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沈闻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贺云沉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云沉?”沈闻非惊喜地坐起身,“你、你怎么……”
“陛下。”贺云沉脸上唇上都带着健康的红晕,手也热乎乎的,看着沈闻非的眼睛在烛光之下晶晶然,“陛下,怎么了?”
沈闻非拉着贺云沉的手,几乎觉得之前只是一场梦。
“我……”沈闻非紧紧握着贺云沉的手,“我刚才好像、好像做了一场梦。”
“做梦?”贺云沉皱了皱眉,“做了什么梦?”
“很不好的梦……”沈闻非根本无法缓过神儿来,他看着贺云沉近在咫尺的脸,伸手摸了摸,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去碰他的肚子。
“云沉,你,”沈闻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你是不是有、有……”
“是。”
沈闻非的心高高地飞起来。
“臣是有话要对陛下说。”
沈闻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陛下,”贺云沉笑了笑,好像对沈闻非的反应视而不见。“陛下,臣要出宫去了。”
“你要去哪儿?”沈闻非猛地抬起眼睛,“你、你要去哪儿?”
“要去……”贺云沉脸上露出一个类似于羞怯的笑容,“陛下,臣真的要出宫了,再晚就耽搁时辰了。”
沈闻非恐慌起来,他死死拉着贺云沉的手,但是贺云沉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他,站起身来往外去了。
“云沉……贺云沉!贺云沉!”
“云沉!”
沈闻非猛地睁开眼睛。
一片昏暗之中,他赶紧坐起身,哪里有贺云沉的影子?再一扭头,贺云沉仍旧安安静静地睡在他身边。
“……”沈闻非后背一塌。
他先是伸手给贺云沉扯了扯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凑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他喃喃道歉,“对不起云沉,我……”
贺云沉仍旧沉睡,甚至都没有换过姿势。
最近事一桩接着一桩,折磨全落在贺云沉身上。他如今能多睡些也是好事。
沈闻非这般想着,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到外殿去了。
天几乎还黑着,极远的东方露出一丝丝鱼肚白,沈闻非负手立于殿前,心里一遍一遍盘算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陛下,”常恩在一旁轻声说,“早膳备好了。”
“知道了。”
常恩抬头看着沈闻非,犹豫片刻,还是说:“陛下恕罪,奴才有话,不敢不讲。”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闻非看着外面慢慢扩散开来的熹微晨光,说:“常恩,你跟着朕这么多年了,也该清楚,有的事若是换位而处,朕可能早就死了。”
“陛下。”常恩惶恐跪下,“陛下是天子。”
“朕是天子。”沈闻非神色冷硬,“所以,只有天能对朕发号施令。”
“上朝——”
所有大臣沿着汉白玉的阶梯而上,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捏了一封奏章。今天是年后第一天开朝,他们总算是等到了说话的时候。
沈闻非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各位爱卿想必今日都有很多话要说。”
沈闻非在一片寂静中踩着台阶慢慢下来:“先暂且等等吧。今日,朕有话想先对诸位说。”
所有大臣都沉默着。
“这个年节,朕过得不好。”沈闻非在高大的皇位之前负手踱步,“后宫虽然寥寥无人,却仍旧波涛汹涌,直到现如今闹出人命,却也非太后所愿。故此,太后愿意出宫入寺,为国斋戒祈福。”
所有人心里都开始打算盘。
“朕有心阻止,却也挡不住太后决心已定。”沈闻非扭身看着那些大臣,“朕今日想问问各位爱卿,若诸位臣工家中有此事,该如何劝慰令堂放宽心呢?”
后宫死了谁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众所周知。现在太后出宫祈福不过是陛下一句通知说辞罢了,所有人心里都明镜一般。
“……”沈闻非等了一会儿,“看来各位,也没什么经验。”
谁敢说什么?
别看奏章里一片一段的陈词之语,但现在陛下就在眼前,御林军就在门外,谁敢出来说什么?
“那好吧,”沈闻非又接着说,“还有一事,朕也想不明白。”
“朕为天子,蒙承先皇遗命登基为帝,各位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下:“陛下万岁!”
沈闻非扭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皇位,又看了看眼前的大臣,蹲下身子轻笑一声:“怎么都跪下了,朕可是如赵王一般虚心求教啊,怎么对着他能高谈阔论,对着朕就这么诚惶诚恐呢?”
提到“赵王”,之前那些效忠于他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们到底在跪什么啊,”沈闻非站起来,“都站起来。”
这位小皇帝突然如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之前准备联合上书的豪情壮志都烟消云散,只求雷别劈到自己头上。
“工部侍郎。”
那人一颤,往侧边一走,跪伏在地:“陛下。”
“你在跪什么呢。”沈闻非问,“跪朕,还是跪朕身后那把椅子。”
这个问题简直没法回答,工部侍郎还没组织好说什么,一队御林军就走了进来,刀剑锋利,一下就斩断了他的官帽。
“陛下!”工部侍郎浑身颤抖,“陛下……臣、臣实在是……”
“你心里另有所属,”沈闻非声音平静道,“去追随他便好,切莫再在朕手下受委屈了。”
伴随着前工部侍郎的哭喊,沈闻非又走上了台阶,拿起一封奏折,环顾群臣,道:“赵王犯心已露,府中龙袍兵甲已备,幸亏机隐处及时察觉,手刃逆贼,平息叛乱,未成大祸。诸位臣工看看仔细,以后莫要再议论了。”
“当然,”沈闻非话音一转,“爱卿们都天资聪颖过人,朕这份说辞若是觉得有何不妥,自可当面找朕对峙。”
说完,那本奏章就被沈闻非随手扔到了地上。
赵王大势已去矣。
门外工部侍郎的哭叫之声见弱,所有人鸦雀无声之际,林梅静年前推举上来的一个学生率先站了出来:
“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
第五十三章 痛不欲生
贺云沉这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午时。
沈闻非刚下早朝的时候见他还睡着,也未曾打扰,只当他是困倦疲累,就在一旁守着,可眼看着日上三竿,午膳都要上来了,贺云沉还是一动不动地沉睡着,沈闻非有些坐不住了。
“云沉,”沈闻非轻轻晃了晃贺云沉的手,“云沉?醒醒,起来用膳了。”
贺云沉不动。
“云沉,”沈闻非干脆伸手搂了搂贺云沉的肩膀,托着他的脖颈让他坐起来,搂着他拍背,“云沉,醒醒云沉。”
他能感受到贺云沉的脸贴着他的肩膀,但是贺云沉浑身都是绵软的,一点儿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云沉,”沈闻非皱起眉,冲门外喊道,“快传太医!”
最近宫里震荡得厉害,常恩亲自带着人在整个皇城里查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几乎把人都给换了个遍,太医院都没能幸免。
王太医上了年纪,又重新被起用,现在须发尽白,跟一群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子当差,全都老老实实闭着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这是怎么了,”沈闻非又开始焦躁起来,好像周身都升腾着隐隐的火焰,“昨日下午就睡下了,一个晚上,又到现在,一直都没醒过。”
王太医沉吟片刻,退到一旁:“回陛下,微臣年迈昏聩,依微臣愚见……”
“直接说!”沈闻非一句废话都听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太医一噎,道:“脉象上看并无异样,只是昏睡而已。”
“想来是常年殚精竭虑,又骤然小产,身子自然吃不消。陛下莫急。”
“……朕怎么不急,”沈闻非眉头紧皱着不松,握着贺云沉软绵绵的手,“这一直睡着不醒,不吃东西可如何是好。何时能醒?”
王太医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下去吧。”
“是。”
沈闻非看着贺云沉沉睡的脸,摩挲着他的手背,叹了口气。
在他手掌之下,贺云沉的手腕之中,一道轻微的鼓起在皮肉之下迅速滑过,又一次隐入了血脉之中。
这场水米不进的昏睡,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滋养了那幼小的蛊虫,它蛰伏着,只等待深夜的降临。
赵王一事,大多数人都认清了形势,还有一小部分人,执意要求彻查。沈闻非也懒得再拖下去,能杀几个人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是简单的事。
“陛下,赵王府逆贼大多已经落网,只有一名叫婉音的女子,仍在四处逃窜。”
“就没有一点儿线索?”沈闻非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抓到的人呢?有招的吗。”
“都说没见到,也用了刑,不像是假话。”
“那南昭那边呢。”
“南昭那边,南昭世子有大麻烦了。”
“哦?”沈闻非一挑眉,“怎么说。”
“南昭王后暴毙,南昭王伤心欲绝缠绵病榻,估计命不久矣。只是那世子身为嫡子,却在朝中无人,南昭那位庶长子现如今风头无两,大有取而代之之意。”
沈闻非没想到那个韩雪为看起来心思卓绝,实际上竟然这么没用。
“多护着他些。”沈闻非道,“落了架的凤凰,也别让他太落魄。以后会有大用。”
“是。”
刚复朝,朝中各项事宜正在逐步走上正轨,只是外患浮动,沈闻非仍旧闲不下来,他心里还装着贺云沉的事,折子看上三两封就想往回跑,再往后,片刻也呆不住,干脆命人挪了书案,坐到了贺云沉床边去。
贺云沉中间短暂地醒过几次,每次都只是空着眼神儿睁睁眼,一句话都没有,又像是困极了似的歪头又睡过去。太医院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沈闻非只得又开始等。
贺云沉这一天没吃进去一口东西,只是让沈闻非喂着咽进去两口粥饭。沈闻非也跟着用不进去,守着他躺下了。
灯都吹了,沈闻非把浑身绵软的贺云沉搂在怀里,下巴贴着他的额角,手指头一下一下卷着贺云沉的头发梢。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一点一点回想着之前的贺云沉。
之前的贺云沉是个什么样子的?
沈闻非眼前闪过些羞涩明亮的眼神,他猛地想到他昨晚的那个梦。
沈闻非身上莫名一个激灵,手臂一紧,忍不住又晃了晃怀里的人:“云沉,云沉你醒醒吧云沉。”
贺云沉被睡梦俘获,回答沈闻非的只有平稳安静的呼吸。
“你怪我对不对,”沈闻非喃喃自语,“你肯定是怪我……”
这么多年,沈闻非从来没有想过:根本就不是贺云沉离不开他,是他沈闻非离不开贺云沉。
“你不要怪我,”沈闻非耍孩子脾气似的,顶着贺云沉的额角蹭了几下,“我知道错了,我会对你好的。”
“我准备了好多烟花,等你醒了我们去看好不好?嗯?云沉。”
“我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冒险做这样的事,你不信我了是吗?你觉得我会杀了高隋是吗?”
“不会的,不会的云沉,真的。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
“现在这样,你为我做了一件大事,朝上的事这么一破倒还好了,总比之前受窝囊气的强。我今天都把他们摆弄平了,真的。你也为我高兴吧?”
“我们以后……平了阿来达,我们就成亲……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对不对?”
“早该跟你说这些的,都是我不好。”
他絮絮地说了好久,说到后来他自己都意识模糊起来,慢慢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闻非突然觉得怀里一空。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原本平躺着的贺云沉已经侧着身子蜷成了一团,额角上全是冷汗,像是怕极了又像是疼狠了,咬着嘴唇瑟瑟地抖。
“云沉?云沉!”沈闻非赶紧从床上起来,把贺云沉重新抱回怀里,冲外面喝道:“来人!传太医!”
勤政殿里又一次点了彻夜的烛火,太医院所有人都聚在这里,年纪学问加起来几乎要赶上彭祖之寿,却没有一个人能勘破贺云沉如此难过的原因。
往生蛊根本就没有韩雪为所言的那般温和,能够推倒重来的代价就是现在如同油煎刀割一般的痛楚。
贺云沉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伤在这一刻全部重新承受:刀剑之伤,丧子之痛,连带着幼年时他早已经忘记的那些痛苦,在这一瞬间全部卷土重来。
贺云沉在此刻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偏偏又清醒得不得了。衣服发梢尽数湿透,脖子上青筋突显,脸都开始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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