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巴彦梦珂还对‘中原女人’念念不忘,他让皇上挑了个教坊司的罪戚之女封为永康公主。自‘公主’出嫁以后,鞑靼那边一直安分到现在。”
“去年辽东内乱,是京城过去的小中军军官受不了边关苦寒,与当地驻军起了冲突,扬言是被‘逼上梁山’,竟像匪寇和辽东军对抗。”
“他们在那边势力大,临时调大中军过去又劳民伤财。左扶光倒好,让皇上下旨只要有流放到辽东边境的罪人拿到‘好汉’人头,就解了流放之刑,可以返回中原。”
“那些在艰苦之地的流放之人如同饿虎扑食,玩命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最后竟让余下‘好汉’们自动返回军营认错,从此就连其他三方的小中军也不敢闹了。”
“……”
左扶光已经进了殿,众人这才继续走动。
“听你这么说,他虽独揽权势,却还是做了几桩利国利民的大事。”封小咂咂嘴,“左扶光结婚以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你说婚姻真的能让男人成熟吗?”
冯俊才脸一僵,闭嘴了。
他已经没有去自降身份参加科举了,可当初发下的不中三元不娶妻的誓言依然遵守着,所以至今也没成家。
单浩轩如今在雅州发展得不错,将来甚至有可能晋封沧晗将军坐的那个位置,连妻女也接了过去。
原本三个人在京为官,如今却只剩了冯俊才一人。未免觉得孤独,就和封小他们走得近了些。
但这也导致了他的政见在内阁不受待见,往往成为被世家之流打压的对象。
倒是左扶光偶尔会替他说那么几句话,给他解围。
所以冯俊才慢慢地也会在别人面前说左扶光的好话,即使——他依然很讨厌对方的做派。
“乌藏和鞑靼如今交好,敌不相敌而成同盟,逐渐的要吞并瓦剌了。这让朕日夜忧心,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许世风华坐在龙椅上,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当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痛快,反而处处受制于各方意见,什么事都得先问一问。
邓佳楠手捧笏板,准备抛砖引玉,走到中心说道:“乌藏人和元人皆是游牧民族,虎狼之师不得不防,不如使出离间计,让他们继续相斗。”
冯俊才赶紧回神,想到如今领着乌藏边军的正是沧渊,大声道:“臣以为,皇上不必有此一虑。”
“哦?”许世风华提高声调,“为何?”
冯俊才赶紧说道:“其一,乌藏如今还是我大许藩国。乌藏都司和朵甘卫都司运转正常,并无不臣之心。”
“其二,边部领兵的王子加措就是沧渊。他对中原情感特殊,又与其养父沧晗情义深重,不会把矛头对准雅州。”
“其三,鞑靼吞瓦剌之战据说异常惨烈,元人损失惨重,急需休养生息。而我们的永康公主如今已成可汗的王后,夫妻二人情感和睦,短时间内定无战事。”
许世风华未置可否,问道:“爱卿的意思是各和其和,和和与共。不必忧心敌强我弱?”
冯俊才听不出皇帝话里的意思,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知道邓家的两父子一定会反驳。
果然,邓佳楠虽然退了,邓太师却直接说道:“冯学士所言如同童稚之言,哪能用情感衡量国事?依老臣所见,离间可为。”
“乌藏和鞑靼结盟无非‘远交近攻’之法,为了扩充土地,瓜分瓦剌。而当两者成了‘近’,便应该互‘攻’了。”
“既然乌藏是大许藩国,不如再行拉拢、管辖,疏远鞑靼,方好施计。”
邓太师就是许世风华身为皇子时候的先生,他还教过许世嘉乐,是两任帝师,说话极有分量。
“太师所言极是,朕亦有此意。”许世风华面色终于缓和了些,“乌藏王庭未成婚的王子就剩加措一人了,他有军功在身,将来必然封侯拜将,有一方封地。”
“若是给他娶一位中原王子妃……”
左扶光直接抬头,强硬地说道:“不妥。”
四下一片安静,诸臣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辽东之乱就是因皇帝的“军制改革”之举掀起的,他空有改制的心却没什么作为,唯一做的这件事都导致了危机。
而平息危机的正是左扶光。
南洋水患同样源自堤坝崩溃,皇帝年年下令修复堤坝,下面的人就和太上皇时期一样,下拨的钱财到了南洋基本已被吃光,继续着“豆腐渣”工程。
而左扶光能叫得动肖思光,新堤是五方军南下,由他亲自领导,肖总督指挥修筑的,所以分外坚固,由此还处决了一匹贪污的地方官,换了寒门学子。
而鞑靼……
“不妥?”许世风华看向左扶光,语气不善道,“和元人和亲的创举当初就是国公提的,怎么到乌藏就不行。雅国公有何高见?”
左扶光直视龙颜,一字一顿说道:“外族一乱便和亲,心中有惧便嫁女。岂非要天下人耻笑我大许无男儿!”
他语气较重,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皇帝听闻,在齿间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男儿。”
“呵……”他嗤笑一声,“大许有的是男儿,但朕今日就要在朝堂上说清楚。固宁军势大不可再扩,镇北军亦然。若是想通过扩充军队以对抗威胁,你便绝了这个念罢!”
肖思光一个健步跨出列,朗声说道:“皇上难道还畏惧自家男儿不成?”
邓太师面色一变,严厉地说道:“肖总督御前失仪、用词不妥,皇上念你有功从未治罪,你可知有个词叫‘功高震主’,世所不容!”
肖思光当即下跪,强硬的语气却一点都没改:“微臣冤枉啊……微臣皆是奉皇命、办旨意,何来‘震主’之说!”
邓太师不依不饶,和他吵了起来。两边的势力竟在朝堂上不相上下,互相争执。只有寒门学子没站队,不发只言片语。
早朝闹哄哄地结束了,吵到最后也没个结果,此事不了了之。
肖思光被罚了二十军棍,邓太师气愤离朝。
但没一个人敢把火引到左扶光身上,“驸马都尉”兼“雅国公”又坐着轿撵大摇大摆地回了公主的宫中。
瑞云正在作画,听到门口太监通报左扶光回来了,当即丢掉笔墨欢快地尖叫了一声。
她如今学写了一些字,还对绘画感兴趣。左扶光总是引导她多思考,比三年前心智成熟多了,却依旧像个小姑娘。
瑞云飞奔出殿,快速跑到左扶光面前,满脸都是开心:“三少,你回来啦!”
左扶光也回了她一个笑容,两人熟悉起来以后瑞云想叫他“扶光哥哥”、“扶光”、“逸少”都被拒绝了。
后来她有一次听许世风华这么喊过左扶光,就喊上了。而左扶光每次都否决她,心里头过意不去,这个称呼也没什么特别含义,就默许了。
“在画什么?”左扶光随口问道。
“一个人,舌头是两半的,像蛇一样。”瑞云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画作,“五哥说,发现了这样的人趴在我们宫里的房顶上,让我画下来告诉你。”
左扶光眉心微蹙,看来许世风华已经有想除掉他的意思了。
这三年来两人从合作走向对立,因为局势的变化而暗流涌动。
虽然表面上还是亲如一家的皇帝与小舅子,暗地里却早已算计过彼此无数回。
“瑞云想不想出去住?驸马府快建好了。”左扶光微笑道。
许世瑞云极为高兴地喊:“做梦都想!宫里规矩太多烦死了,以后有了我们自己的地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你摆布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在朝廷公然结党营私,这大许王朝到底是他的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
邓太师在御书房里不断走动,嘴里愤愤不平、喋喋不休。
邓佳楠在旁边劝着:“左扶光那人说话就是这样,当初我们年少玩得好时,也是如此。”
许世风华烦躁地甩下一本奏折:“邓先生在朕面前说个什么,到他面前说去!”
“辽东流民支持他,南洋人视他为再生父母。肖思光、叶知夏、外四家的军官,个个唯他马首是瞻。”
“他还有整个雅州,老不死的固宁王。朕让冯学士拟一封弹劾他的折子,你看看这迂腐书生说的是什么?!”
邓太师接过来一看,冯俊才不肯当“出头鸟”,酸里酸气地推诿了一番,最终一点拿得出手的文章也没有写。
他又叹了一会儿,最后总结道:“皇上,当初‘京边官军兑调操习’,是时候把练好的小中军召回来了。”
“外四家仗着有肖思光,又觉得自己是被圣旨‘请’到兴京的,在周边作威作福,早就该遣返原籍。”
“说实话,朝臣言论不过墙头之草,谁势大朝谁倒。等到外四家走了,兴京不就重回过去了吗?”
许世风华受困于自己的改制令已久,只能忧心忡忡地说:“朕拟密旨,等小中军聚齐,再下令五家军解散。”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当初这“新政”也是他剽窃左扶光策论所为,企图既削弱边军,又历练小中军,两全其美。
没料到,事与愿违。
……
纯白的圆帐篷伫立在无边草野上,牛羊安静地吃草,一匹巨马飞奔而过,停在原本属于瓦剌的牧场,而如今已经被乌藏和鞑靼的联盟打了下来。
沧渊取下头顶围着的水獭皮帽,微卷的乌发披散在肩头,显得随意又张扬。
他把马匹交给了走过来的仆人,过膝长马靴踩上白色地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元人的帐篷。
帐篷里坐着个鞑靼汉子,壮硕如虎,身躯健朗。
一张国字脸让他看起来极为威严,手臂有普通男人大腿粗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仿佛要从衣服里爆出来,背部尤其宽阔,背后趴着个花容月貌的女人。
“大汗!”沧渊双手拍胸,行了个元人的礼节,并不多言,熟稔地到一旁坐下。
“来啦!”巴彦梦珂爽朗一笑,当即指挥下人摆酒摆宴,朗声道,“为庆祝恢图山成为我们的跑马场,今晚不醉不归——”
沧渊也潇洒地举起酒碗,干了才说:“你的、我的?”
“啊?”巴彦梦珂愣了一下,然后大笑道,“要不我们俩来一场摔角,谁赢了算谁的!”
沧渊摆手道:“大汗英武,摔不过摔不过,您还是要允许我来遛马啊。”
“遛。你要马,要地,甚至你要我梦珂草原上的女人,都给,兄弟!”巴彦梦珂举起酒碗,粗声吼道,“干!”
四周的鞑靼汉子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话。
巴彦梦珂酒过三巡,把沧渊招到身边,要和他靠着喝,边喝边说:“还记得三年前你孤身一人来到我的大本营,说要和鞑靼结盟。”
“我睁着眼睛一看,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本汗从不与弱者结盟!”
“你跟我说,要是我们俩按照元人的规矩摔角,输了的那个就得答应赢了的那个一件事。”
“我想你是不想活了来找死的吧……”
沧渊低头笑了笑:“我还是输了。”
“巴彦梦珂是整个草原上最会摔角的人,不过从未遇到过像你一样难摔的。”梦珂可汗回忆道,“你输了,我让你在主帐里当仆人,你还真当了三个月!”
“这不当不要紧,一当当成了兄弟。”巴彦梦珂续道,“直到乌王来使找什么……加措王子。好家伙,乌藏王庭的小宝贝在本汗帐篷里端尿壶!”
沧渊尴尬地撇开头去,他当初就是想发泄,因为自信于自身血统,心生一计想去会会大可汗。
他觉得自己制服肖思光轻轻松松不在话下,对付一个只会用蛮力的鞑靼汉子,应该不成问题。
结果失算了,后来反而因近侍在巴彦梦珂身边,提过一些战争奇谋,助他夺下了瓦剌几个部落,而与对方结交。
自身份被知晓后,他们“远交近攻”,迅速吞并瓦剌,真的成了同盟,而他也是会被可汗请到白色帐篷里的“兄弟”。
鞑靼人以白为尊,极重情义,和乌藏人有异曲同工之处。
沧渊因早年研究火不思,对鞑靼颇有了解。两人相见如故,常一起饮酒作乐。
巴彦梦珂从沧渊那里学到了百战奇谋,而沧渊在和他合作的过程里增进了实战经验。
两者同盟相得益彰,大有长期交好的意思。巴彦梦珂醉了以后,搭着沧渊问道:“接下来,我们打哪里呢?”
他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就是好战,尤其想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千古第一大汗。
“说好的,不打雅州,我父亲在。”沧渊提醒道。
巴彦梦珂瓮声说:“可是镇北王那个老头子已经不能再踏上战场了,我们亦敌亦友,如今他成了废人,本汗觉得……打仗的那股劲都好像消逝了一半。”
“在新的草场上做商贸吧,赚中原人的钱。”沧渊淡淡地说,“恢图山这片土地极其容易种植小麦,而中原一旦内乱,就会闹饥荒。”
巴彦梦珂猛拍大腿:“我们就趁势抬价,赚他个盆满钵满!中原人太聪明了,以往总从我们这里赚钱。”
“不,我们要降价出售,再和与我们做交易的州县签订长期条约。”沧渊说得通俗易懂,确保他能明白,“要让那些地方依赖着我们,同生息、共存亡。”
——“这叫‘近交远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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