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胡道把自家府上的厨子从床上拉起来,让他们给沈浊二人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以示赔罪,然后才把人恭恭敬敬送到收拾好的客房里。
二楞一天中情绪大起大落几次,爬到床上倒头就睡。
沈浊出了房门,见胡道在外面焦灼地来回踱步,看见他出来眼睛一亮,往袖子里一摸掏出样东西呈到沈浊面前。
天色太黑,沈浊刚开始并没看清胡道手里的是什么,等胡道来到门前,他才接着灯光勉强看清。
同时,瞳孔骤然一缩。
第三十二章 初出茅庐的将军
这人手里的,明明就是他前世颠沛流离时最想要的文牒。
沈浊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强装镇定看向胡道。
胡道哪里知道沈浊心中的波澜,他半天等不到回应,只好壮着胆子小心抬眼,借着身后的烛火打量,可不看还好,看完之后更加胆战心惊了。
眼前的眼睛明明形状姣好,此刻却冷得瘆人,胡道后颈一凉,暗叹不愧是能成为顾老将军朋友的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这么强大的气场了。
胡道心中惊骇,哆嗦着着手把东西往沈浊面前递了递,“这是顾小将军托下官做的,本想明天让人给公子送过去的,不想出了点意外,还望许公子海涵。”
沈浊不置可否,接过文牒在手中细细摩挲。
燕国关于百姓流动的政策和从前的朝代相似,规定百姓离家百里之外必须有文牒做凭证,也就是世人口中的路引。
他上辈子若有这东西,也不至于整日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沈浊想着,翻开文牒,见上面赫然列着“许回”二字。
沈浊虽不是很了解制作文牒的具体流程,但也知道绝对是简单不了了,不然也不会频频有人因在文牒上做手脚被抓了。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嫌疑犯。
不用猜就知道顾清已经把自己亲爹名声的价值榨干了,不过想想顾清也是真的厉害,能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还能把胡道忽悠得自愿做事。
只是······
如此一来,自己欠顾清的,就更还不完了。
况且,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顾清到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自己,而且,这个程度的帮助,已经算是彻底的包庇了。
难道顾清就不怕有朝一日会被他连累吗?
沈浊想着,眉心越皱越紧。
候在旁边的胡道已经满头头冷汗,想起顾小将军竖着手指头连连警告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的仕途之路已经走到了尾声。
“那……许公子有什么不满意或者需要下官做的吗?许公子尽管说,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沈浊对难为人没什么兴趣,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可不等胡道憋住一口气转身,他就改了口径,“胡大人,将军前几日走得匆忙,并未来及与我细说,我对当日之事还有点几分疑问,不知胡大人可否解惑?”
没走成的胡道被沈浊拉进房中,看着眼前从头到尾都没有个好脸色的沈浊,心中凉了个彻底。
“关于我被冤枉这事,顾小将军是怎么帮忙解释的,劳烦胡大人告知。”
“这件事啊……”
胡道顺着沈浊的问题,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可真可谓是惊心动魄。
那天黑灯瞎火的,他和自家老婆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一股凉风袭面而来,惊恐中睁开眼,就见脸的正上方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俊脸。
顾清当时很急,跑回客栈拿了令牌就来府上堵人,根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让人通报,直接来到卧房把胡道从床上给揪了起来。
反正自己上面有个官威浓厚的老爹,子凭父贵,他还不至于害怕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无缘被人闯了宅子的胡道怒火中烧,还没等拿出县令的架势就被眼前的将军令牌搞蒙了。
“我爹你认识吧,你手下的人抓了我爹的朋友,现在正往牢房去呢。”
胡道闻言两眼一黑,不知道又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做错了事,只好连连道歉赔罪,并保证一定在几人到牢房之前把人解救出来,但他年纪大了,哆嗦着手脚半天穿不好衣裳,顾清等不及,扯了他的令牌就往外跑。
等人都没了影了,胡道才从睡意茫茫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竟惹了大麻烦,一边踱步一边想对策,可等到顾清又悠闲着上门了,他的浆糊脑子中还没想出什么有用的的东西。
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胡道想着,尽人事听天命,先把人伺候舒服了再说。
可他正准备卑躬屈膝着道歉赔罪时,又一次登门的顾清却是态度大转弯,笑语盈盈不说,还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让胡道仔细研究。
胡道哪敢动啊,恭敬着呈回去,并连连保证以后定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顾清却摇摇头,安慰错不在他,而是怪自己,都怪前几天剿匪的时候太粗心,一不小心把自己父亲朋友的文牒凭证啥的给弄丢了,这下好了,竟是因为长相被人误会了。
胡道混迹官场多年,还不至于连这点小小的暗示都听不懂,更何况,他一听见顾老将军的名头就腿软,立刻连声答应,并保证一定会在十日之内帮顾老将军的朋友补办好所有的文牒凭证。
顾清对此十分满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欣然离开。
胡道讲着几日前的惊心动魄,仿佛身临其境,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听了全程的沈浊:“……”
胡道的叙述还算克制,但架不住他知道顾清的脾性,脑海里已经自动绘制出顾清狐假虎威又心满意足的模样。
“多谢胡大人告知,我还想知道大人当时怎么处置的那对夫妇。”
沈浊惦记着那对讹人的夫妇,一想起二楞委屈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反正现在他已经没了身份的顾虑,甚至在胡道心里自己有被顾老将军罩着的,这样的好处不占白不占。
若是那对夫妻还过得滋润的话,他不介意顺水推舟把人推一把,最起码,要帮二楞把仇给报了。
“哦,那对夫妻啊,下官已经给他们警告了,至于他们讹的钱,顾小将军已经明示过了。”
“哦?”没想到顾清竟然还记得这么一件小事,“顾小将军说怎么处理?”
“顾将军说那些钱不用要过来了。”胡道说着一顿,似乎在措辞,沈浊意外,顾清可不是随便便宜人的性子。
“就是……许公子应该知道的,当时顾小将军把人踹得不轻,都把人肋骨踹断了两根,人到中年嘛,伤筋动骨了很难好,看病的钱再加上不能干活耽误的钱,零零碎碎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十两了,将军心软,就决定不合他们计较了。”
心软?
也不知道这是胡道谄媚用的词还是真这么以为,顾清这哪是心软啊,明明就是得逞了,满意了,懒得在乎钱的问题了。
“行,我知道了,谢过胡大人。”
沈浊把胡道送出门,收拾收拾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把倒霉夫妇的事同二楞一讲,让这孩子高兴了两天。
休息过后,沈浊二人便不再逗留,收拾东西往北赶路,一路并没有多少停留,但等他们到达北疆的溯城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
晚秋萧瑟,秋雨已经下了数场,伴随着被北上的路途,气温也跟着下降。
久不活动的筋骨像是生了锈,摆什么姿势都不舒服,进了城,沈浊两人决定下车走上一走。
临近入冬,衣服却没怎么准备,顾清临走虽是留了不少银票,但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去会挥霍,冷得很了,也只是去临近的成衣坊买了几件厚衣。
沈浊穿了件素白色半厚长袍,乌发随意揽在身后,跟着二楞四处转悠。
沈浊虽是知道溯城是燕国北疆的要塞,但却从没亲自来过,随意走在路上,颇有点随风逐流的意思。
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原本不紧不慢的人流忽然涌动起来,齐齐往连着东城门的街道涌起。
“诶诶,大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二楞初生牛犊,随手截了个男人询问,被拉住的男人不耐烦,甩开二楞,丢下一句“将军得胜回来了”就跑着追上了队伍。
“将军?”沈浊一愣,军中将军多得是,也不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一个。
二楞正好闲到发慌,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旁人口中的将军,拉着沈浊就往上凑,奈何两人动作太慢,并没捞到前排的位置,只能挤在普遍个高的后排垫着脚尖往外看。
好在回城的将军骑着马。
城门大开的瞬间,夹道的百姓自发欢呼鼓掌,欢迎得胜归来的将军。
沈浊从身边人的七嘴八舌中勉强拼凑出众人兴致高昂的真相,原是初出茅庐的将军不负众望,带着一队精兵绕过战场从侧后方突击,打了个敌人措手不及,在他的领导下,一直处于劣势的燕军终于逆风翻盘,将来势汹汹的匈奴重击一次。
现在真是抄近路回来的将军经过溯城,与大军汇合。
初出茅庐的将军,应该就是顾清了。
“将军!是顾将军,你快看!”二楞惊呼一声,扯着嗓子让心不在焉的沈浊抬头,沈浊应声望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楞的嗓门太响亮,以至于让处于欢呼中心的人都感受到,跨坐马上的顾清已经转头往这边看了。
视线恰好相撞。
还是那身银甲,只是相比于崭新的从前,此刻上面多了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像是经历过锤炼的银器,多了几分沧桑感。
残了角的血红披风随风而动,沾了血迹的地方红到发黑。
顾清似乎瘦了些,面部的轮廓相比从前更加锋利,明明分离并没有多久,但沈浊却有些恍如隔世,现在的顾清,让他有些陌生。
在沈浊的记忆中,顾清一直都是被家中人保护得过分的傻孩子,虽然能勉强独当一面,但与能够在战场上杀敌退兵的肃杀将军还有一段距离。
但现在,沈浊才知道自己好像真的小看了顾清。
高头大马上的顾清原本还绷着脸装高深,可他的伪装在看见沈浊的瞬间彻底破功,嘴唇一咧,露出一嘴白牙就开笑。
沈浊看得一愣,同时也从陌生中找到难得的一抹熟悉感,准备回顾清一个笑容。
可嘴角还没挽起来,就被他强硬压下,连带着,微微上扬的眼尾弧度也被拉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将军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顾清跨坐马上,被迎风飘来的手帕糊了眼,没能看到沈浊骤然垮下去的眉眼。
顾清一愣,把手帕扯下来,捏在手中端详。手帕的脂粉香气还萦绕在鼻尖,顾清本就转得不快的脑子更不灵光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手帕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武器暗杀他。
难道这香气有毒?
扬起的嘴角被生硬拉下,顾清扬手就想丢掉袭中他的暗器,可手帕还没脱手,他又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过来的香囊袭击了胸膛。
紧接着各色各样的手帕香囊就铺天而来,里面还时不时夹杂着几朵开得正艳的鲜花。
顾清不明白,后面的士兵没长眼吗,难道都没看见自家将军都快被砸死了吗?
乱物迷人眼,耳边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顾清勉强从满天的物件中找出个缝隙向上看,就见旁边的酒楼上排了一整排花枝招展的姑娘,此刻正笑语盈盈得朝他甩手绢。
嘿,原来是这个意思。
顾清懂了,原来是自己这个风流倜傥的将军不仅得到了百姓的欢迎,并且赢得了无数姑娘的芳心。
他可真会给自己老爹长脸。
就是不知道刚进城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扔,难道是板着脸的自己太吓人了?
那自己老爹当年回城时有没有这盛况,应该没有吧,毕竟当时他都三十多了,又黑又老,姑娘们应该不会喜欢。
顾清咂摸出自己比亲爹厉害的结论,顶着纷飞的手绢,又咧嘴笑了起来,满眼惊喜地看向沈浊,想与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可等他望过去时,沈浊早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只有二楞要走不走,一步三回头。
沈浊走得太决绝,素色的衣摆随风而动,飘飘扬落后半步,勾勒出消瘦的身形。
顾清皱起眉头,看向沈浊越走越快的背影,后知后觉,这人好像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高兴?
顾清想不明白,在马背上茫然片刻,就见沈浊身形一转,消失在街道的拐角,顾清无厘头心下一慌,跳下马就要去追,却被跟在身后的冯结拉住。
“属下派人跟着,将军先好好走吧,不然一会儿乱起来您也走不出去。”
顾清想说自己可以用轻功,可他看了眼冯结严肃神情,后背一痛,想起自己刚回军就被自己亲爹打得满营跑的情形,老实了。
事情在一在二不在三,他因为沈浊已经被他爹打了两次了,再不老实点就是真傻了。
顾清回身上马,重新板起脸皮,吓退一众还想起哄的百姓,下令队伍加快速度,很快就回到了营地。
“报——顾副将回来啦!”
被儿子勒令守军的顾林忧心了数日,终于在听见凯旋的时候展开了笑颜。
顾林心情不错,在一句句“虎父无犬子”的夸赞中挺直腰杆,勉强忘却前几天气上三杆,把人揍得满营帐躲的事儿,大手一挥让人把顾清叫过来。
立军功不易,更何况还是连他这个亲爹都觉得不靠谱的顾清,他得好好夸赞一番,随便让儿子不要骄傲,继续脚踏实地为老顾家争光添彩。
可人派出去半天,顾清却没有出现,顾林脸色一凛,厉声问:“顾清呢?”
传话的小兵站在外面,战战兢兢撩起门帘一角,哆嗦着嗓音,“回……回将军,冯百户说,说……顾将军已经出去了。”
“什么!”
顾林怀疑自己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竟然开始幻听了,来报顾清到营地的士兵不才刚出去吗,顾清怎么这么快就又没影了?
小兵还以为顾老将军听力衰弱,听不清楚了,于是壮着胆子高回一声,“冯百户说,顾小将军换上衣服就跑了!”
刚刚还在拍马屁的众人:“……”
“砰!”
青瓷茶杯砸在地面,碎成了无数片,顾林面色黑红,呼吸骤然加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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