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随神色如初,声线平静,好似只是平日间被召见进宫时同寻常禁卫的招呼:“往常只知宫中禁卫皆是听从陛下调遣的,不知何时凝妃娘娘都能越过陛下做这些了?”
他目光落到凝妃脸上,看得凝妃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下一秒那泛着寒光的长剑就要抵在自己脖颈上一般,两腿瘫软近乎摔倒。她小声念一句佛,还是挤了几分笑,想做的一副从容的样子同钟随周旋:“钟大人这是何意?当初提出让暄儿暂时替着陛下管着朝政的,可正是皇后娘娘,朝堂中也是都知晓的,怎么一到大人嘴里,就成了我们暄儿的不是了。”
“娘娘说笑了,臣哪敢说您和端王的不是,”钟随冷哼出一声,手上却使了力气直接将剑柄转了方向刺进禁卫的肩膀,松手便追着汪皇后去了。
里头自然是早得了消息的,只是赵暄不比他母妃,心知时候未到留有一线,钟随解决完凝妃与那群草包禁卫的时候赵暄正勉强地与汪皇后说话。他眼下青黑,面容也显得灰败劳累,看着一副为了侍疾劳心劳力的样子,捡着好听的要与皇后说:“母后也知晓,如今上京,成年且在朝堂中的皇子仅我一人,朝堂之事不可懈怠……但父皇生病并非小事,”
“自然…也是我…多上心,”
“方才我母妃…恳请母后…我母妃不过是忧心父皇,”
赵暄口中不停,说着却愈发眼神飘忽。汪皇后行至此依旧被他拦着不让进殿内见到皇帝,却眉头舒展,还轻声宽慰着他:“母后当然知晓,暄儿最近费不少心…”
钟随急忙赶到却见得二人这般话语,又想到今日之计划,或者说是长线放至此,终于要收网捞得大鱼,也不免觉得好笑,他面上淡淡,转身对着宫门等待。
——“端王殿下……皇后娘娘,钟大人也在,”来人是李德辉,按说陛下贴身使用了二十余年的大太监,该是在殿内寸步不离地守着的,此时却慌张来报,“恒王殿下,同定国公世子从南边儿回来了,已经入了上京城门,就要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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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完终于就剩最后一部分了
第49章 栩然蝴蝶一身轻
天气晚来秋,风中也带上了凉意。定国公府盛栩舟房中,白朔将红泥小炉端上桌子,又吩咐着厨房快些准备茶点,退下前不忘将屋子里会进风的角落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将门掩好。
“然后呢然后呢?”盛栩舟原本坐在桌前,一副托着下巴乖乖听讲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打断,只捕捉到钟随话语间半点空隙,就十分激动地站起身来,音调也不禁拔高,“是不是我大哥同恒王势如破竹风樯阵马,皇后一开始同意将朝廷政权交予赵暄手上就是同他们里应外合,如此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就一举从南方回京,打的个赵暄措手不及……屁滚尿流…”
“对,也不对,你急什么,就差这一会儿吗,让钟随……让弟夫说完再说话不行?”盛绥宁坐他身侧,被盛栩舟手舞足蹈突然起身给吓了一跳。
他坏心眼地笑,故意起哄一般目光在钟随和盛栩舟二人之间流转。钟随还坐得住些,盛栩舟听了,险些脚下一滑跌坐下去。仅此二字,听得他两颊酡红,手指不住地攥紧衣袖,一时竟忘记了上一秒自己还是热切追问着钟随恒王进京的始末:“二哥你少打趣,你与…与恒王,几月不见…可才是真的…”
“咳”,盛绥宁笑笑,懒得理他,倒是钟随轻咳一声,虽脸上也泛着止不住的笑意,还是把话头给引回来,“你猜对不少,我们早知赵暄联合霍营给皇帝悄悄下了药,但并未想这般早就将他戳穿。”
“还是他心急——这儿你就说错了,皇后为首,将朝廷权力交予赵暄,一是按计划行事,原本的计划就是待到皇帝不行了,将朝廷之权交到他手上。但许是赵暄觉着,药力不够?还是他不愿错过赵旬这个竞争对手不在上京城这个绝妙时机?总之当时皇后也是不得不将朝堂交给他,不然总不能交到赵昔这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手上吧。”
盛绥宁冷哼一声,他说着这些话,神色如常,但听得盛栩舟心下一沉:他虽在朝中,但对大哥、钟随和恒王之间的计划却还不如二哥这个看似远离朝堂的商贾,莫不是外头有人借着二哥庶子的身份乱嚼舌根,哪需要他如此?倒是自己,帮不上一点忙,连着自家人、枕边人都不透一点风来,在自己没心没肺过来了的这些日子里,却承担着这样的凶险。
钟随看他眼中兴奋的光暗下去,伸手抚过他后脑,轻声开口,像是怕惊着他一般的:“都过去了的,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你大哥说你不知道才为好,他不在这些日子才使得你心无旁骛照看着家里…”
盛栩舟抬着下巴看他,眼底含着复杂的情愫,水雾迷蒙的亮光,看得钟随口干,慌不择路一样拈了一块茶点就塞进盛栩舟嘴里。
“大人,我不是在怨你们行事不带着我,”盛栩舟话音有些干涩,他一块点心下去噎得慌,又急着讲完话,才拿起手边的白瓷小盏一饮而尽。
盛绥宁沉默,看着弟弟在一旁郎情郎意好不感动,他真是有些看不下去,也只是笑着赞同:“是啊,如今赵暄名为被软禁,实则只待他下药的证据被公开就能完全坍台,他母妃、他王妃这样的角色都不值一提,后宫里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手段不用太多。皇帝能不能醒全靠他自己造化了,也许赵暄还留有些父子余地,下得药量能够允许他醒来交代几句遗言…”
这些天过得实在,天旋地转一般,盛栩舟也没再说话,任由着屋内仅留下红泥小炉中火花迸裂的声响。像是考虑良久方才下定了决心一样,竟是钟随打破了沉默:“此番过去,上京能安定不少——”
“小舟,能否,将你我二人的关系坦白。”
啊?
这话不应该自己提吗,怎么钟随先提了?盛栩舟惘然,但他见钟随眼含希冀,又见一旁盛绥宁忍俊不禁,只羞涩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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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最后一部分
第50章
一面是好不容易将恒王从南边盼回来,才得以结束上京这悬而未决的闹剧;但早朝自宫乱平定后就又重新开始了,盛栩舟好不容易过几天懒散日子,幸得秋日天气里多出来的凉意,才使得盛栩舟没那么容易犯困。
他照例同户部其他下属站在一起,无聊到心将要飞出紫宸殿外面去。今时与往日不同,坐在上首的人变成了赵旬,还有的,往日里能与钟随平分秋色的国师今日也缺席了。明面上一切如常,少了谁似乎都掀不起大浪,但仔细听却发现,周围不时有些窃窃私语,盛栩舟偶尔抬头瞄一眼,发现尽是往日端王那一派人。
端王联合凝妃意欲控制皇帝,却怎料皇后当着朝廷的面将朝政大权交予端王,私底下却早已与恒王里应外合——现如今坐着主持朝会的是谁,而缺席的又是谁,显而易见了,连以后陛下是否还能醒来都不大重要了。
盛栩舟对他们的心态没法共情,对他们未来的境遇也不感兴趣。但他回府后还是同盛绥宁讲了,听得盛绥宁笑得开怀,对他说:“小舟,我原以为你每日早朝净是去站着瞌睡的,没成想你倒这般细心?”
盛栩舟撇撇嘴,看身边的下人们都在瞧着盛绥宁笑,生怕他们下一句就欣慰地说“好久没看见二少爷笑这样开心了”,脸上莫名热得发红,赶忙换了个话题去:“二哥,陛下万一真的…恒王,大哥,还有钟随可有暗中下手?”
*
承明宫内殿
太医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陛下积劳成疾,静养即可,假以时日定能恢复,但皇帝的病床前总是围满了人。
端王和凝妃母子,若是有了机会,还拖家带口地把外戚肖坤树,有时端王妃和孩子们都一并带上;宛嫔身着素衣,手里牵着总是低着头的赵昔,似乎是怕一松手儿子就跑了一般的,宫外有些出嫁了的公主也日日来,在渴求着皇帝真咽气前能睁眼看到自己,也算能谋点好处。
国师和钟随有时也在,自打恒王回来之后他也同着皇后一并来,就即便是皇后,也遵循着病榻之前人人平等,有人握着皇帝的手不肯放。
是凝妃,端王目光殷切地看皇帝被人灌下一整碗漆黑的汤药,凝妃不肯放手,嘴里还一迭声地念着“菩萨保佑” 。
皇后连床榻边的位置都没挨着,她只是淡淡地站在外围,赵旬虚扶着她的手,钟随紧接着站在他二人身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他目光冷冷落到赵暄身上,赵暄好似全然忘记了才发生不过几日的闹剧,或许心里还在怨恨为何没有在赵旬进入上京前就让皇帝一命呜呼,才让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被赵旬临门一脚给打破了。
满屋的人都心照不宣,此刻赵暄早已势弱,他再指望皇帝能醒来用一句话将皇位送到自己手中都是无用功,或许只有他自己,还有助他一臂之力的国师心里才清楚,多久之前他也是用同样殷切的眼神看着皇帝喝完一碗碗汤药的。
待了不多时皇后便皱了眉要走,赵旬总是很听她的话。此刻殿内就属他和皇后位置最高,于是连着表面工夫都懒得做全,只示意一个眼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便压着嗓子解释:“娘娘和恒王殿下不打扰陛下静养就先行告退了。”
走出承明宫才发现竟然下起了小雨,赵旬说不必在这儿等轿撵兴师动众地来,主动举了伞撑住自己和皇后。仍是有雨丝飘进他的眼睛,他不甚在意,皇后却没忍住拂了一把。赵旬静了半晌,忽而一笑:“母后,该是多年前也不会想到今日是这样的境遇。”
第51章
送了皇后走,身边跟着的,有眼力见的内侍忙接了赵旬手里的伞,问他:“殿下可是现在吩咐下去,安排马车回府?”
“不必,”赵旬摆手,却是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招呼钟随走近,“同我再回去?”
他说得没头没尾,钟随只应了一声“是”,就跟着他原路折回了承明宫。皇后一走其他人也散了不少,连着宫外看守的太监宫女们都少了——大概是看着皇帝没有要醒来的样子,毕竟这出戏少了主角也是做不下去。
李德辉照例是候在殿门口的,见来人是方才同皇后一道走了的恒王和钟随,只愣了一瞬,他做事一贯周全,赶忙迎上来问:“殿下是落下了什么?派下人来取走便是,劳烦您又跑一趟…”
赵旬也不嫌麻烦,兴致很好地陪他一起演,脸上收了方才一路上来时的愉悦,他凑近了李德辉耳边才哑着嗓子说:“公公您知道的,母后一向要强,父皇榻前这般人来人往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同我独处时才……才敢,我出征数月,竟是错过了多少侍奉父皇的机会,如今边境终安定,朝堂也稳定…也是母后私下指示……”
“殿下请…”李德辉连忙躬身,赔了笑脸来,显得倒是他先发制人问东问西多余了。如今谁不知得势的是恒王,若是他往后追究起来,还不知给自己头上安了个什么罪名。毕竟也是在皇帝身边游走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他跟着赵旬一道进去,使了个眼色给小太监,让其照拂着钟随。
只余下了凝妃在的床边,他一行人进来的脚步声就被放大了。凝妃手上端的药碗似乎还有余热,钟随向她行礼,瞥见她手心和眼眶一样的通红。赵旬心里已经没把她当成个人物了,只是一脸肃穆地向着皇帝榻前,握着皇帝手掌片刻就哽咽了,一遍遍唤着“父皇”。他一番孝心,仿佛方才只是因为人多才未能够在皇帝跟前表现出这般,引得李德辉抹了把脸:“殿下有心,陛下感知到,定能早日醒来。”
他偏又要去争凝妃手里的小瓷碗,凝妃两手空空站在原地,想着同钟随倒是有几分隐秘的交情在,却也没细想钟随都同赵旬一道来了,满心还是皇帝想要越过端王恒王扶了她儿子的空头许诺,投了求助的目光过去。
钟随声色不动,心中暗骂赵旬,分明只是为了演给他人看的,偏要加那么多的戏来!他自身也不愿落了个同妃嫔眉来眼去的事实,凝妃因此是失了宠还是被拉去冷宫他管不着,万一盛栩舟知道了同他无理取闹起来,他怎么说得过盛栩舟那张嘴。可如今直截了当说出来皇帝没救了,这天下已经是赵旬的了总是还不到时候,他索性同殿内太医小声问询了几句皇帝的病情,未曾去搭理凝妃。
明明半个眼神也未曾分去,临走前却还是被叫住了。
凝妃去了一身夺目的衣裳首饰,盈盈一福身,余光从身侧扫过,似是确认了并无外人在才敢开口:“大人,臣妾近日忙于照拂陛下龙体,实在是无暇顾及昔儿,他因此耽搁一二的话,劳烦大人多费心些。”
钟随面上仍是岿然不动,心里只一阵冷笑,笑用着这些小手段往上爬的凝妃是被里头躺着那位用何种言语迷惑住了,竟是一心坐着当太后的美梦。他不好表现出来,落在凝妃眼里就是这位年轻的权臣,虽是疏离,哪会违抗皇帝的意思,皱着眉似是担忧:“九殿下聪慧,自是能平衡好的。”
“钟随,”钟随还想斟酌着再说一二,赵旬想走便唤他。说是怕扰着皇帝清静,连守在承明殿内的太医宫女们都要让人各自散了,凝妃坚持要留下侍疾,他也没理,径自同了钟随就走。
“真不知她心里藏的又是什么主意?莫非还指望皇帝醒来扶她儿子上位,”赵旬从前是不屑同后宫妃嫔相处,因为小时候自打母妃去世养在皇后膝下,没少受她们冷嘲热讽,如今连表面工夫都懒得装了。
钟随心里叹一口气,想直言劝他做周全些,又想到赵旬这般小心眼,若是找盛绥宁告状去,盛栩舟哪见得他二哥受钟随委屈,于是他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如今皇帝还醒的过来吗就靠殿下一句话,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第52章
驹光过隙,上京城里的叶子落了个尽,当风能把人脖子上的汗毛吹得竖起来的时候,盛栩舟咸鱼脾气上来,一犯懒就恨不得日日躲在房中不出门,钟随却依旧近乎是日日跟了赵旬入宫侍疾。
他出了宫便直奔盛栩舟小院,恰巧遇见盛演缠着盛栩舟问何时下雪,清脆的童声即便还离得很远就传进他耳朵。
盛栩舟往他嘴里塞一块绿豆糕,把盛演的声音尽数堵住。谁成想盛演见钟随来过定国公府便记得他,只是误以为这次也钟随是来找父亲的,不管噎得慌,三两口咽下绿豆糕,急着在大人面前表现自己:“钟大人!可是我父亲不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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