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或许于盛闵行来说,这人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威胁,只是很平常的建议。
但对他来说,种种都是难言之隐,是盛闵行永远都不能懂也不能理解的一些挣扎。
盛闵行作投降状:“当然没有,我只是单纯担心你的安危。”
他好像犹豫了一下,轻叹一口气:“我说实话吧,今天过来找你,谈合同是一个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
“复缙今天出了复家,很可能动点手脚,我担心你。”
他似乎也觉得什么“担心你”、“保护你”之类的话太过肉麻,索性换了种表达方式:“你是我未来的员工,不能在上岗前出了事,你说对不对?”
“让你看合同还是次要的,送你回家才是重点。”
第43章 是否交付真心?
沈渡津头也不偏一下地听完了全程。
等盛闵行完全住了嘴,他才嘲讽道:“盛先生主次颠倒了吧?”
实话有那么难说出口吗?非要兜了好大一圈才能像穷途末路般开口。
“知道了,”他最终退让,“别跟着我,我会自己下来。”
盛闵行闻言停下脚步,也不管沈渡津脸上有些不服气的神色,莞尔道:“那好,我在这里等你。”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三点还有十分钟不到。
“二十分钟时间,足够来回一趟了吧?”
“没看见你的话,我明天也会来!——”
……
他的声音回荡在四面环墙的地下室里。
沈渡津人越走越远,不答话。
装听不见?盛闵行对着他的背影,偷偷笑了下。
果然沈渡津很吃讲道理这套,果然沈渡津对深情又温柔的人更有好感。
盛闵行想,以这副面孔面对沈渡津,事半功倍。
他很享受那种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快感,不过现在好像塑造得不够成功。
他在考虑沈渡津的想法。
从刚才听到“习惯了”的心软来看,他极有可能交付了一点点的真心。
只有一点点而已,大概可以忽略不计。
他也不怕沈渡津是在采取权宜之计骗他。
他有的是办法让沈渡津服从他,只要过程做得好看些,该抹掉的痕迹一个不留就行。
至于沈渡津不愿意住到他的宅子里,他倒有些头疼。
原本以为写入合同会显得合理合法,没想到还是被一眼识破。
盛闵行无奈地摇头。真是慧眼如炬。
只好另寻机缘慢慢来了。
***
货梯口与一般的客梯口不同,夜幸有极其严格的规定,拉卸货物必须使用货梯。
垃圾和垃圾车也算是货物。
所以沈渡津推着车只能走货梯。
货梯空间要比客梯大五倍,恰好和齐德以前关他用的小房间差不多大。
区别在于,小房间没有灯,而货梯上方正中间有条并不明亮的灯管,还有音乐。
看起来像活人待的地方。
他进货梯时的动作略显迫不及待,急忙之下甚至连“关门”的按钮错摁成了“延时关门”。
等到货梯门彻底关闭,梯体也在加速度上升时,他才用手捂住眼睛,沿着梯壁缓缓蹲下。
终于没人了。
他以为盛闵行不会再来了的。
太久不出现并不像这人的作风,他花了一个来月的时间才说服自己:盛闵行终于是玩腻他了。
“玩腻”这话很不好听,不过沈渡津也找不到什么好词形容他与盛闵行这几个月来的联系。
每一天都在重复着盛闵行没来,他从一开始的怀疑恐惧,到最后的平静,过渡其实并不明显。
因为既定的事实每天都重复上演,一丝一缕地麻痹着神经。
久而久之,他便又更加坚信,盛闵行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
他想:也好也好,长达几个月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盛闵行说话果然是一轮过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沈渡津庆幸,还好当初没被蒙蔽,信了他说的什么“追人”的鬼话。
结果现在来一出大变活人,当头一大棒,好爽。
……
其实有好几次他都动过主动找盛闵行的心思的。
在盛闵行消失后的两周里,他都在想要不要趁着去医院看望沈慧的契机顺便上一趟仲华楼。
仲华楼是最高最显眼的那栋建筑,虽然建在医院的最里面,但每回他去都能看到露出头角的顶层。
只不过上仲华楼的程序繁琐,他一直犹豫不决,这样的想法就由开始的一天好几次,变成几天一次,最后消失殆尽。
他接受能力实在有限,这种被迫着接受每一个他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能承受的现实太让人痛苦。
***
其实来回一趟停车场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十分钟足够了。
但沈渡津还是拖延着在第十五分钟的时候启程回地下停车场。
那话他自然是听到了的,他不敢违背。
他不敢看到二十分钟以后盛闵行上楼的世界。
他实在是赌不起。
走廊上碰见金领班,远远便对着他摆出一张臭脸。不过也正常,沈渡津又不能给金领班什么好处,自然不能要求他像对着那些有钱人那样笑脸相迎。
他低着头,装作玩手机的模样,已经是下班时间,他也不担心金领班找他的错。
谁知金领班与他擦肩而过时,没头没尾的抛下一句:“还真是忠贞不二。”
沈渡津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没做多想,只是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过去。
领班毕竟还是领班,他还要在夜幸工作一段时间,得罪人对自己没半点好处。
站在盛闵行车前的时候,盛闵行就坐在车里看他,两人中间隔着层挡风玻璃。
这车应当是刚清洁过没多久,玻璃上没什么灰尘和污渍,他把盛闵行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盛闵行下车,很绅士地替他拉开副驾的车门:“你迟到了一分钟。”
“一分钟而已。”他说。
沈渡津本想的是坐在后座,但盛闵行既然开了车门,他也懒得去拂这个面子。
“一分钟足够我从停车场走到电梯口了。”盛闵行这话意味不明。
他很顺从地坐了上去,盛闵行却不走,就扶着门弯下腰站那儿看他,手指微微蜷曲。
沈渡津仰视着他,与他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记得束上安全带。”
然后便拍上了门。
盛闵行刚才一瞬间有给沈渡津拉上安全带的冲动。
但这是一定会被拒绝的。
还是算了,这么腻歪的动作也不适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盛闵行想,明明十分钟前刚下定决心要寻找合适机缘慢慢来,现在怎么就又开始冲动了?
他回到主驾位,将车开出停车位。
沈渡津这才发现,盛闵行在用一只手开车。想来也对,他另一边手上还打着石膏,动弹不得。
地下停车场通风不太好,出来了便好很多。
初秋的云城白天夜晚温差大,盛闵行关了空调又将车窗打开,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沈渡津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你那天明明可以自己开车去医院。”
路上车少,盛闵行变了个道:“我那会儿疼得抓不住方向盘,不觉得很危险吗?”
总不能有新手开车危险。
沈渡津:“你现在单手开车也很危险。”
“现在不疼,我也习惯单手开车。”路中间出现了半块泡沫状的障碍物,盛闵行很轻地刹了下车,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才放松踩着刹车的脚。
……沈渡津无话可说。
“不过还是因为你。”
“嗯?”
“复缙这人太危险了,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不需要打着石膏开车,”盛闵行开车时有个好习惯,他的精神一直集中在路况上,分给沈渡津的精力自然要少些,“开车时拥有一双健康的手总好过只拥有一只健康的手。”
“说过了,我没强制要求你这么做,甚至我还反对你做这些,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放下。”沈渡津看着窗外的路灯,眼里的光一闪而过。
“不不不,我乐意好吗?一切都是我乐意,”盛闵行像刚醒神,解释一通,“我开车的毛病,一心二用有点不行。”
不行到差点一下子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沈渡津也没多追究:“我还是有些好奇,盛先生刚才为什么不直接上去,非要在地下停车场等着我。”
他开了个有点冷的玩笑,“你喜欢地下停车场的味道?”
他讨厌地下停车场的味道。不只针对于停车场,而是讨厌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以前他不服从齐德的命令,经常被关进小房间里。
小房间常年不见光,阴暗潮湿,有种小小的通体黑色的虫子常常沿着地面与墙壁的衔接处爬行。
那里永远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第44章 他对于世界的第一记忆
盛闵行听不出他话里藏着别的意思,也看不见他眼里装着些憎恨和麻木。
所以他只挑了他喜欢的重点听,听完也只是顺着说:“医学常识,酒精不利于骨折修复。上去必定要喝酒,我伤还没好全,你难道想看着我喝倒了再不紧不慢替我打个120?”
他笑笑,路灯的影子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想报复我也不是这么个报复法啊……”
还真是有理有据的。
沈渡津没指望他说些什么,又呛他一句:“抽烟也不利于恢复。”
……
盛闵行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沈渡津是在说刚才他抽烟的事。
还记挂着呢?
他忍了许久才将那句“你又在关心我”的人间油话压下去。
抽烟这事他不占理,他随意扯了个话头,绕回到刚才关于地下室气味的问题上。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喜不喜欢地下室的味道?”
沈渡津鼻腔里轻轻发出一个“嗯”。
“不喜欢,不过我听说很多人都有喜欢异味的癖好,比如喜欢发霉味,汽油味,还有书本油墨味。”盛闵行打了转向灯,转进一条路灯陈旧的巷子。
“沈先生有喜欢的吗?”
“没有。”
窗外一下子黑下来,黑暗似乎与安静永远适配。
今晚聊天进行得异常艰难,他问一句沈渡津就答一句,对话结束便沉默不语,耳边只余下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那条巷子是条近路,出了几乎没有路灯的巷子就又迎来光明。
路灯刺眼。
盛闵行还在思考着下一个话题该进行些什么,沈渡津终于主动开口了。
“今天既然是看合同,盛先生大可以将电子版发给我,但是你打印出来,也是想拿给我签的吧。”
不是疑问。他语气是不带一点起伏的陈述。
盛闵行心虚时有个习惯性的摸鼻尖的动作,但他眼下只有一只手能用,右手又抓着方向盘,做了个抬手的起势又放下来。
他尴尬地哈哈笑着,觉着不足以掩饰尴尬,又轻咳一声道:“果然被你看出来了。”
他又保证:“放心,下次拿给你的,一定是令你满意的。”
沈渡津低着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是他衣服上的线头。
他手上不停地揉搓着那线头,用并不大的声音说道:“你放过我,我最满意。”
……盛闵行再度沉默,这一沉默就是好几分钟。直到下一个红灯来临,他挂完档才转头望着沈渡津微微正色道:“你对我的印象,怎么会还这么糟糕呢?”
他微微眯着眼,神情有些受伤:“我以为已经好很多了……”
沈渡津被盯得很不适,手上的线头也被汗水浸湿。
扪心自问,他对盛闵行应该是有所改观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哪件事。
可那不都是他被这人捏造的假象蒙蔽了吗?
算了算了,他眼神太过热切,让人受不了,顺着他的话说吧。
“还好。”沈渡津说。
“嗯?”盛闵行又凑近些看他,“‘还好’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里盛着细碎的光,亮晶晶的,那颗头越凑越近,沈渡津喊他他也不听,最后还是要沈渡津伸手抵住那颗持续前进的头。
“绿灯了。”沈渡津提醒道。
平常盛闵行经过这个红绿灯的时候都要等上好几分钟,结果今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红灯转绿尤其快。
盛闵行暗暗抱怨着这绿灯来得不是时候,不然他或许能从沈渡津嘴里听到更多的东西。
他脸色有些黑沉,后视镜里看见后方一片空旷,他又想就这么停在路中间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沈渡津尤其坚决,无论盛闵行怎么问都不张嘴,只提醒他“绿灯亮了”。
路灯光线暗淡,盛闵行眨了眨眼,好像看见了他耳尖有一抹不明显的红。
他晃了晃神,再一看,那抹红色果然消失不见了。
盛闵行认命,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心里积着股怨气,却又不好朝着沈渡津发作,只好在经过红绿灯下方时,狠狠地瞪了眼旁边的监控。
瞪完了监控,他又扯出一张笑脸,看着前方几百米开外又一个闪烁着即将变红的绿灯说:“我以后每天都会接你上下班。”
“不需要。”沈渡津缩在靠车门的一侧道。
他是真的不需要,今天原本就是撞上了逃脱不掉,以后他都打算好了,他不会在下班的时候让盛闵行抓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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