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视线扫过他的面容,下移,落在铁镣下还不及成年男子突出的喉结处,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为什么会在这?是不是为了钱?”
男孩看着他,犹豫片刻,点头又摇头:“我,我叫陈术……今,今年十五,他们说这里能赚钱,赚很多钱,我,我就来了,但我不知道是要干这些!我真不知道!求你,你杀了我吧,我不要钱了,不要了……”
沈浊神情越发严肃,他盯着陈术,压低声音追问:“‘他们’是谁?怎么给你说的?有多少和你一样的男孩?”
陈术被沈浊的怒火震住,愣愣地没敢开口,沈浊还想再问,房门就毫无征兆地打开。
胡高才摇着扇子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三个看着和陈术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胡高才进来后视线立刻就锁定了地上的陈术,陈术很惧怕他,扯着铁链一直往沈浊身后躲。
一时间,房中只有哗哗的铁链声。
片刻后,胡高才笑出了声:“哟,我竟忘了房里面还有一个小玩意儿,这几天竟然没饿死,看来清风楼里面的人还挺有善心。”
从胡高才开始说话,陈术的哆嗦就没有停过。
沈浊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把陈术挡在身后,对着胡高才道:“这位少爷可是想好了比试的内容?”
胡高才放过陈术,看向沈浊,鄙夷道:“这三个,加你身后的那一个,一会儿拿银棒把他们的那玩意儿堵上,谁先玩坏算谁赢。”
对于胡高才的轻描淡写,沈浊皱了下眉,他像是极感兴趣,走上前绕过胡高才细细打量三个跟来的男孩。
都是差不多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还算可以,一个个低眉顺眼,显然对于他和胡高才接下来的比试很惧怕。
但是没有反抗。
沈浊视线轻轻飘飘落在三人身上,状似不经意道:“那玩意儿坏了算是轻的吧?要是我一不小心没掌握好时机力度,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几条贱命而已,这还用在意?”胡高才不甚在意道。
三人听见后明显抖得更狠了,却依旧没有人反抗。
看来,这三个应该就是为了钱自愿的。
沈浊又围着三人转了圈,惋惜道:“可惜啊,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胡高才转过身,眯缝着眼睛盯向沈浊,神情不耐。
沈浊绕到胡高才身边,指着三人低垂的眉眼让他看:“你瞅瞅,你瞅瞅,这逆来顺受的样,弄起来肯定一点乐趣都没有,想想我都萎了,少爷你神通广大,能不能换几个带劲儿点的,我知道这对大少爷您来说一点都不难。”
沈浊说着拍了拍胡高才瘦削的胸膛,眼神如他所说那般,满是仰慕和怂恿,他又加了句:“类似于冯澄那样的,挣扎反抗起来才最有趣,少爷您懂得的,对吧?”
马屁拍对了地方,胡高才眯了眯眼,沈浊神情严肃起来,却听见胡高才道:“你以为我不想?这段时间县令换成了赵云山,他那老头子查得严,这段时间避风头,暂时弄不来人。”
“那冯澄怎么回事?”
沈浊话音未落,胡高才就怒了,他瞥眼看沈浊,乌青的眼底被烛光照着,越发瘆人:“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还不是想尽兴,不想说就算了,”沈浊说着朝窗户处看了眼,窗纸太厚,靠渗进来的月光不能准确判断时间,他想了想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啊?子时前能分出胜负不,实不相瞒,我家中有悍妻一位,找乐子也只能偷摸着来,不敢让她知道,时间一到我还得往回赶。”
胡高才冷哼一声:”管他什么时辰,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拿东西开始。”
说着,胡高才就去拿物件了。
沈浊蜷了蜷手指,正要再说什么,房外突然骚乱起来,紧接着房门就被扣响,共三声,声声急切。
他神情一凛,死死盯着门缝处。
“怎么了?”胡高才不耐的声音响起。
“少爷,赵大人带着人闯进来了,要搜查整个清风楼找人,您要不要去看看?”是家丁的声音。
沈浊一愣,他和赵云山的计划中没有这一环,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妈的,他怎么来了。”胡高才咒骂一句,认命地开门出去了。
胡高才的反应太听话了,沈浊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来人不是赵云山,而是赵岸。
但赵岸,不是被他骗到城南去了吗?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清风楼?
是计划被识破了吗?
是的话,那赵岸来搜抓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思索间,房门被暴力踹开的声音越来越近,木地板开始出现轻微地震动。
沈浊死死握紧拳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似要冲破胸腔。
空荡的房间无处可藏,现在开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沈浊进退两难,脚步却在不停歇地极速逼近,很快,房门就被“砰”一声猛地踹开。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第九十章 顾清也太紧张了
炽盛的灯光闯进眼底,沈浊只觉眼前一片空白,随后就被映入眼帘的黑影占据。
看清来人的刹那,沈浊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对于踹开门的人,他设想过赵岸,又或者是其余的什么人,唯独没想过是顾清。
待眼睛适应强烈的光亮之后,沈浊才看清楚顾清。
一身与夜色无差的漆黑长衣,腰间别着一把素黑的剑,剑穗垂下来,在腿边轻轻摇晃。
顾清以黑布蒙面,只留一双浓黑的眼睛在外,要不是格外熟悉顾清,他肯定会像身后的三人一样,被对方锐利到可怖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
顾清动作极快,在沈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关门上栓,顺带敲晕了大惊失色的三人。
待三人倒地不醒,顾清才移到沈浊面前,按着肩膀让人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确定沈浊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顾清?”虽是基本确定,但沈浊的声音有些不惊疑,他盯着无比熟悉的眉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清拽下蒙面,只来得及说一句“是我”,另一队的脚步声就已经逼近到了房门外。
“大人,这是胡小公子的房间……”一位侍卫开口,声音犹豫。
“搜。”紧接着就是赵岸的声音。
听见赵岸的声音,沈浊下意识抬头看向顾清,他看见顾清锋利的下颌,以及下巴上青黑的胡茬。
顾清朝沈浊点了点头,接着就拉着人往窗户旁退,在房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打开的瞬间,他肩膀撞开了窗户上的木封,堪堪带着沈浊避开投射而来的视线。
来时的毛毛细雨已然变急,转换成硕大的雨滴往人脸上砸,沈浊冻得打了个哆嗦,低头看向扣在他腰间的手。
熟悉的手掌和温度,只是这一次,上面沾着血迹,血迹已经凝固,不知在上面呆了多久。
起先沈浊少算了一楼,他们冲窗而出时,是在五楼的高处。
顾清扣着他,借着窗外的支撑物,跳到近处的屋顶上,进而没近幽深不见底的深巷里。
足足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成功甩掉追兵。
确定赵岸的人一时半刻追不上来,顾清才把沈浊放下。
此时他们正站在不知是何位置的小巷中,两侧是颓唐的土墙,头顶是灰暗的天际,脚下是泥泞的泥土。
雨势很急,砸在泥土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也砸出了浓重的土腥味。
沈浊皱了皱鼻子,向前一步靠近顾清,鼻子往顾清身上嗅。
虽然已经在雨水中冲刷许久,但顾清身上的血腥味依旧很重,借着聊胜于无的月光,沈浊视线精准定在顾清干涸没有血色的唇上。
从看到顾清的第一面,他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了?重不重?”
沈浊的语气很急切,连他自己都听出了颤音。
他死死盯着顾清,眼神太急切,仿佛顾清晚回答一秒他就要上手亲自把他衣服扒了查看。
顾清摸了把鼻尖,笑道:“没受伤,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真的?”沈浊问,实在是顾清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他害怕顾清因为怕他担心而说谎。
顾清垂眸,看着人。
雨势很大,已经把沈浊在脸上做的手脚冲刷干净,把这人绝世的容颜展露出来。
抬起望向他的桃花眼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水滴顺着脸庞滑下,没进早就被雨水打湿的衣领中。
这样子,像个受惊后小心翼翼的兔子,但又比兔子惊艳。
顾清心中一软:“真没受伤,”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见浅红的血水在脚下汇集成滩,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心直口快道,“之所以这么多血,是因为经历了两场刺杀……”
话说一半感觉到不对,这些话只会让人更伤心,顾清连忙住嘴,但沈浊的眉头已经蹙起,眉心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有人要刺杀你,是谁?赵岸吗?不,不应该,赵岸应该不会选择刺杀,那是谁……”沈浊猜测,越说神情越是沉重。
顾清无奈,抬手揉了揉沈浊的眉心,拉着人的手臂往前走:“背后的人还没有查到,我们先暂时不谈论这件事,我们得在赵岸反应过来之前回到赵府。”
沈浊这才想起赵岸的出现很不正常,他问:“怎么回事,将军知道吗?”
顾清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发现你只有在十分紧张的时候才会叫我的名字,其余时间就喊我将军,但我好久之前就说不让你这样喊我了。”
沈浊心中的思绪混乱如麻,没空理会顾清不合时宜的抱怨,他问:“所以赵岸知道我身份了吗?”
顾清摇头:“不知道,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赵岸应该只是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才匆忙赶回来抓你,至于其余的,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调虎离山之计?”沈浊重复了声,“他怎么这么快就意识到了?难道他还派人监视着我?”
“不知道,”顾清拉着沈浊埋头往前走,抽空回了句,“我想应该不是,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应该没有理由怀疑你,至于怎么这么快就意识到不对……问题应该出现在胡高才身上。”
“赵岸是个心思缜密的小人,他或许真的在你身边安排了人,但最终让他回来的,应该是赵岸。”顾清又道。
这或许就能解释赵岸突然出现的原因了,沈浊点头,没再追问。
一路上还算顺畅,两人很快就回到赵府,沈浊回房换了衣物,又重新易了容,才赶去赵云山的书房。
“这哪是协助办事的副将啊,我看是被皇帝专门派来收权的吧?”
沈浊还未进门,就听见赵云山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声音就在门开的瞬间戛然而止。
书房中的碳火烧得极旺,甫一进门,沈浊身上的寒意就散了不少。
顾清起身迎他,沈浊没有立刻靠近,他瞟了眼堂中带有猩红火星的木炭,随后才看向顾清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心脏像是被什么砸中,又酸又软,沈浊不自主加快脚步,移到顾清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坐在赵云山下首的同一侧,挨得很近,沈浊仔细嗅了嗅,确定没有血腥味才真正放下心。
“今儿我试探胡高才之前,见到一个被他关在房中的男孩,看情况,应该是被拐骗到清风楼里的。”沈浊率先开口,“我试探过胡高才,这件事在赵伯上任之前应该不少,但最近已经有所收敛了。”
“那能不能确定冯澄是自愿的还是被拐骗过去的?”赵云山问。
“应该都不是,”沈浊摇摇头,和转头看他的顾清对视一眼,接着道,“赵伯可记得在冯澄房中找到的五两黄金?冯澄若是被拐骗,那应该不会有这五两黄金,可按胡高才的意思,冯澄也不是自愿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被卖的?毕竟他有一个嗜赌如命又缺钱的爹。”顾清顶着满头湿发问道。
一滴水珠顺着顾清的下巴滑下,沈浊这才发现顾清的头发并没有擦干,湿哒哒的,得亏是在燃着碳火的房中,这要是在外面,铁定得结一脑袋的冰。
他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房门就被人敲响。
赵云山神色一凛,朝门外厉声问:“谁?”
“回大人,是奴才,顾将军吩咐的姜汤已经熬好了,可要现在送进去?”门外的小厮回道。
见等了好久的姜汤终于熬好,顾清就直接吩咐让人端进来,放到沈浊面前。
灰黄的汤汁轻轻晃着,上面还飘着热气,不及沈浊问,顾清就着急道:“你淋了冷雨,喝点姜汤好驱寒,省得着凉。”
顾清手边空荡荡的,一看就是只吩咐下人专门为他熬的,沈浊抿了抿唇,端起碗送到嘴边,可惜姜汤太烫,他喝了一口就将碗放下了,触及顾清不满的目光,沈浊无奈道:“太烫了,我等凉一凉再喝。”
“好吧。”顾清蔫了吧唧地应了声。
赵云山将这段插曲看在眼里,眼尾多了层笑意,他咳两声,唤回两人的注意力:“顾将军的猜测不无道理,但就算是卖,也应该不是冯劳所为,我看他胆小非常,若真是他干的,他应该不会再往官府里来。”
“正是,按胡高才的意思,清风楼最近已经很收敛了,他们并没有做类似的买卖,”沈浊又喝了口姜汤,辛辣顺着喉管滚下,烧得他腹部开始回暖,“而且,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就算是清风楼顶风作案,那他们应该只会更小心才是,可为什么数十年基本没有出过问题的地方出错了呢,而且是一连两次。”
房中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良久之后,再开口的是顾清:“若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答案或许很简单,无非是有人从中作局,而冯家姐弟只是一个引子,至于背后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不是把清风楼推到明面上,就未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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