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绥宁见他竟是这般反应,又好笑又气,眼神掠过他又有新的泪水落下的脸颊,终究还是心软的,哄他:“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小舟,我不过同你说两句真急上了。好了,我不信你同他认识这么久了,就没跟他好好说过府上未曾在你科考为官后出过力,也就大哥那儿和他有交情让他多关照你几分……我也觉着这事儿都是钟随的错,但我与钟随也认识了许久,知他就是这般冷清性子,一张嘴长了也不会使,他若心里头也有你,定会来同你说清楚的。不过也同你说好,若是从头到尾都是你多想了,往后同他少交往便好,其余的我替你去出气。”
“嗯…”盛栩舟听他这样说,心里好似也平静下来了,不再继续流泪,只还是气息不稳,瓮声应道,“我才不净作那倒贴的事情,从前的就当我交友不曾擦亮了眼睛,往后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幸好我原先还心中自作聪明,体谅钟大人是不知怎的表达才一直决定自己先开口,倒还没做出更丢人的事情来。”
盛绥宁反笑,看他情绪调整过来的样子,起身推开了卧房的门:“天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是个好办法。小舟,你眼睛哭过了当心着明日会肿,我让白朔去取了鸡蛋来滚滚,再带些你喜欢吃的来。可派了下人去问问隔壁佑初现在得空没,找他去说说话也是好的,若是你不愿出去见人就算了,把卧房门开着透透气。”
也不去管盛栩舟见他要走整个人又缩回去了,盛绥宁出了门就把白朔使唤去厨房了,临走还转头对着院里一脸好奇的侍女小厮们补充:“去去去,都做自己的事情去!怎么平日没看出来你们这么八卦。”
到头来真留了盛栩舟一个人的时间也没多久,白朔去了躺厨房熟门熟路抄了条小路又回来了,那两个鸡蛋握在手心里面还温温热,盛栩舟不想见人,宁可把鸡蛋放手里盘着也不想抬头和白朔面对面。
心里衡量一二,盛栩舟吸着鼻子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发颤,让白朔先出去,待到白朔照做退下之后,本来已经干了的眼睛又怔怔浸出了泪。他心里头思绪翻飞,又忽而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心里好似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坐着莲花捧着净瓶,慈眉善目对他说都是误会;另一个貌似穷奇凶神恶煞,冲他吼着他自身果真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他早起早朝又在兵部为着拨款之事本就劳心,连回到定国公府上才纵着情绪发作出来都是硬撑着了,如今留着他一室寂静心里才渐渐放松下来,手里握着鸡蛋意识就散开睡了过去,梦里他迷迷糊糊看到下了一场秋雨,周围好似被濯洗过一般拂去了灰尘,唯有钟随的身影上还笼罩着一层雾,看也看不清楚。
第34章
盛栩舟只觉得自己幸运,哭完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眼睛是一点儿没肿,甚至看起来整个人还容光焕发了不少。
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着的。
昨儿半夜里就如他梦中见到的那样,落了场雨。虽说雨不大,晨起时地上只余下了半干的水痕,但也算合上了夏秋过度的季节,送来了些令人舒爽的凉意。
早朝时阳光还未带上热度,盛栩舟一向属于站在边缘皇帝注意不到也没话说的人物,整一场朝会站下来指尖发凉。待到上首皇帝听够了,总算不耐烦地挥挥手,李德辉出来例行公事问一遍就熬到了下朝,盛栩舟便急不可耐地搓着手,还很不合时宜地往指尖呼出一口热气。
“小舟!”
出了紫宸殿后群臣四散开去,盛栩舟也没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巡视一遍,和周围几个还算相识的同僚打了个招呼告别就独自往户部去。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只是声音还有段距离,他认出来是钟随,于是只装作没有听见就继续往前走着。
肩膀突然被人扳住,盛栩舟停下了脚步,但也不回头,低头左手拧着右手的手指,手心被自己搓出一层薄汗。
钟随三两步赶上他,手搭在盛栩舟肩膀上对面的人却还是不搭理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又收回去,说话间气息还有些不稳:“小舟…是我对不住你,我明知你心里想摆脱上来就对你带着偏见,还不帮你解释,你,你再原谅我一回可好……”
盛栩舟低垂着头,手指尖上已经被自己掐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有些情绪就是这样,介于一个自己憋着委屈说出来又会让人觉得小题大做的区间。他能很坦然地和哥哥袒露这样的情绪因为哥哥是最亲近的家人,但钟随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里头,对于外人他更想表露出自己冷静且不为所动的一面,何况他心里还觉着钟随就算今日来向他解释,心里的偏见种下许多时日,也不是一晚就能改变过来的,倒是让他一下子有口难言了。
谁料钟随见他还是不回答也没放弃,轻轻拉过他的手腕分开他交缠在一起的双手:“就再给我个机会好吗?”
“开始的机会就好了,小舟,”钟随低下头看着盛栩舟的脸,奈何后者今日倔强得很,就是不愿抬头来和他对视,钟随自嘲地笑笑,“是我过去自大,觉着你天真、乐观,心里自是无所谓的,还将我与你之间的相处归结于你大哥的嘱托……小舟,我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遇到让自己能够动心至完全放下防备的人了,过去我认命,觉得最终无非是在家族安排下娶亲然后就这样走完一生;待我有了越爬越高的机会,这些东西就可以完全握在我自己的手中了。”
“我明知你心中也与我有意,还辜负你心意良多…所以,你莫将我前路全数堵死,再给我留一线希望可好,不是才说了要同我‘长似今年’的吗?”他说。
“没有!我才没这样说过!”
盛栩舟被他一下子剖开了所有的心意晾在太阳底下晒着,只是昨日心中委屈还未散尽,猛地抬头接话,一下子破了功。
四目相对,钟随见他终于愿意搭理自己了,眼中漾开几分笑意,应着他的话:“好,你没说过,是我说的,要同你‘长似今年’。”
他二人再次站住许久,周围下朝去向各部的官员们早已走远不见,长长的宫道上只余下他们。
盛栩舟和钟随挨得有些近了,他方才一直低着头还感觉不出来,直到说话时才冷不丁发现,他甚至感受得到钟随呼吸间触碰到他面颊的热气。
他心跳加速到快要露馅,但嘴上还是一点也不肯退让,昨日受到的那份委屈是真实存在过的,盛栩舟后退一步拉开他与钟随之间的距离,冷着声音:“大人既是已经说了,肯纡尊降贵于我来往不过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现下我心里都想明白了,就全当我从前的心意喂了狗,你我回到刚认识时一般相处便好了。”
“莫说些这样的话来,”钟随苦笑,又小心靠近他,“我说过了全部都是我的错,温离他娘是我奶娘,我母亲离开后唯有府里唯有奶娘和姐姐真心待我,他本心不坏,我也同他好好解释过了。你当以前自己那些心意…往后换我对你补回来,你只需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就好了。”
盛栩舟难得见他姿态放得这样低,话语间尽是恳切之意,他再有气也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犹豫着点了点头,小声嘀咕:“就一次……”
钟随顿了下,而后突然握住盛栩舟的手腕,眼神闪了闪:“好,好,小舟,你肯不避着我就好。”
不自然地抽了自己的手腕出来,盛栩舟没适应平日里冷冷淡淡的钟随一下子对自己一下子好似开了情窍,他移开话头,转身想走:“我还有事要去兵部议,军饷粮草我一概不懂,与那群兵痞子们打交道本就够头大了,岭南还一封接着一封地上折子,层层递进推过来又是催促着我,你还在这儿浪费我许久时间…”
一封接着一封,不是他夸张,传达到盛栩舟手中的就这么多了。岭南比之江南离上京更远,对盛栩舟来说除了知晓南方瘴气之外其余都是未知的。况且靖朝上百年,与百越都相安无事,怎的一下就局势紧张至此,加之或许是小半军权还握在汪家手中,皇帝本就不重视军队,见收不回来更是变本加厉,才给了百越侵犯的念头。
钟随跟着他,听他又讲起岭南军费的事情,不由得眉心蹙了蹙:“我知你交到手上的事情定是都好好负了责的,陛下日常轻视操练军队,连军费都不愿亲自过目而是全权交了户部负责。岭南不同于卫洲,边境百越为岭南几座城池虎视眈眈已久,其兵力也不能与卫洲当地流民相提并论,若是有一日当真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你要是觉着处理着棘手,你切记要同我说,万不可随意了事。是你劳心劳力,他人见你却只见到你身后的定国公府…好了,我不再提这个,但往后要还是有哪里我再说错什么话,惹着你心中不高兴了,你都向我提出来便是。”钟随微微偏头,目光认真地盯着盛栩舟,好似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一样。
盛栩舟心里霎时又酸又甜,他黏黏糊糊挤出来一声“嗯”,但同时不着痕迹地抬了抬手臂,非常迅速而灵巧地躲过钟随伸出来想要拉自己的手。
钟随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把盛栩舟哄好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却又不甘心一般,摸了摸他后脑,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盛栩舟像受了惊的小狗一样瞪大着眼睛抬头。
第35章
本是南方夏秋交接之际多雨,今年的上京却也是一场接着一场地来。
鼻息间沾染上上京少有的黏黏糊糊的湿气,雨好似一下子落进了骨头里一般得难捱,盛栩舟自个儿没事做,就借着等雨停了再回府的借口赖在户部偷闲躲静——
自打前几日钟随差温离送了些东西来,本身也不是什么名贵什物,偏偏不凑巧地被二哥给撞见了。温离的面孔他哪会认错,盛栩舟欢欢喜喜收了东西就走的工夫还被盛绥宁拿腔拿调地说笑了一番,
“温离送来的?钟随这人,认识他许久都是冷冰冰一张脸,还是你有些本事。”
盛栩舟:“……”他脸上臊得发烫,手里的东西也烫手山芋一般,他自知说不过盛绥宁伶牙俐齿,也难为情着被他到处调笑,心里一边盼着恒王多来占掉些二哥的时间,一边又在户部磨蹭着不肯回府去。
只是闲得是他,静得也是他,可不是钟随。
南越大有开战之意,快马加鞭送了军费和粮草去本以为足够与南越抗衡,谁料只能堪堪解了燃眉之急,岭南来的折子搅得朝堂上几天不见争辩“太子该是谁”这一悬而未决却每日必须拉出来溜溜的话题了。
陛下还是怕真开战。盛栩舟猜想他心里也一定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轻视军队轻视武将的行为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他为了把能够到的权力全部握在自己手心里,下面的大臣们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落个好脸色也默不作声,不然出声抗衡的下场就会像汪皇后一家一样,连点明面上的好脸色都得不到,连拨出的军费拿到手上都能被层层克扣下。
南越在靖朝眼中一向只是一蕞尔小邑,近年却也听闻其靠海发展远航商贸而发展的喜讯,因而岭南知府也为忧心南越此战恐有攻进关内之意而显得格外忙慌。
如今南越虚张声势了一阵却还未开战,按理来说该是松一口气,却不知陛下当真连南越小国尚未成形的野心都心有余悸,竟是在朝会上公开提出了有意与南越签订盟约的想法。
此盟约说来也简单,名为求和,实为靖朝身为大国却率先漏怯,若是征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近些年疏于练兵也不一定真会战败,但盟约一订,反而显现出不战而败之意。缘是如此,朝堂上沉默的占半数,余下的有为了在陛下面前落个好脸而只会附和的,把剩余反对的声音给挤得几乎消失。
这件事情最终没能议出个结果。许是陛下没能得到他满意的结果,怒气在面上毫不掩饰,下朝后就召了他能够信任的心腹——钟随去。
这下倒好,压力全给钟随头上了。
盛栩舟属于保持沉默的那一半,他并非不知陛下此举为何,与其费钱费力去整顿军备征战,不如先低头示好,毕竟面子能值几个钱?只是此时也刺探不出南越国野心几何,万一,万一盟约订下后南越等好处到手就出尔反尔,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他官阶不高,连着早朝都站不到前头去,贸然发言惹怒了陛下说不定还会累上定国公府,见钟随又被塞一桩难事他也跟着头疼。
钟随性子冷,可盛栩舟不一样啊——心里想的是自己矜持些晾着钟随点,但这种想法每每持续不了多久,但凡见到钟随冲他笑笑或是招手,盛栩舟都像只尾巴快要要到起飞的小狗,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钟随贴一块儿。
他本意是留在户部就是为了和钟随待在一处儿的,各部尚书都有单独的书房,明明已经有了宫中侍卫的把守,却还推脱着不愿盛栩舟和他坐一张椅子。
宫中的圈椅多是金丝楠木的,雕花精致用料也重工,只消得盛栩舟差点闪了腰,叫钟随一边看折子都嘴角生出一抹笑意。
“笑什么?也是我看在陛下又对你委以重任,才不使唤你替我…明明我与你同坐一张就好,真不知大人在这儿纠结什么劲,”盛栩舟大半身子都缩进圈椅之中,抬眼间眼中亮晶晶的,语气里半是哀怨。
钟随侧身捏了捏他的手心,他喜欢盛栩舟这样像小狗对信任的人翻肚皮一样的示好,心底一片柔软:“我同你说了的,像这些小事让……好好好,你怕宫中下人看见,那让温离来就好,你连温离都不让进来…”
他说到宫中下人和温离的时候盛栩舟神情明显带上了不自然的僵硬,舌头好似打了结:“哪有的事!”
“行,没有,是我诓你的,”钟随手一路向上,盛栩舟顺势把脑袋埋到他肩窝里,听得钟随声音里三分疲困,“本身是没做了啥,你将这门守得这样严,倒是真让人误会了…”
盛栩舟和他不在一张椅子上,还偏要把脑袋靠在钟随身上,不过一句话的工夫还是他先觉得身子扭着难受抬起了头。他把手臂从钟随手里抽出来,勾了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一侧亲了亲,只是这种浅尝辄止的程度,他倒是十分轻佻的语气:“青天白日的,守得严了才没人看见。”
“大人,陛下召你去商量与南越修约一事,他当真是下定决心了?”
盛栩舟被钟随摁着后脑拉回来,他似蜻蜓凫水,但钟随一吻直接叫盛栩舟屏息,分开时他呼吸细细密密地吐出,脸上是一口气憋久了生出来的红晕,他意图转开话题好让周围的气氛回到户部书房该有的氛围,但钟随只注意到他嘴唇一开一合后还未消下去的红。
因而听得心不在焉,再一抬眼时盛栩舟欲盖弥彰一般又缩回了自己本该好好坐着的那张圈椅之上,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浅浅的齿痕。钟随伸手拂过他两片唇,让盛栩舟停止用门牙磕在嘴唇上的动作,轻哼了一声:“自然,你见朝堂之上,又有何人敢直截了当地同陛下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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