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洪公子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出去。”刘珺对他一点也不客气。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把烂摊子都丢给我,倒是挺心安理得的。”洪昳苦笑了一声,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出去找下人交代刘珺吩咐的事情。
刘珺还坐在床上,顺手拿起方才让仆人送进来的信纸——是共事的友人记录下来的,有关近日朝堂发生的一些事情。
刘珺重病的几日,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群臣哗然。
起因是梁王私奏圣上,称其于唐郎中唐宣府邸偶然得见异族人身影。圣上派遣影卫队并由梁王赵欹负责督查。
这一秘密探查,竟然惊诧地发现异族人几乎遍布每一个品阶高的官员府中。
圣上得到消息命令影卫队莫要打草惊蛇,伺机一举抓获,连带揪出几个里通外敌的朝臣。
所幸举朝上下勠力同心,异族人监视朝臣一事就此落下帷幕。
得知交代给梁王的事情顺利完成,刘珺草草扫了一眼,没再深究。
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放下信纸的时候,刘珺瞥到桌上的一条发带,一时间愣了愣。
发带整整齐齐地被叠好,放置在桌上。
刘珺对布匹的制造工艺没有那么了解,只看得出做工比不上织锦精致,但在中原也不常见,边境的贸易在百年前就被破坏了,至今仍没有重构。
——这应该是洪昳留下来的西洋货。
刘珺了然,而后只是笑笑,没有再去端详那条发带。
第11章
次日巳时,刘珺只身前去城郊。
前来开门的人是商池,她身着一袭黛蓝色长裙,倒像是位落落大方的闺秀。
当然,只是看起来像有那么一回事,商池旋即堵在门口,挡着刘珺不让他进:“刘元钦,你让我在留这里照顾姐姐,还这么久没来看我。”
“我就不理解了,我爹是把你托付给我了吗?你……”商池察觉出刘珺不同往常的神色,迟疑问道,“刘元钦?你怎么了?”
刘珺疲于应付这机灵的小姑娘:“你去萧太师的府上暂住几天吧,我都帮你安排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交代:“这几天就不要来这里了。之后——”
“你不要我了吗?”商池打断他,看样子像是快急哭了,“你这个语气不像是让我去暂住几天,是想要把我托付给别人吧?你都不让我回你的府邸。”
“你这小丫头……”刘珺摇摇头,“三言两语就把我戳穿了。”
“刘元钦!跟你呆久了谁都知道你什么德行,难道我还要傻愣愣地应你‘好好好’吗?”商池反应过来被他带偏,气一下子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只是,不想跟你说,好吗?”刘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商语娴有想要藏着掖着的事情,刘元钦也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商池凝视着他,一脸犹疑的样子,终于还是跨出了门槛。
“去吧。”刘珺进去之后,半掩着门,目送商池离开。
他听到了后院传出来的动静,可是那人没有出来,他也不想进去。
就这样等着江逐云到了此地。
刘珺对着江逐云挂不起伪装的笑意,几日前江逐云蓄意害他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刘珺没有直接把他带去有人的后院,走到前厅时刘珺脚步一停,回头同江逐云对视。
“李浮鸢,她是你什么人——”
刘珺话音未落,被江逐云一把抓起,堵在了墙边。
巨大的冲力使刘珺后背几乎麻木,但他丝毫不怯,抬起眼同江逐云对视:“我应了你的要求带你来看李浮鸢,你总得告诉我,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堂姐。”江逐云手一松,任由刘珺痛极,不受力地贴着墙滑下。
“你是不是之前听到了我把李浮鸢案子压下去的消息?”刘珺从他的话中窥见一丝端倪,急急追问。
“别废话,她在哪里?”
“你是听谁说的——”
“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江逐云第二次打断刘珺的话,没有了刚刚的暴怒,眼里却带着几许可怖的阴郁。
刘珺甚至觉得但凡再激一下他,他都会做出比入冬那夜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刘珺扶住墙沿缓慢起身,话语间意味不明:“走罢,我带去你见你姐姐,让她亲口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侍郎。”被刘珺藏在后堂的人是李浮鸢。
她身后代表的,是前一阵引起轩然大波的李氏女案子。
女子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似乎是等了刘珺很久。她同刘珺打完招呼后,看见刘珺身后缓缓走出的江逐云,讶异地瞪大眼睛:“逐云?”
“听江大人说你们是堂姐弟,长姊如母……”说到这里刘珺神色微动,“我今天带江大人来解决一些事情,我觉得还是需要李浮鸢你的出场。”
刘珺直呼李浮鸢的时候,瞥见女子微微蹙眉,她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怪异的氛围。
“但是我很想知道,这些是谁跟他说的?”刘珺侧过头,用带笑的眼直视江逐云,但是笑里藏着几分冷意,无端让人心惊。
“徐秉青吗?”
可他并没有听到江逐云的回答。
“真的是他?”刘珺问出这话的时候,若有所思。
江逐云迟疑着,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否认。
“抱歉,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过分。”刘珺看向李浮鸢,走近同她说缓缓道。
“之前刑部收到一个案子……李浮鸢,是你的案子,你报的案。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都是你一个人敌不过的,并且你的夫家因为羞耻和怕被牵连,也休了你。”
“你不惜得罪那些官家子弟,也要为自己求得一份公义。”
李浮鸢似是在回想这段往事,蜷起身子,纤细的手指紧紧勾住衣裙。
“堂姐!”江逐云蹲下拉住她,试图缓解李浮鸢的紧张,却摸到了年轻妇女遍布茧子的手。
江逐云抬头朝刘珺质问:“刘珺!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刺激她?”
第12章
刘珺没有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然后刑部接到了消息,受几位官员的委托,试图把闹出的事压下去……而我也确实压了案子。”
然后他转头看向江逐云:“我说的故事,应该和江大人听到的没多少出入吧?”
“是。”江逐云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依旧如实点头。
“所以你是因为我压了案子,拖着不解决,所以才找人报复我的吗?”
江逐云出乎刘珺意料地冷静:“刘元钦,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猜的,从你找我问出‘李浮鸢’的时候,”刘珺问他,“你说,是不是?”
“他们告诉我,刑部尚书早已经把判决定下了,案子一拖再拖,最后得不到解决。”江逐云道,“我问了徐秉青,他说压下案子的人,是你。”
江逐云出身寒门,幼年时长辈突遭变故离世,自小孤苦无依,常被人欺负,唯独早慧的堂姐一路照顾他,就算为人作嫁,也仍旧关照着他。
江逐云这才好好地活到现在。
两人在那些贫寒的岁月里,早已把对方当成了唯一的家人。
这两年江逐云仕途颇有起色,本以为可以更好地回报李浮鸢,却不料发生了这样子的事情。
江逐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走投无路之下,便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种方式。
报复那些骄奢淫逸的权贵,让他们亲自体验一番。
他先前并不理解,为何出身草莽的刘元钦,会为他们做事。
——这或许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吧。
江逐云看向刘珺,想听他为这个鸿门宴,作如何解释。
“我确实压了案子,因为这案子的判决是免罪。”
江逐云愣怔片刻。
事到如今,刘珺笑不出来,只是一字一句地形容政以贿成的官场:“阳奉阴违,捏造伪证,刑部做过的事情可太多了……百姓的愤慨不过是一时,大不了再拖几个人去顶罪,乌大人家的公子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们甚至反咬一口,想要把李浮鸢抓进去。
“判决书一下,以李浮鸢的身份,要平反太难了,我只得先拖住进程,去找证据。虽然不见得能左右得了什么……
“你满意吗?”刘珺问他,思忖了一会,又道,“你可能不太相信……所以我带你来你堂姐面前对证。”
刘珺笑了,几乎带着怨毒地盯着他,全然不顾一旁李浮鸢的情绪。
李浮鸢看着这个案发后尽职尽责的刑部侍郎,不知该作何表达。
李浮鸢最崩溃的时候,是刘珺把她带到这里来,找了一个活泼的女孩子陪她,同她聊天。
公务繁忙的刘珺,在之前几乎每天都会特意跑来城郊一趟,叫她姐姐,安抚她的情绪。
李浮鸢习惯了被人轻视,也习惯了照顾别人,却不曾想会有官吏,真正地帮她解决问题。是他在李浮鸢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李浮鸢一丝希望,让她相信衙门会主持公道。
哪怕他今天毫不留情地揭开伤疤,李浮鸢也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委屈了刘珺。
而且可能和自己有关系。
因为刘珺之前都会叫她姐姐,而不是像对簿公堂一样,那一声声冷漠的“李浮鸢”。
“姐姐,你还记得当时他们怎么对你的吗?……
“姐姐啊……是你的堂弟,视你如长母的弟弟,用以牙还牙的方式,报复了我。”
刘珺蹲下身,盯着她说:“他甚至还找了乌知裕。”
“不,不……”李浮鸢猛地摇头,手撑住石砖试图起身。
“李浮鸢,”刘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和她对视,“我这下是和你同甘共苦了。”
云层悄然聚拢,遮住了午时刺目的光线,远处升平楼飞出的一角愈发清晰可见。
升平楼是京城少有的高楼,在浓云中突显了几分壮丽。
可惜此时无人意在观景。
“我不能再叫你姐姐了,你的弟弟亲手毁了我,他是为你报仇。我不知道怎么叫你,”刘珺抬手捂住脸,“姐姐你告诉我……”
在雪夜那次遭遇之后,刘珺以为是官场上得罪哪些权贵,遭了报复,却没想仅仅是因为一个误会。
似乎看起来有点可笑……
“我很纠结,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把这些事情归咎于你,但是我做不到原谅你。”
堂姐弟对彼此照顾有加,视对方为最重要的人,而自己的亲姐姐弃自己于不顾,说真的不怨,又怎么可能?
不过更多的,刘珺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也许是自己理应就该被人这样对待。
但是又为什么呢?有的人就活该受罪?
于是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了最一针见血的报复——他在江逐云最在意的人面前揭露江逐云的残忍行径。
他何尝不知道李氏女的无辜。
李浮鸢太可怜了,她最先是受到凌辱,而后在她完全不知的情况下,她被牵连,被苛责,被刺激。
也不被原谅。
刘珺深知自己不可以这样刺激李浮鸢,无论如何,李浮鸢都是最初的受害者,她并不能预知事情的走向,她自顾不暇,又如何能知晓并阻止江逐云的报复呢?
可是刘珺替她伸雪,却又因此身陷囹圄。
那他的冤情,又有谁人来昭雪?
“李浮鸢,你们走吧。”刘珺松开了手指,衣袖早已被压出褶皱。
他发泄一通,发现江逐云仍立在原地,起身便要离开。
“刘元钦!我……”他的手腕被江逐云抓住,但江逐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珺瞥了一眼,用力甩开江逐云的手:“江逐云,你等着。”
第13章
洪昳还是在城郊的房子找到了他。
凡事不用亲力亲为的富商公子,来到了京城,没被皇帝为难,却要到处跑去寻刘珺身影。
换作旁人看见了,可能都要念叨一句,刘侍郎好大的官威。
偌大的宅邸没有其他人,只剩下刘珺独坐在桌边。
冬日的午后不算寒冷,洪昳还是插上门闩,锁住了门外的风:“病刚好就不要到处跑了,还得让我亲自给您关门吗?刘侍郎?”
“你管我。”刘珺闷闷一声,算是彻底堵住了洪昳的嘴。
洪昳气笑,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倒也识相,默不作声。
“光朴,放我出去罢。”刘珺忽然抬头看着他,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我想去一个地方。”
洪昳却觉得不妙,像他今早的直觉一样,刘珺这会的反常表现像是久卧病榻时的回光返照。
他没有一心求死,却恰恰是决意赴死。
换作以往,洪昳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他出去,但这一次洪昳忽然想开了。
任由他去做吧,无论他想要干什么。
“好。”洪昳回答。
奇怪的是,也许方才是洪昳先松了口,刘珺反倒没有要求不许他跟在后面。
刘珺甚至跟洪昳聊起他到京城后的见闻。
他说起自己跟商丞相的故事,语气里带着几许自嘲之意。
那是熙宁二十七年,刘珺受商朝謇提拔调任京城的事。
因为商丞相的知遇之恩,刘珺在心里已经将这个老人认做老师,实际上也是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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