句阅读了辛果的笔记,最后都缄默不语了。
  天才的足音如此清晰,回荡在会议室里。
  尽管他们都心照不宣要把天才关在秩序外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觉得你摧毁了秩序,你会生产出崭新的秩序。”
  辛果对诸如此类的评价已然免疫,她挥挥手,没表示愤慨,也不表示欢喜,骂她“曲学阿世”,夸她“真知灼见”,无所谓。
  对敲开自己房门的研究员做了个手势,辛果请她进门来喝咖啡,拍两片薄荷叶子,一点点冰冷的牛奶,是她的喝法。辛果已经无师自通地获得了喝咖啡的习惯,过去她不喜欢喝茶提神,也可能是因为比较贵。
  如此,家在纽约的许玉华成了辛果的新朋友,她一直在做弗雷泽思想的研究,正是辛果提到不知何故隐瞒自己倾向的几个人之一,她赞赏了辛果的判断,毫无芥蒂地大笑着说道:“你这无异于让我当众出柜!”
  辛果对出柜不出柜不感兴趣,对话里话外的暗示直接过滤,她和许玉华聊天的唯一目的就是“给我看看你的本事”。
  辛果也给她看自己白板上的写作计划,许玉华和她聊弗雷泽对哈贝马斯的批判,很合辛果的胃口,她对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二分一直感到基因里的不舒适。她们聊到很晚,没晚过上课后去参加小型聚会的褚哲,褚哲总在忙此类孔雀、狐狸、玫瑰的活儿。
  许玉华请她出门吃饭,当晚下了雨,路灯在积水中,在街头有人演奏萨克斯,许玉华说,这首曲子叫《Going Home》,悠扬的遗憾缓缓到站,辛果听了一会儿,神思飞扬,口袋没钱,她慢慢走开。
  许玉华陆陆续续介绍了另外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给辛果,有坚持做身体观研究的学者,以及研究意指与能指的语言学大师,辛果和她们相处得很轻松。一旦被吸引到辛果交友圈的人,就会变成至少半个褚哲——在容忍和爱护辛果这件事上。
  奇怪的是,褚哲对她独立开展的交友活动有些冷淡。辛果有次从许玉华住所回来晚了,褚哲并未开灯,黑暗里不辨表情,向后撑着手臂坐在床上,上下打量着辛果。辛果身上有热红酒和烤鸡的气味,脸上有笑。褚哲好像要说什么,最终摇摇头,对她说:“把你的大衣拿出去晾。”
  那晚什么也没发生,辛果继续和褚哲写作,《性的命名术》第一卷 ,名字体现了一种建构主义的思路,又有几分福柯巨著《性史》的色彩,也为了纪念她们共同爱着的书。 
  辛果最经常的去处还是斯特林图书馆。
  图书馆的大理石墙壁都透着微光,将阳光融化成薄薄的水,人们涉水而过,仿佛前往神殿挑战神的智慧,仿佛踏上大卫迎战歌利亚的路途。辛果长久地待在斯特林图书馆,在高大的纪念塔顶端的天井沐浴微风,情绪被微风从她脸上吹去,留下空茫与深邃不定的面容。
  她在思考。
  褚哲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辛果,她也知道自己要去拉辛果的手,摇晃她,像孩子一样逗她,问她在想什么。
  大概因为辛果看起来这么想从顶楼跳下去。
  之后褚哲会和辛果一起自习,喝热咖啡,吃三明治,辛果终于习惯了金枪鱼,也习惯了芝士,她喜欢吃的那一款三明治是金枪鱼和鸡蛋沙拉的夹心,褚哲会记得给她买。她们一同坐在书桌前,灯光如雨雾,细密地笼罩着她们的手和脸,辛果撕下黄色的便签纸,一行行写着她的批注,贴在书上。她抬头看到褚哲失神地望着她,噘嘴,提醒褚哲继续专心工作。
  辛果的情绪在医学上确认出现了问题,是98年秋季,辛果博士论文的初稿和《性的命名术》第一卷 最后一章的写作途中。褚哲其实没有那么经常注意到辛果的情绪不对劲,毕竟辛果常常工作到黎明,长期熬夜让她对感情的体验非常迟钝,像快淘汰的机器。而且写论文和写书最后一程忙一点,能出多大的问题? 
  褚哲给她的三明治她至少都会吃的。
  那天褚哲收到了龙慧雨的包裹:一张毛笔字,秀丽的小楷,王小记之作,抄的是皮扎尼克的《夜晚》,言明送给辛果。一打山楂锅盔和牛舌饼,经常是读书小组的茶点。一对可以喝酒的形状精致的爵,是沈公正在上海某旧货市场淘来的。其他零碎之物,几封信,朋友们真情关切。
  晚上她们在冰箱里取了红酒,褚哲最近参加华人聚会,每次去都带些东西回来,肉桂卷,熏肉和巧克力饼干,褚哲让她放松放松,她们坐在一起读朋友们的信。
  辛果那张消瘦以至颧骨高耸的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她说好。
  她拒绝喝酒,酒精会影响创作,她说晚上至少还要写一个小节,褚哲劝不住。拆开金秋水的信件,褚哲一边读,辛果的胃一边烧灼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她感到身体的不适,她写作途中,腰背和肠胃都酸痛,也许她身体里有值得开掘的宝藏,于是一队工匠用镐子凿穿她的血肉。那天晚上却不知如何都忍受不了,明明只吃了三块饼干,褚哲温柔的声音也变得刺耳,辛果终于跌跌撞撞地跑进盥洗室呕吐。
  吐完舒服多了,却见到褚哲一脸惊恐的表情。
  第二天褚哲强行带着她去看了医生。
  前中后的细节辛果不太记得,她不喜欢做任何和数独游戏类似的东西,有个确定的答案在前方,过程的磋磨就变得太过无意义。未知才是词语的意义,探险的宝藏正是迷途,辛果泄气地完成了一系列测试。
  宗氏抑郁自评量表、阿森斯失眠量表、狂躁量表、脑电图、头颅磁共振检查,褚哲还要提供各种各样的证据,辛果无意让自己陷入辨认亢奋,但是这就是对人类分门别类加以管理的铁证。精神医学将人类的各种反常症状归入病理原因,这样的不正常才得以接受,继而是管教和药品。辛果的失眠、食不下咽、呕吐、眩晕、心悸、胸闷、最重要的还要她对情绪感知的隔阂与记忆节点的丧失,都成为罪证了。
  褚哲的责怪能穿越时空响彻在辛果的耳畔:“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辛果带一点反向责怪的神情,责怪褚哲大惊小怪:“已经发生好多次了,有什么要说的。”
  作为病人的她在走廊上等待,褚哲和医生继续聊。真有意思,辛果多年后仍然记得这个情景,孩子和妈妈去看病,总是孩子闭口不言,妈妈担忧地指点着说她身上这儿痛,那儿也痛。
  从色调和布局上来看,医院和其他的建筑物也不同,辛果在脑子里翻阅曾经读过的一些空间社会学的文章,试图解析这些长长的直线和通风管道一样的空间有什么意义。无情的明亮,吹骨的寒冷,祈祷和埋怨,谅解和终极。褚哲拎着那些药片过来,把辛果的脸按进她的胸膛,这是一个拥抱。
  褚哲在给自己信心,她说:“我会照顾你,你会好起来。”
  很好的推理。
  她已经无缝接入了辛果生活医生的角色。
  温带气候的冬天水分过剩,总是冰与雪与溺水的交替体验,雪白必然属于冷酷的心。过量的工作,并且很大部分不能分担给褚哲;过长的夜晚,下午刚一半就天黑了。
  什么都过量,辛果的情绪也过量,她本以为抑郁不影响工作的话当成一颗痣也无妨,却终于发觉理性控制不住欲望的蔓延,自杀的欲望比饥饿和求知更可怕。
  因此她不再登上图书馆的高楼,禁止自己看到蓝天。她在黄色的法律便签纸里记录能记录的一切,以超人的控制力对抗遗忘,除了加重病症之外毫无裨益。她接到导师的电话,告诉她题材难以通过,答辩的五个老师里面起码有十个都受过康德、罗尔斯、霍布斯的恩惠,辛果过来砸台子,蛮夷!自然万万不可。
  她的外导还有一些走访的课题要她做,辛果汇报过身体情况,外导善解人意地询问她是否要休学,辛果当然拒绝,这些走访的课题褚哲辅助了一大部分。
  情绪上的问题延伸到她的躯体,辛果发抖,被冬风玩弄的一只青虫,她抱着自己止不住地发抖,褚哲立刻抱住她。辛果发抖的时间增加,从五分钟到十分钟。
  开题前夕,褚哲还在考虑要不要和辛果一同回国,但她走不开,于是给龙慧雨写了信,嘱咐她要照顾辛果,辛果开玩笑道比我的病更重要的是你当妈妈的病。
  辛果经历了一场最漫长的答辩,好似她学生生涯的葬礼。结束时天黑得把灯光都罩得影影绰绰,随时要战败的生命之火。她的脑子里一半还停留在耶鲁,停留在机场和颠簸的气流上,一半在和各路法学家论战,她在一个古典的斗兽场里,手里拿着人们赐给她也是赐给女人们的礼物——锅铲和铁锅。
  这多可笑又多真实,辛果把铁熔掉,铸成兵器,把法学家们赶到自己的阐释框架下来,堪比年轻牧童挑战放牧弥诺陶洛斯。
  龙慧雨在门外等她,等得极为不耐烦,跑出去买点心买了两趟,辛果从会议室一出来,满面通红,眼神迷迷茫茫的,龙慧雨往她手里塞几块热糕点,又拽着她,抱怨道要饿死了。
  她们穿越街道到北师对面吃东西,辛果压制整场答辩的情绪从胃里涌上,原来褚哲说得没错,胃是情绪的器官,可惜她吃东西也从感觉不到快乐。握着龙慧雨的手,辛果恍然觉得穿行在黑色葡萄的内部,她必须推拒挤压和窒息,而果肉里的丝络是她一旦缓慢就缠绕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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