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瀚的回复很快便到了,他没打电话,而是直接以微信的形式发到了盛闵行的手机上。
是意想之中的答案。
陈瀚不知从哪里找的人,拿了钱不办事,一开始还盯得很紧,时不时有消息传来,但好几个月过去无事发生自然而然也就疲了,一个两个的都慢慢放松警惕,今晚出事前那哥几个甚至还组了个宵夜局。
盛闵行好不容易才分心将这长篇大论看完,陈瀚至少认错八回,越看盛闵行脸越黑。
陈瀚不打电话的原因貌似也找到了,他怕被自家老板在电话里就开掉。
想到这儿盛闵行脸色更是不好。
他看了眼旁边的沈渡津,沉默着纠结良久,终于开口道:“这次是我的疏忽。”
秋冬的清晨六点还见不到太阳,天穹中飘散着浅灰色的薄雾,混合着暴雨过后的潮湿气息,看得人呼吸都变得沉闷。
一整夜的时间让人很没有概念,沈渡津甚至以为一切发生在梦中。
沈渡津疲惫地“嗯”了一声:“没事,也不算你的问题。”
他从刚才开始就抽了张纸,不停地擦拭着手上风干的血迹,用力之大以至于周边皮肤都红了一圈。
许是边开车边查看陈瀚的消息让盛闵行眼睛有些眩晕,他莫名烦躁起来。
沈渡津不该如此平淡,至少也该有些责怪他。
“我明天会交代陈瀚换人。”他承诺道。
沈渡津抿唇又松开,反复半晌才道:“其实……不用这样。”
盛闵行嘴快:“为什么?”
于沈渡津而言这个难言之隐的隐似乎特别大,好一会儿都不吱声。
“算了。”盛闵行无奈放弃。
“你怎么想到先查夜幸的?”盛他又换了个方向,看似无意地试探道。
沈渡津手部动作凝住又松懈,也更加随意道:“云河公园和画室都没人,夜幸也不是那么难以联想到的地方。”
“我随便猜的。”他闭了闭眼。
他这话说到后面都有些中气不足。
盛闵行怀疑:“真的吗?”
“我没说谎。”他说着,很不自然地将脸偏向窗外。
又来了,那种骗人的窘迫感。
今天大概不是什么吐真言的好时机。
他这样子让盛闵行刚才因为手下人的疏忽产生的阴霾都扫去大半。
盛闵行笑道:“我说你撒谎了?你像是在不打自招。”
此地无银三百两学得透透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渡津将头低得更低。
那抹笑消失得要比预想中的快,他又微微正色道:“我刚才看消息半天,你知道陈瀚给我发了什么吗?”
沈渡津:“不知道。”
“他跟我说,我手底下的人没把复缙看紧。”
“我知道。”沈渡津闷声说道。
他轻轻闭上眼,手在鼻峰间按压着,试图缓解。内心的焦躁。
盛闵行刚才火气正盛那模样他又不是没看见。
但是奇怪,他手下的人办事不力,他不是默许的吗?
这个想法在今晚无数次占据沈渡津的脑海。
合同已经谈妥了,就差最后一步。
临门一脚前,盛闵行放松了警惕,很正常的事。
所以他每天在夜幸见到复缙,应该都是盛闵行知晓且不愿管的。
好怪。
盛闵行眉间聚起一座小山峰,沈渡津这人真是,除了会说知道与不知道,什么也不会。
“他还告诉我,复缙今晚在夜幸。”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般在车里炸开,沈渡津猛然睁眼,心脏因还没有适应机体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跳得飞快。
他有些匆忙地说:“碰巧而已。”
“碰巧?”盛闵行好像抓住了什么,“那好,你今晚有见过他对不对?”
沈渡津咽了口唾沫,异常口干舌燥。
他在心虚些什么,他不该心虚才对。
“见过。”他垂眸缓缓道。
今晚或许是个好时机,他那张几周前就该出的牌,是时候出去了。
盛闵行有些了然,这还得益于陈瀚的办事效率高,短短十几分钟里就顺藤摸瓜摸到了夜幸去。
那一大段长消息能够容纳很多信息,比如复缙今晚在夜幸待了一晚上,比如复缙最近都出现在“孤鹰”里。
又比如他能猜到的,沈渡津瞒了他一些东西。
可这有什么必要?
沈渡津完全可以说出来,他完全可以立马解决掉。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想听沈渡津亲口说出来。
盛闵行:“你今晚去五亭前见过他,对不对?”
沈渡津微微出神:“对。”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很小的哼笑,嘴角跟着向上扬了扬:“复缙今晚就在孤鹰,对不对?”
“对。”沈渡津还是没加思考地跟着他答。
盛闵行声音更沉:“你在孤鹰见过他很多次,对不对?”
“对。”他轻飘飘地答,不聚焦的视线还停留在不远处小区门口的灯柱上。
话说出口,沈渡津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盛闵行不再接话,他才骤然清醒。
原来实话这么简单就能说出口。
他看向盛闵行的脸,打了一架脏了吧唧的,还肿成了猪头,应该很好笑才对。
但这人面色凛然,看起来滑稽中透着更多正经。
沈渡津不说话了。
这阵诡异的沉默一直僵持在空气中,久久都散不去。
快开进小区的时候,钟期突然从后座发出一声嘤咛,看来这觉睡得不错。
短暂的一声过后又是长久的沉寂。
第59章 “看够了吗?”
早晨六点门卫准时换了班,夜班时有些凶神恶煞那个早已不见踪影。
刚换上岗的这是个退休阿姨,好说话得很,平常上班看个门也不算忙,就爱拿着袋葵瓜子边磕边上班。
她是难得的对沈渡津挺有好感的人。
常常见着沈渡津早起出门上班,除开“吃早饭了没”她都爱顺带着问一句“要不要来点儿瓜子”。
虽然沈渡津回回婉拒,她还是乐此不疲。
就像现在,她看见了盛闵行那辆SUV,刚准备拿着小本子出来登记,又一瞥瞧见副驾上的沈渡津,马上热络地开口:“小沈啊?”
“张姨。”沈渡津放下车窗探出个头。
车里的低气压瞬间高上去不少。
张姨不大在意主驾上黑着脸的“司机”,眼睛越过座椅之间看见后座上的景象。
“小钟?”她不大确定,又转头问沈渡津,“哎呦,你们这是去哪儿啦?”
钟期还睡着,仿佛刚才即将苏醒的都是假象。
“出市玩儿了一圈,”沈渡津咧着嘴露出个很干净的笑,眼尾都有些上扬,语速很缓,“去看了日出。”
张姨嗔怪道:“还骗张姨呢,这大下雨天的哪儿来日出?”
边说着她边摁下按钮打开电控门。
盛闵行见门开了,直直就将车开了进去。
沈渡津一个着急,扒着侧门朝后看去。
张姨很显然也很诧异,怎么小沈交的朋友脾性和小沈能差这么远,活像有人得罪他似的。
沈渡津也无需再思考雨天是否有日出的问题,慌忙中就解释了一句:“我们今天赶时间,有时间改天再说吧张姨——”
话还没说完盛闵行边强制关上了窗。
这是实在是个很无礼的举动。
但沈渡津也只是在车窗完全关闭后看了盛闵行一眼,什么都没再说。
盛闵行似乎情绪不对劲。
他朝着那张冷峻锋利的侧脸看过去,盛闵行正放慢车速淌过一洼积水,整张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看起来更不好惹。
“你……”他尝试开口。但“你”完以后像是想没话找话,半晌都没你出个所以然。
“别说话。”盛闵行不同于往常,一把打断他的话头。
**
车子稳当当地停在楼下,沈渡津如同获得赦免般加快速度下了车,紧接着开车门,把钟期拉出来,一点松懈的时间都不余。
他的动作令盛闵行错愕片刻,随后关闭发动机,也打开另一侧车门走下来。
他绕到与沈渡津同一边:“让我来。”
沈渡津狐疑着看他一眼,然后撤开身。
“我觉得……”看着他接手自己的工作,沈渡津犹豫着开口,“你的伤还是去医院比较合适。”
上药势必又是二人独处,他本能逃避与盛闵行独处的时光。
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吧。
盛闵行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
他问沈渡津:“你的意思是,你把他带上去,然后我走?”
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像藏着无数怨怼。
沈渡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中碰撞起火,不敢与之对视,最后还是说:“一起上去吧,麻烦你了。”
很客套,照往常盛闵行肯定怼他,但今天安静如鸡。
沈渡津那颗心脏又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
盛闵行一言不发,背着钟期就往楼道里走。
老旧破小区没电梯,盛闵行背着个人只能步行上楼。
他微微喘着气,示意沈渡津开门。
沈渡津反应比他快,先他一步行动了。
屋子里已经要比出门前亮堂许多,隐隐可见客厅边缘整齐罗列的各种大小不一的花盆。
门窗紧实,一点雨水都没进来。
“钟期的房间在哪儿?”盛闵行本想走到客厅就将钟期放下,但又觉得待会儿钟期不太方便出现在这儿。
沈渡津从善如流地指了个方向,又快步去开了房门,安顿好钟期并确保其没有其他问题后才关门离开。
盛闵行早在放下钟期时就走了出去,此时正翘着二郎腿,仔细端详着恰好放在沙发旁的那盆蓝雪花。
他看见沈渡津提着药箱走来,目光微微一滞。
随即便微微坐直身体,恢复得有些淡漠严肃,像极了要公事公办的样子。
沈渡津还没完全走近,他便沉沉开口:“复缙一直都在,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渡津只听前半句便知今天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再听后半句,果然如此。
他先是将药箱放下,并不急着答盛闵行的话,而是走到这人背后,打开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窗。
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他想让这种气闷的感觉赶紧散去。
然而效果甚微。
他问:“除了脸上,你伤哪儿了?”
盛闵行对他这种故意忽视的行为不满,狠闭了闭眼道:“你先回答我。”
沈渡津那只刚打开碘伏瓶盖的手也顿住了,料定今天不会这么容易过去,他又将碘伏重新盖上。
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
他说:“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也不理解自己这种嘴不对心的行为是为了什么。
盛闵行看他这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头皮发麻,那股自从得知复缙常常活动于夜幸便产生的郁闷更为加剧。
合着自己每天都勤勤恳恳每天接着人下班,在沈渡津眼里就是一文不值。
盛闵行不禁联想到沈渡津曾经使过的那些小招数。
这是还没消气,又研发出来的新的报复方式?
把他电话号码当小广告贴,没关系,忍了。
开车的时候故意整他,也没关系,他也能放过。
这次可不是情趣。
这次实在太过分。
他就把自己当猴耍。
“除了不知道,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盛闵行扯了扯身上黏腻的脏衣服,越扯越闷。
沈渡津想说“没有”,但这不是个好答案,盛闵行一定在生气。
很奇怪,他何必去在意盛闵行是否生气?
大概是因为他是未来的雇主吧。
沈渡津找到个好答案,稍稍定下心来。
他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盛闵行追问他,手指在身侧无知觉地勾了勾边上的蓝雪花花瓣。
他走到盛闵行的旁边坐下:“我该早点告诉你复缙没有危害。”
“然后?”
“然后……”他顿了顿,接着道,“不需要你每天都辛苦跑夜幸一趟。”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不中听,也容易被曲解,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言辞。
盛闵行腾地一下站起来,速度快到带起一阵不小的风,像在竭力压制着什么,走到沈渡津对面又重新坐下。
这个动作倍显疏离,沈渡津蓦地心里一空。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盛闵行声音略寒。
这话直击心灵,沈渡津拿捏不好怎么回答。
他半天不做声,盛闵行也不再等他开口,翘了一下嘴角又松垂下去,接着自己的话说道:“嫌麻烦就早点说。”
听起来有些恶语相向的意思。
“不是嫌麻烦。”他被呛得一愣,立马回应道。
盛闵行也不知这话怎么就从自己嘴里出去了,听起来怪像小孩儿闹别扭的。
没有小孩儿闹别扭,他倒是别扭得紧。
他突然道:“那你就是在责怪我。”
沈渡津更加愣怔,好半天才适应这突然转变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思维。
“也不是。”他道。
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这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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