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云趴在小桌案上,认字认得头疼,问着回来的左扶光。
她现在已经能够简单读点书了,却总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想问左扶光却发现对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皇帝在今日还下了巡察令,要左扶光离京。
左扶光坐在一旁脱靴,看了一眼瑞云。
在京城有外四家相护,许世风华想对他下手不容易,此次巡察云州,应该是有目的的,想让他出点“意外”。
但如果带上瑞云呢?
自从和肖思光不欢而散后,左扶光警惕多了。他现在很惜命,并不想自己深陷危险。
思及此,他忽然笑眯眯地问道:“瑞云想不想和我一起?云州不仅风景秀丽,更有许多你没见过的美食,我带你去吃。”
瑞云忽然露出极为欣喜的表情,大叫道:“真的吗?!”
左扶光点了点头。
但她又马上低落起来,垂头丧气地说:“可皇兄嘱咐了,让我只能在行宫和宫里走动,外面很危险……母后也不会同意的。”
她心思如此单纯,左扶光有点不忍利用她了,便道:“行吧,我给你带云州的山水画回来,把每一种美食都叫信使快马加鞭送进京。”
瑞云当晚有心事一样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最后起身作画,彻夜未眠。
第二天左扶光下朝以后准备收拾行囊出发了,瑞云不在,应该是进宫看望母后去了。
他发现桌上那幅画像模像样的,画着两个男人坐在一叶小船上,后面是山山水水,写着“云州”。
画中的人有一个是太子蓝田,另一人因为画太抽象了而不认识。
瑞云画谁都很怪异,唯有太子蓝田和左扶桑能画好,模仿得惟妙惟肖。
左扶光蹙了一下眉头,问公主近身服侍的侍女:“这是谁啊?”
侍女低头不语,也不回话,有些害怕地退了半步,像是知道些什么,但不敢说。
左扶光向来待下人不错,王府里带出来的侍卫都很衷心,他买下的那个清花茹也很听从命令,但瑞云身旁的人却很忌惮他。
“你认识?”他冷声问道。
侍女又退了半步,后背靠着一个柜子。
左扶光眼角挑着,危险地看着小侍女,让人有一种被盯上的错觉,毛骨悚然。
“说。”他并不多言,只撂下了这么一个字。
侍女立即跪在地上,口不择言道:
“那是皇上身边的暗卫,会来看护公主的!他对公主很好,会给她带外面稀奇古怪的玩意,从没有歹心!”
“保护公主的?”左扶光扬眉道,“我怎么不知道。在我身边的公主需要别人保护吗?”
难怪有好几次他都发现瑞云手里有新玩具,问了以后却得不到回答。
宫里太后应该是不会给她买这些寻常市井间玩意儿的,许世风华更是没有这个心。
原来是另有其人。
“我也只是见过几次他给公主东西,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说话,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侍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能说的都说了,“公主也不是有心瞒着您,她向来想说就说,不想说的怎么也问不出来。”
“你下去吧。”
左扶光准备回头再探寻那人到底是谁,于是便叫人继续收拾了一下南下用品,坐在马车里,疲惫地启程……
出了兴京以后,笼罩在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去了,天地也开阔几分。
但左扶光知道,危险埋伏在周围,随时有可能降临。
他在身上配着剑,腰带里还绑着软剑,袖中装有暗器,外套里穿着金丝软甲。
忽然很怀念有碧澜和翠微姐姐在的日子,或是沧渊在身旁的时候,他能睡安稳觉,而今却因没法回应肖思光,必须把自己武装起来。
周边城池看起来一片太平,无数的暗波都潜藏在静谧的表象下。
天黑时刚好到达云州边界的江城,信使早已提前来定过客栈,车队径直朝着客栈开去……
左扶光下车时左右张望,暗自屏气凝神,查探周围有没有刺客。
还是很平静,他在经过自家行礼箱时却听见异动,立即停了下来,蹙眉看过去。
那种声音像是老鼠在啃食木头,“沙沙”、“沙沙”的,抠刮着木箱内部。
左扶光当即拔剑,让家卫挑开锁,所有人都无比警惕地朝内看,竟见瑞云躺在一堆衣物里,手指不安地抠着箱体,小声说:
“哎呀,被三少发现了。”
左扶光眉头一蹙:“你不是进宫了吗?!”
瑞云平常有些怕黑,在黑暗的环境里会不安地抠东西或磨指甲。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躲进行李中跟他下云州,而对方显然不知道轻重。
左扶光这趟带的都是自己的亲信,并没有服侍瑞云的宫人。
一个侍卫赶紧将她扶起来,也不和瑞云说话,直接问道:“主子,怎么办?明天送她回去吗?”
“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才不这样回去!”瑞云站在车板上,朝左扶光跳去,“你不是说了带我来云州吗?怎么要反悔?!”
左扶光赶紧伸出手来接人,还好瑞云身材矮小瘦弱,大概像十三岁的女孩一样,没把他撞倒。
瑞云偷偷跟着他出了兴京,明显是瞒着皇帝和太后的。但说出去没人会相信,对方必然怀疑是左扶光把瑞云绑走了。
她绝对不能出事。
左扶光不放心让人护送她回京,一方面写了封文书到宫里,让皇帝派人来接走公主,以示自己并不是存心将她带走。
另一方面,他只能带着瑞云上路了,不敢让她离开半步。
整整五日过去,左扶光已经来到了临近南洋入海口的城市,到达堤坝的位置。
许世风华派来接公主的人却迟迟未到,也没有一点回应的消息……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沙
瑞云寸步不离地跟着左扶光,因为有她在,行程慢了不少,就像是来云州玩的一样。
她从未出过远门,母亲将她保护得太好了。所以看什么都很新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左扶光在后面负手走着,瑞云在前蹦蹦跳跳。一会儿去街边摊子上拿个钗子,一会儿又吵着要作糖画,左扶光挨着给钱不让她出视线。
清花茹忽然幽幽说道:“我怎么觉得主子是带了个女儿呢?”
这哪里像是和“娘子”出游,左扶光照顾瑞云三年多了,对方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家人,很是依赖。
而他出于同情,又出于对这颗干净灵魂的怜悯,很早就不再反感她,愿意和她相处。
朝堂上的人勾心斗角,每次与众臣唇枪舌战后,回到家里见到瑞云丑陋却纯真的笑容,左扶光都会觉得生活变简单了些,没有压力。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用“兄妹”来形容都欠妥,确实更像“女儿”,左扶光不自觉地笑了笑。
“把她看好了,多照顾点。”左扶光嘱咐道,“这趟出行全队就你一个女人,很多事我们不方便,你多多留心。”
清花茹点头称是,她落罪后被买到左家,左扶光却从没把她当个奴隶,而是让她干侍卫的活。
她原本在斑虎厂就是个暗卫,从不多言不语,服从性很强,所以一直跟着左扶光,成了得力助手。
堤坝下游设置在防城,当初是左扶光领队,肖思光携五家军南下,一起修建的。
防城县令满面春风地给左扶光一行接风,说了很多阿谀奉承的话,还送上了不少礼物,让左扶光在府里落住。
左扶光却坚持要去巡察,并没有吃官场上这一套。
毕竟堤坝下游关乎农事,若有损毁会引起天灾,他分得清轻重。
第二天一早,左扶光就带着亲信和随行文书登上山岭,从远至近,先观总体再细查,认真巡视起来……
河谷逼仄,两旁山距极近,左扶光朝下眺望,水流运行正常,文书在做着记录。
瑞云在他旁边蹲着,低头采花玩,忽然道:“咦,这里提前来过人了。”
“什么?”左扶光先是离开悬崖,再警惕四顾,将瑞云拉到后方。
“好几朵花都扁扁的,还没死,肯定是刚被踩过。”瑞云细致地观察着,说完就发现整支队伍都拔出了剑,不远处的山林里果然有异动。
左扶光薄剑出鞘,他早已知道蜥蜴人会利用这次机会下手,不来他反而心慌,终于来了。
从林子里跳出的人却穿着县中私兵的衣服,并不是四脚蛇的夜行衣,从四面八方扑来!
“不至于吧,明目张胆地截杀啊?!”清花茹双刀在手,挡在瑞云前面,“主子,莫不是防城县令贪了修补堤坝的钱,怕你看出来,要让你死无对证?!”
左扶光眉头微蹙,此时外围的侍卫已经和这波私兵厮杀起来,他断然道:“没这么简单。”
清花茹的猜测确实说得过去,如果他此次遇害了,朝廷追查下来,也能这样推论,治罪县令,给天下一个完美的交代。
可左扶光从那些人的招式上看了出来,一个地方的私兵绝不可能有这种武功,人数还源源不绝,逐渐地把他们逼到了高处。
王府侍卫都是精锐,经过了严格训练,对付一般习武者不在话下。
他们倒了一波又一波,最后剩下的几个都是近卫,瑞云已经吓哭了,躲在清花茹背后不敢出来。
左扶光还看见,这些人谁都杀,拼死往他这边扑,他斩了好几个,自己一身白衣早已染血。
但他们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样,没有一个去主动砍杀清花茹,也就是说他们并不伤害瑞云,这让左扶光对来者的身份有了推断。
果不其然,他用剑撬开一个死人的口齿,便发现了蜥蜴人的舌头。
左扶光且战且退,计上心头,趁着瑞云害怕之际,把公主拉到自己身后,和她一起退上了两山之间的吊桥。
下面是悬崖和湍急水流,吊桥两边都是麻绳,承重不佳,连接着狭窄的两座山壁,摇摇晃晃。
瑞云很信任左扶光,一点都不挣扎。追杀他们的这群人果然不敢过来了,怕把桥给踩塌。
左扶光嘴角扯出一抹有点讽刺的笑容,转身朝着对岸,牵着瑞云准备走掉。
恰在此时,瑞云忽然止住哭声,像是见了什么认识的人,拉住左扶光说:“三少,不怕的。是白沙!”
白沙。
左扶光头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并不知道他是谁。
一回头,一个身穿蓝袍的男子越过众人飞身上桥,落在了他们身后。
这是四脚蛇的首领,左扶光曾远远看见过他几次。每一次都在远处指挥,并不亲自参与刺杀。
临走前家里侍女说的话忽然回响在耳畔,左扶光猛地把瑞云拽到自己面前,心里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蓝袍人就是侍女口中的“皇上的暗卫”,私底下对瑞云好,还常给她送东西。
瑞云对这人很熟悉,所以会把他画在纸上。白沙肯定是担忧瑞云安危,才不顾一切地跟上了桥。
一阵烈风吹过,吊桥晃动幅度变大,瑞云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叫道:“白沙很好的,你不要怕他!”
“是吗?”左扶光垂眸,看了一下瑞云的发顶,双手搭在她肩头,将她横在两人中间,“那你为什么从未和我讲过他?”
瑞云有点心虚地闭嘴,是白沙不让她说的,她就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左扶光的目光越过瑞云,朝那蓝袍男子看去,充满了挑衅:“想要公主安全返京,就不要越过桥中间那道线。”
“左扶光!”白沙佩戴着面罩,直呼其名,愤怒道,“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竟然利用她!”
左扶光淡漠地叙述道:“我从未伤害过她,你我都明白。但我如若此时不带她,你的人就能肆无忌惮地杀掉我。”
“你想怎样?!”白沙停在桥上,喝问道。
左扶光从他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担忧,便道:“让我把瑞云带走,我们即刻返京。你的人不能靠近我五米之内,否则你就等着给公主收尸!”
瑞云肩膀抖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左扶光。
毕竟在她看来,左扶光一直都是温雅和煦,对他照顾有加的。她不明白这种话为什么会从他嘴里说出,两个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白沙沉声问道:“你还有点怜悯心,有点良知吗?”
“良知和命比,你觉得谁重?”左扶光不露分毫破绽,危险地与他对峙,“我数三二一,你退出吊桥。”
白沙一动,吊桥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摇摇欲坠。
这本就是山里农民为了方便走动私自拉设的,一般只过一人,承重不佳,很容易断裂。
“瑞云,过来。”白沙声线忽然放柔,只对公主说话,“到我这边来,他是坏人。”
瑞云本对左扶光毫无防备,此刻却在听到那些话以后有些犹豫了,想挣脱他朝白沙扑去。
左扶光猝然抬手扯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拉离吊桥,再慢慢哄。
山上的蜥蜴人依然和近卫在打斗,清花茹匆匆瞥了一眼吊桥,掉头朝山下跑,似乎想去另一边接应左扶光。
左扶光强势地锁着瑞云手腕,将她朝另一边拉扯。
瑞云感觉到痛,疯狂地挣扎起来,不断地喊着白沙的名字,不肯和左扶光走。
吊桥的晃动越来越剧烈,绳索已有断裂的征兆,左扶光只顾着朝对岸走,没料到瑞云忽然低头,在他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下一瞬间,左扶光吃痛脱手,瑞云朝白沙跑去,白沙也顾不上别的,跨过中间最薄弱的地方,企图接应她。
左扶光见状便想放弃,甩了一把手,大步朝前奔跑。
三个人都在桥上大幅动作,中间绳索终于受不住了,猝然断裂,整座桥也立即散架,左扶光脚底踩空!
失重感瞬时传来,他企图抓住些什么,手却在破桥板上划破了,只能朝下看去,调整姿势企图落入水中,不要砸在悬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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