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暗道自己实在可笑,明明两个多月前,他是绝对不可能会有关于前者的顾虑的,而如今,他倒是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不知不觉就想出了神,沈浊许久未动,没等他从思绪中抽身,眼前就骤然一黑,虽然转瞬就恢复了光明,但视野却被局限在了一圆形框架中。
沈浊察觉到异样,转身看去,就见一个圆头圆脑的胖娃娃脸放大在眼前,娃娃的两边脸颊红得和猴屁股有一拼,圆润的嘴唇快要咧到耳根,怪异中又透露着一抹滑稽感。
要不是眼眶处圆形的镂空下还是熟悉的漆黑双眸,而且这双眼还满含天真的笑意,沈浊或许会怀疑顾清这是被人算计了。
试问,有哪个一军之将特意买个可爱到诡异的娃娃脸面具挂在自己脸上?
“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后找到的最好看的。”
顾清袒露在灯光中的眼尾微微上挑,得意极了。
沈浊无奈,只好配合地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什么,把手伸到后脑勺想把绑绳接下来,想看看自己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诶!别摘,相信我,真的很适合你,好看。”
被按住手臂的沈浊半信半疑,他看着眼前红晃晃的脸蛋,实在相信不起来,但顾清卯着劲,就是不让他摘。
带着面具也不错,沈浊自我安慰,就算是个怪异的娃娃脸又怎么样,反正没人知道面具底下的人是他沈浊。就连顾清也以为自己叫许回。
思及此的沈浊心脏蓦地一紧,忽然觉得自己用了多年的化名有点膈应人。
确认他放弃挣扎的顾清已经转移视线,看向他刚刚盯着出神的通缉令,“原来你在看这个啊,他虽然和你长得很像,但一看就没有你好看,别伤心了。”
沈浊:“······”
他是在伤心这吗?
不过这样也不错,最起码,短时间内应该没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只是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失望,就好像,他希望顾清认出那上面是他一样。
顾清脚步一转,拉着沈浊去了相反的方向,“那边人太多了,咱挤不进去,我刚听说一个更好的地方,带你去看看。”
两人走了一段路,来到行人相对较少的河道旁,“瞅瞅,当地人说这条河叫‘ 秦河’,本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后来因为一段佳话出名的。”
沈浊点点头,他前世在云城修养过一段时间,当然听说过那段佳话。
据说前朝有位苦读圣贤书的书生上京赶考,却丁点功名都没考上,百般颓废之下去酒楼喝酒,恰好听见宴饮朋友的富家少爷讲换答卷的暗箱操作,才知道自己的功名被人顶了。
书生愤懑之极,转头就告上了衙门,但衙门里的官员与富家少爷的父亲串通一气,准备杀书生灭口。
书生没能平冤,反倒是差点丢了半条命,于是有家不能回,逃亡在外,流落到云城。
当时恰逢中秋,有人看书生衣衫褴褛实在可怜,就施舍了五文钱让书生去买包子吃,可书生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于是买了个河灯,草草写就不得志的愤懑,掷到河中。
打捞河灯寻缘人的习俗自古就有,河灯要沉不沉,躲过了无数人的细网,进了当时微服私访的太子网中。
太子读后触动,派人找到书生,带回京城,接着帮忙申冤铺路,让书生一展宏图,此后就是两人一同治理天下的美好结局。
“实在是感人。”顾清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
沈浊对此无感,类似的佳话他早听了不下十个版本,一个地方一个样,不过就是卖河灯的商贩为了让人自愿买河灯耍的小手段而已,信不得。
沈浊觉得有必要帮顾清普及一下基本常识,省得这人动不动就被骗,可他刚转过身,就见顾清手上突然多出了两个河灯。
“太感人了,我们也来放一个吧,看看能不能也遇上有缘人。”
沈浊:“……”
面具还在脸上,但丝毫挡不住顾清的兴奋劲,沈浊看着面前异常兴奋的娃娃脸,突然有些理解那些纵着孩子的父母了。
父爱心泛滥的沈浊百般无奈,只好在顾清发亮的星星眼中点头同意。
片刻后,两人将写好的字条放好,把河灯推到河中。
水流缓而稳,烛火摇曳,一点点飘向河中央,接着被柔软有力的水流推向远方。
河水清澈,倒映着天上的星月,上百支烛火闪着亮光,与星月的光辉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副绚丽又温柔的画卷。
河水缓缓流动,将画卷徐徐展开,呈到眼前,再送向远方。
沈浊蹲在岸边,心脏的一簇柔软被蓦地击中,泛起久久不散的涟漪。
他突然不觉得这是一件蠢事了,无数光点闪耀在眼前,他忽然想把这一刻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若是也能把身后的人留住,就更好了······
可惜不能,他现在是许回,以后能不能变成沈浊,顾清接不接受他是沈浊,都未可知。
沈浊垂眸,看向河水中倒映的自己,是一只白猫,鼻尖红润,胡子又长又翘,矜傲又高贵。
顾清说选的面具最适合自己,所以,在顾清心中,自己就像一只高贵又优雅的白猫吗?
“你在上面写得什么,是愿望吗?”
“是也不是,怎么了?”
沈浊噙着笑,眸中星光点点,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顾清,半真半假地询问,“将军莫不是想要帮我实现愿望。”
沈浊问得意味深长,懒得隐藏里面的戏谑意味,但顾清就像没察觉到似的,郑重点头。
“你要真是写的愿望,若没遇上有缘人,岂不是要伤心。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实现一下。”
“将军想做我的有缘人吗?”
“咦,”顾清挑眉,不赞同,“这还用想?我们本就是有缘人。世上那么多人,我们能遇上,难道不是足够有缘了吗?”
“是啊,”沈浊点头,错落的烛光映在眼底,明明暗暗让人看不真切,“我和将军真是有缘,至于河灯嘛,我的确许了个愿望······”
第二十九章 奢望友情之上的感情
顾清神情专注,沈浊却注视着顾清的眉眼停顿良久,随后才慢悠悠道:“等我寻个好时机,再说给将军听吧。”
“啊······好吧。”顾清有些失望,但也没再追着问,“走走走,今天心情还行,小酌几口去。”
说是小酌几口,到最后喝得比人家身体康健的还要多。
酒过七分,两人便往回走。
小巷阴暗,唯有不远处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倔强地亮着,熹微的光亮被顾清高大的身影遮了彻底。
光亮被阻隔,印出的轮廓紧实有形,投在地面拉起长长的影子,沈浊走在阴影里,借着黑暗的掩护,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顾清今日穿了一身只绣着祥云纹的藏青色锦袍,料子说不上好,仅仅是不剌人的程度,若是单独拉出去,定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将军的衣裳。
明明是富家子弟看不上的料子,穿在顾清身上,却也不显得廉价。
纯黑衣带系在腰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遒劲轮廓,沈浊不是第一次见到顾清的身形,再看一次,还是艳羡。
这样的身量再配上上等的家世,相比吸引了不少适龄女子的示好,也不知顾清为何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的意思。
前面的顾清身子一晃,微弱的灯光就晃进眼睛,沈浊一愣,不合时宜的,又想起秦河旁的那一幕。
身后烛光点点,不远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顾清背对吵嚷的闹市,笑着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顾清的眼睛并不温柔,不言语时在锋利眉峰的衬托下不怒而威,但在笑时,眉眼弯弯,让人不自觉沦陷在他漆黑的瞳仁里。
沈浊不想自作多情,但顾清给他的感觉太温柔了,温柔到让他觉得,自己对顾清而言,就是独一无二的。
心跳蓦地乱了拍子,沈浊掌心抚上心口,感受胸腔传来的突突震动,突然变得茫然。
从未体会过的酸麻一点点爬满胸腔,沈浊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醉到连心脏都失了疯。
“怎么了,是喝醉了还是怕黑?”
不自觉温和的嗓音响在头顶,沈浊愣愣地抬头,就见顾清垂眸,担心地看着他。
思绪像是突然抗议着罢了工,沈浊呆愣许久,才闷声回了句。
“有点怕黑……”
话音未落,泛着凉意的手腕就被一抹温热握住。
顾清常年练武,手上早磨出了茧子,粗糙干燥,却也让人安心。
罢工的脑袋给不出反应,沈浊如同串上线的木偶,被拉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怕黑不早说,不然就算挤一点也不带你走小路了。”
顾清喝了不少酒,虽是还没到醉的程度,但嗓音已经有了变化,微微沙哑,像是掺进了细软的沙粒,不磨人,只是有些痒。
“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要道歉也应该是我。”
携着凉意的晚风拂过,裹着顾清身上不算浓重的酒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沈浊觉得自己一定是醉糊涂了,不然为什么会有鼻头发酸的感觉呢?
夜风微凉,沈浊打了寒战,他想起来自己放在河灯里的字条。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友吗?
沈浊暗自咂摸了遍自己写的内容,觉得当时应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写下如此荒唐的字眼。
他刚没对顾清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矫情,而是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
自己这个连身份都不能坦白的人,竟然还妄想和赤诚之人做朋友。
可笑,荒唐······
更荒唐的是,自己竟然有那么几个瞬间开始奢望友情之上的感情。
呵,荒诞到可笑。
沈浊如此想着,突觉手腕上的力道蓦地一紧,顾清回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是不知怎么了,沈浊还是下意思屏住呼吸,顾清减轻力道,拉着他拐进一个更幽暗狭窄的巷子。
与其说是巷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狭窄的过道,窄到容不得两人并肩。
人高马大的顾清只好侧身,把身后的沈浊往里推,沈浊猝不及防,径直撞向顾清的胸膛。
沈浊只是在身形上落后顾清一大截,身高并不比顾清矮多少,但他一路胡思乱想,没料到顾清的动作,于是两人胸膛相撞,脸也贴在了一起。
顾清力气使得大,沈浊停不下来,被晚风吹得微凉的脸颊正好擦过顾清的唇瓣,顾清的唇和看上去一样,并不软,甚至有些毛糙。
相接的瞬间顾清微张着口,呼出的热气滚烫湿润,烙在冰凉的皮肤上,撩起一阵滚烫的热焰。
明明是转瞬即逝的意外,沈浊却像被定住一样,顺着顾清的力道站在原地,好半天没缓过神。
好不容易稳当下来的心跳又乱了,这次乱得更彻底,“怦怦”的震动顺着胸腔爬进耳道,撩拨起最深处的鼓膜。
这次是真的醉了吧,沈浊不着边际地想,热意上窜,沈浊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沈浊想伸出冰凉的手给自己的脸降降温,可手刚到胸口高度,就被一声痛呼叫了停。
原是有人在身后跟踪,沈浊转身走出狭窄到窒闷的窄道,看向被顾清踩趴在地上的人。
身形消瘦,尖头尖脸,眼睛不安地乱瞟,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只是在触及沈浊视线的一瞬间就惊慌收回,趴回地上装死。
看清男人的一瞬间,沈浊的错乱心思瞬间消散,这男人他认得,正是昨日在城门外见到的那个。
昨天第一眼他就觉得这男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现在的跟踪,怕是直接印证了他的担心。
“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什么?”
顾清踩在男人背上,并没有认出男人的身份,他只是愤怒,竟然有人跟踪他们。
“没,大爷饶命啊,没跟踪你们——啊!”
顾清没什么耐心,男人话音还没落就直接又踹了一脚,这一脚使了狠劲,竟是让男人半没缓过劲来。
“放屁!你当老子瞎还是傻啊,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话音刚落,不待沈浊提醒顾清这人的身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听声音,来的人应该不少。
漆黑的小巷被数十个火把照亮,赶来的官兵整齐有序,最前面的是个体型不小的胖妇人。
“大人,就是他!”妇人看了眼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丈夫,根本不在意,只是粗壮的手指哆嗦着,直直指着沈浊,“他就是你们要找的通缉犯!”
果然。
被人指认,相比于慌张,沈浊更多的是惊讶,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顾清。
火把不知疲倦地燃烧,明黄的光亮照在顾清脸上,这位刚喝了不少酒,此刻面色发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沈浊并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全在顾清微垂的眉眼上,他第一次发现,顾清的睫毛其实很长,颤动着遮住火光,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顾清现在的面色,不可谓不难看,此时他眉心微锁,挤出两道不甚明显的肉褶,眼中的倦怠也很明显。
不该是这个表情的。
沈浊心想,惊讶可以,不相信可以,生气也可以,唯有倦怠这个神情解释不通。
可不等沈浊想明白,官兵就已经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高高举起的火把“噼啪”作响,像是闹市里惹人生厌的吆喝,烦得让人头疼。
领头的官兵掏出画像,对着沈浊的面容细细比对,“你就是沈浊?”
“不是。”
“呵,是不是可不是你说得算。带走。”
沈浊又看了眼顾清,这人依旧垂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沈浊不清楚顾清的想法,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任人反押着手臂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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