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请马夫,驾马的活自然而然落到顾清身上,二楞也在一旁偶尔帮忙。
沈浊原不想做个混吃混喝的废物,几次提出可以帮忙驾车,好让另外两人轮流休息。
但顾清看了眼沈浊连杂纹都不怎么有的手,果断拒绝。
缰绳那么粗糙,让沈浊拉着,还不知一路下来得掉几层皮呢。
好意被拒绝,沈浊一开始还有点愧疚,后来身子渐渐吃不消,仅有的愧疚就变成敬佩与庆幸。
幸亏身边有人照应,不然,他很有可能会死在半路上。
沈浊随军的本意,是不想途径城镇被守城的查验身份,毕竟他既无文牒又无凭证,若真是被扣下那就是自投罗网。
呆在军队中就没有这样的隐患,因着军规,军中将士很少与外界接触,连过城,也不用一一查验身份。
但他大病一场后,这样的便利就彻底没有了。
他们三人脱离大部队,要进城自然是少不了核实身份这一关的。
即使顾清为了赶路已经尽量避免进城出城了,但越往北气温越低,连着物资的消耗量也就越大。
没走几天,他们准备的东西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舟车劳顿的,沈浊和二楞都有点吃不消,于是顾清拍板,决定在临近的城镇休整几天。
大漠孤烟,马车晃晃悠悠,在官道上走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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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在入夜前进城,他们的速度加快了些,顾清驾着马,直到太阳快要降落,才在天地相平的远处看见城墙的一角。
又走了会儿,城墙的轮廓才完全显现在眼前。
他们赶的时间并不巧,明日便是中秋,各地都会有游灯会,人人都想凑热闹,所以进城出城的人很多。
顾清坐在车沿,静静看了会儿比往常更加仔细的排查,面色发沉。
马车内的沈浊面色苍白,坐在一角闭目养神,腿上盖着的薄毯,是临走时顾清特意嘱咐二楞准备的。
二楞休息了一整天,精神已经好上许多,出来这么多天了,他依旧兴致勃勃。
二楞是个闲不住的,一有空就拉着沈浊说话,但沈浊精神越发萎靡,没心思理他。
二楞只好自娱自乐,扒着车边的帘子探着头往外看,飞鸟走禽,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内。
“呀,看到人了,好多人!我们要进城了。”
沈浊脑袋发沉,昏昏欲睡,可满脑的疲倦忽然被二楞一嗓子吼没了。
他撑起身,顺着二楞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见到人来人往的城门。
已经好几天没见过这么多人了,二楞十分兴奋,他指着城门上两个大字问:“那是什么字啊?”
“云城,这座城的名字。”
“哦,好好听啊,感觉应该是个漂亮的地方。”
二楞兴奋了半天,才意识到一旁的沈浊自念完名字后一直没有出声。
他转过身,被沈浊愈发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这人抿紧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乍一看,竟是比他的面色还要白上几分。
“怎么回事?你是不舒服吗?”
“没……”沈浊摇摇头,“我只是想起有人说过,云城是一座漂亮的城……”
“哦,那你为什么看着一点儿都不高兴?”
“……没,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罢了。”
二楞点点头,似懂非懂,继续趴在窗边张望越来越近的城门。
沈浊也在看,他的确想起了一些往事,往事不堪回首,也是无法痊愈的疮口。
这座城里,埋着他最暗淡无光的过往……
第二十五章 一口价,三十两
那到底是一段什么样的经历呢?
断腿、逃亡、流离、躲藏……
如果说铜虎山是他半生不幸的开端,那么,呆在云城里的那段时间,就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无望的一段时光。
步入绝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那时他虽然满腹仇恨,也想查明真相,但破败的身体和满城纷飞的通缉令,根本不给他喘息疗伤的机会。
接连的厄运像是越积越多的黑云,层层叠叠笼罩在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深埋的记忆骤然涌出,沈浊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拼命逃避的过往,他满头冷汗,一阵阵气闷,只好死死扯着衣领以求缓解。
时间像是过了好久,又好像仅仅只有一瞬,沈浊还难受着,顾清却突然掀帘走了进来。
他略过沈浊,一把拽回二楞探在外面的头。
“换班,你去驾车,我休息一会儿。”
二楞早就被外面的热闹吸引,欣然同意,屁颠跑出马车。
一路走来,二楞还是生手,缰绳一换到他手中,马车又开始不稳当了。
顾清大大咧咧坐在对面,沈浊没心思再想前世的事,连忙收拾好情绪,掏出些点心,放到两人中间的矮桌上。
“将军饿了吧,先吃一些垫垫。”
顾清也不推辞,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米糕就往嘴里塞,吃得太快,两颊也跟着鼓了起来。
明明是小孩才有的莽撞,放在顾清身上也毫不违和,沈浊看着好笑,心里淤积的郁气也跟着散了些。
虽然动作有些好笑,但顾清的一双浓眉紧紧拧着,一看就是心情不好。
“将军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顾清听到后抬眼看了下沈浊,又收回视线,一个字也没有说。
向来有问必答的人第一次不答话,沈浊心有不安,但还是没有再问。
顾清似乎真的饿狠了,不倒一炷香的时间,他就一连吃了三个手掌大的点心,并且还没有要停的架势。
糕点并不是现做的,放的时间也不短了,干巴巴的,根本就算不上好吃,甚至还有点剌嗓子。
眼看顾清第三个还没咽下就又要去抓,沈浊担心他会噎到,连忙伸手要按住顾清的手腕。
“将军再忍——”
伸出的手落空,不等沈浊反应,耳边就响起顾清艰涩沙哑的嗓音,“咳,咳咳……噎住了。”
沈浊:“……”
顾清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没被沈浊抓住的手正握着拳,一下一下捶着胸口,显然噎得不轻。
看人梗着脖子使劲下咽的样子,沈浊又心疼又好笑,许是他眼角的笑意太明显,顾清不满,“先别笑,给我……倒杯水。”
这事自然不用顾清提醒,沈浊将倒好的茶水推过去,顾清一连灌了四五杯水,才勉强缓过劲。
“咳咳……你刚刚想说什么?”
沈浊失笑,“没什么。”
“行吧。”顾清的声音很轻,有些心不在焉,沈浊抬头,就见顾清正盯着自己出神,眸光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军还喝一杯吗?”
“啊?好,你倒吧。”
就这一小会儿也能跑神,看来还是噎得轻了,沈浊腹诽,把杯子拉到自己面前,准备再倒一杯。
可他刚把水壶倾斜过来,身子就猛烈一晃,手下不稳,小半壶水半滴没进杯子,倒是全泼到了自己身上。
马车毫无征兆向前冲,沈浊没坐稳,后肩撞上身后的车壁,两眼顿时一黑。
“啊!将军!”
迷迷糊糊间一句惊喝传入耳底,二楞的声音很急,打着颤。
沈浊只觉面前刮过一阵风,待视线恢复清明时,顾清已经冲了出去。
接着就是剧烈的震荡,沈浊死死扶着车壁,才不至于再次被撞,等到马车停稳时,他已经冒了满头的汗,窒闷的车厢中回荡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可惜变故并没有因此消停,沈浊想撑着起身看看情况,可后肩火辣辣的痛,根本就使不上力。
没办法,只好坐着缓一缓。
许久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事,即使马车已经停下,沈浊依旧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激烈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开,与之一样刺耳的,还有外面妇人尖锐的讨骂声。
“赔钱,必须赔钱!你怎么驾车的,我们家那么大一只牛你看不见?啊,现在好了,我家牛车都让你们撞坏了!没了车我们还怎么干活!赔钱!”
沈浊强撑着挪到窗边,把帘子掀开些缝隙,就见一胖妇人散着头发叉着腰,指着二楞大骂,在她旁边,还有一位看着就胆小的男人。
男人应该是妇人的丈夫,他小心翼翼拉了一下妇人的衣角,试图想说些什么,可不过一瞬,他的手就被妇人的胖手打了下去。
那男人似乎很惊惶,眼球发抖,下意识四处张望。
沈浊知道这种反应,不过是又害怕又不想丢人罢了。
两车相撞而已,一场简单的变故,没什么意思,沈浊相信顾清还不至于连这样的小事都解决不了,于是不打算再看。
可他正准备放下帘子,蓦地与那男人的对视,男人视线下意识躲开,只是转眼间,又看向沈浊。
沈浊向来不喜这般没骨气的男人,再一次对上男人的目光后,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男人看到他眼神里的厌恶,立马低头躲开,沈浊看得厌烦,放下帘子不再理会。
另一边的争吵还没有停。
“你胡说!”二楞的声音还打着颤,仔细听,里面还有一抹委屈,“明明是你们突然撞过来的,你这是讹人!”
“什么叫我们突然撞过来的,啊?你自己看,我们的牛车坏了,你们的马还好好的!”
“你不讲理!明明是你们先——”
“二楞,你先进去。”
顾清的声音很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二楞“可是”了一声,后面的话终究没敢说出来。
二楞还是回了马车,帘子掀开的一瞬间,沈浊恰好看到顾清不耐的侧脸。
顾清的眉毛很浓,像是浓墨铺就在画纸上的群峰,此刻高高蹙起,将本就浓厚的黑挤在一块,凶得有些瘆人。
沈浊上一次见顾清是这表情,还是他坐在对方腿上被护着的那一次。
只是上一次还有故意夸张的成分在,这一次,顾清是实打实的怒了。
顾清也就平时好说话一点,要是真生气了可没对方好果子吃。
顾清让二楞离开,应该就是怕吓到这孩子。
沈浊想着,放下心来,准备转身安慰明显被伤到的二楞。
可他连话都没组织好,就听见顾清清冷的声音响起,“好,我赔,你们要多少?”
沈浊闻言一愣,被顾清一句话惊到的不止他,还有外面已经准备好破口大骂的妇人。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们的牛车金贵得很,肯定得好好修,不过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一口价,三十两。”
三十两,不知能买几辆牛车了,这妇人就是仗着顾清答应得爽快,坐地起价。
不用看,沈浊就能想象到妇人贪婪的嘴脸。
“好。”
顾清争也不争,直接答应。
沈浊有些不可置信,依顾清护短又不愿吃亏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那顾清为何是这反应?
总不能顾清身为一个大少爷,根本就不知道三十两有多值钱吧?
不可能的,就算不知道,顾清也不可能看不出对方在讹人。
那顾清为什么这么爽快,为了息事宁人?
但他完全没有需要忍气吞声的理由啊。
沈浊突然很想下去问问顾清是怎么想的,但他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敢轻易露脸。
更何况,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沈浊转过身,看向呆立在一旁的二楞,见这孩子紧握着的两只小手血淋淋的,还往下滴着血。
“将军怎么能答应,明明不是我撞的……”
第二十六章 看不起谁呢这是?
二楞低着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顾清就是默认他没驾好车,可明明就是对方先撞过来的。
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还要赔钱啊?
半大的孩子本就忍不住委屈,更何况是二愣,这孩子在乞丐堆里长大,虽看着大大咧咧的,内心却十分敏感。
二楞虽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但还是接受不了这么直白的不信任。
眼眶就那么大一点,兜不住多少眼泪,没一会儿,豆大的泪珠就一颗一颗顺着绷紧的脸颊往下滚。
沈浊翻出药箱,忍痛把二楞拉到身边坐下,小心帮他清理伤口。
小孩肉嫩,缰绳却粗糙无比,二楞比不上顾清,平常时还好,一遇上这种情况,劣势就完全显现出来。
摊开的掌心被磨得血肉模糊,沈浊不忍心,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往伤口上洒药粉。
“好了,将军肯定是相信你的,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二楞打了个哭嗝,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顶着通红的眼眶惨兮兮抬头,“真的吗?”
认识两月有余,二楞给沈浊的印象一直都是小人精的样子,在大人圈里混得面面俱到,和所有人都处得来,天天吃喝,没什么心思。
今儿还是第一次泄露出十二三岁孩子本有的脆弱,心脏某处骤然柔软起来,沈浊忍着后肩的阵阵刺痛,抚上小孩的发顶。
“当然,将军是什么人啊,时间那么宝贵,他要做的事又那么多,根本没空和他们瞎耗。再说了,将军也不是拿不出三十两的人。”
沈浊找了个说服力强的理由,安慰自己和二楞两个人。
等二楞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沈浊才回头偷着帘子往外看,帘子不算厚重,隐约透出顾清模糊挺拔的身影。
被茶水洇湿的地方泛着凉意,沈浊打了个哆嗦,眉心皱了起来。
本来还不觉得,现在一想还真有些奇怪,今天的顾清太反常了。
明明马上就能进城,他却非要临时换班;明明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却偏偏选择息事宁人。
沈浊隐约觉得顾清的反常都是因为同一件事,但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尽力去理,却让本就纷杂的思绪更乱了。
一个小插曲并没耽误多久,但等他们找到还有空房的客栈时,已经是月上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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