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容能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他大概想跟我多说几句话,我却不乐意。
我看到他的时候,总会回想起自己上不得台面的过往。
杨周雪也不太失望,我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吗?”
杨周雪面露惊讶之色,她道:“我想方设法地跟太子划清界限,你认为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太子没有从阿容的母亲下手吗?”
“一个早早坠入风尘的女子,死后也只是一口薄棺埋在了哪个乱葬岗里,”杨周雪低眉顺眼,“哪有那么容易。”
我不太在意,只希望阿容能离我越远越好,如果可以,杨周雪也能离我越远越好。
“再上不了几次学,就要到元旦了,”杨周雪转移了话题,她微笑着看向我,过于自然的笑容让我不知所措,“你陪我参加灯会吧?”
我想拒绝:“你可以找九公主。”
“九公主和太子要侍奉贵妃,”杨周雪道,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脸,温和地劝道,“你见过京城的灯会吗?沿街都是明亮的灯笼,各式各样的都有,猜对了灯谜就能带一个走。街道上熙熙攘攘,好多人啊,我记得去年灯会,京城里还放了烟花,格外好看。”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狠狠地将我的心穿成了筛子。
我更不想去了,于是道:“去年灯会,我被你母亲锁在家里,她拿着刀,想把我锁骨上的胎记剜掉。”
我清晰地看到,杨周雪的脸抽动了一下,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后她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我面前。
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我锁骨上的胎记,声音几乎被席卷而过的冬风掩盖住。
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我觉得她在明知故问,可她的眼神又格外难过。
“别碰我。”我把她的手拍下去,“啪”地一声响,我看到杨周雪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只被我拍了一巴掌的手:“谢明月,你没必要讨厌我,我们俩现在不都是杨家的女儿吗?”
“那你把我丢失的十七年人生还给我,”我被她慢悠悠的语调激起了怒气,她越是满不在乎,我越愤怒,“你把我应该享受的母爱、父爱,我该有的荣华富贵、万千宠爱,都还给我,这些都是属于我的。”
我发现自己看不懂杨周雪的表情,她看上去很难过,难过到几乎要掉眼泪,可她的眼睛里又充盈着朦胧如雾气一般的嘲弄和不屑,我下意识地想从她的眼神里遁逃。
她不再说话,我得不到回应,也不可能开口。
我们俩不欢而散。
躺在床上时,我回忆起我们俩算不上多激烈的争论,还是会感到委屈。
我看不懂杨周雪对待我的一切举动,她对我的指责忍气吞声,却又总能让我火冒三丈。
我不想回忆过去十七年的痛苦和艰难,不想面对依旧不受宠爱也不受重视的杨家众人,我曾经奢望过得到应有的疼爱,却只在杨旻和杨夫人看向杨周雪的温柔目光中看到刻骨的珍惜。
她是最不应该受益的人,却要求我的原谅和放下。
凭什么啊?
我闭上眼,卷着温暖的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面向我的杨周雪。
被她手指指尖触碰过的胎记似乎在隐隐发烫,我伸手捂住那块地方。
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行春居。
第二天洗漱后,我出了行春居的门。
杨周雪一直凝视着我的背影,我知道,但是我不去看她,我只专注地走我的路。
天光大亮,雪不再落下,风却依然在吹,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找到了忠叔。
他正在算账,听到敲门的声响就抬起了头。
“大小姐?”忠叔放下算盘,站了起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华风院大概什么时候才能修缮好?”
忠叔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昨晚刮大风,地基一下就垮了,要重新搭建,最早也要到明年春了。”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神色:“你是和小姐相处的不好吗?还是住不惯行春居?”
我摇摇头,不让他想太多:“不,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不想和杨周雪共度一生,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是只是想摆脱杨周雪如影随形的目光?
忠叔依旧殷切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于是我说:“我觉得我住行春居住太久,太麻烦杨周雪了。”
忠叔就笑了,我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因为我心疼杨周雪而露出笑容,是因为“杨周雪”这三个字。
果然,他又坐了下去:“小姐一个人住那么大的行春居,有个人陪她说说话也挺好,大小姐何必在意呢?”
“照玉也可以陪她聊天。”
“照玉?”忠叔摇摇头,叹道,“你见过小姐让照玉在行春居里多待过一时半刻?你还是第一个住在行春居里这么久,没被小姐赶出去的人呢。”
我:“……”
忠叔又想起什么,将一本崭新的书递给我:“这是小姐要重新买的那本书,你回行春居的时候,顺便才给小姐吧。”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行春居里一般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照玉都很少进去。
就在我愣神的这一会儿,手里就被忠叔塞了书。
他朝我挥挥手,继续拨弄算盘了。
我往行春居的方向走时,却有些好奇,杨周雪为什么不允许其他人入住行春居。
我不认为自己有多特殊,能让杨周雪容忍我在她的私人领地待这么久。
第17章 妒意
我推开行春居的门时,杨周雪正拨弄着案上的琴,她的手指按下每一根琴弦时都显得格外僵硬,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后才放下了手。
“你回来了。”她微笑着道。
她的这副样子就好像我们俩之间从来都没有过分歧和争吵,这样的态度让我感到格外不适应。我宁愿她像其他人那么对待我一样跟我相处。
“嗯。”
“你知道琴是谁送过来的吗?”
我去书箱里拿书,头也不回:“不知道。”
我的态度冷淡,杨周雪却格外热络,她又拨弄了几下琴弦,难听到我不得不回过头:“你别弹了。”
“很难听吗?”她根本不听我的话,笑吟吟地继续弹,乱七八糟的音色混合在一起,吵得我头疼,“阿容果然不适合教我们弹琴。”
我警惕道:“你别喊他阿容。”
“为什么不能?”
“那你至少别当着我和他的面喊他‘阿容’,他跟你翻脸了可不关我的事。”我把忠叔要我给杨周雪的那本书放在了她的书箱上,“这是忠叔让我给你的。”
杨周雪没有回答,她百无聊赖地继续拨弄琴弦,琴声杂乱,我感觉得到她偶尔看过来的视线,但是我没有看她。
我只盯着我面前的书。
杨周雪还在弹,她大概是没什么天赋,偏偏要弹出结果来,磕磕巴巴的弹完了一整首后,总算停住了。
她问我:“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拒绝:“不要。”
她威胁道:“那我再弹一遍,弹一整天。”
我无奈地放下书,看着她:“那你让开。”
杨周雪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我低着头,将手放在琴弦上,按照阿容讲的去按琴弦,一勾一弹。
我不清楚自己弹的怎么样,只觉得还算流畅,只是因为太过生疏,所以显得节奏格外凝涩。
等我停下最后一个音,刚想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手腕却被杨周雪抓住了。
“怎么了?”
我知道她的力气比我大,特别是她现在用了力,手背上几乎要绷起青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按捺着什么。听到我的问话,她抬起头时又露出明媚的笑容,就好像几乎要将我手腕捏青的那只手不属于她一样。
“你有想过如果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是你,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我甩了甩手,没能甩开,但杨周雪先放开了我的手,她把琴收了起来,一边收拾一边问我。
“跟你现在一样。”我随口回答。
“我不信,”杨周雪低声道,“你别哄我。”
我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想专注于现在,好好地活下去,离杨周雪越远越好。
“你爱信不信吧。”我随口道,她把琴收得太快,我有点遗憾,阿容讲课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让我们碰琴,这还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弹一次。
杨周雪沉默着坐在我身边,她拿起那本书,盯了很久很久。
她没什么动静,我自然不会随意去招惹她,只想赶紧看完这本书就去练字。
大概杨家的血缘还是有点用的,至少杨周雪一开始问我的琴棋书画什么的,我都能掌握一点。
也不知道春夏两季要学射箭和骑马有什么难度。
不知道是不是我弹的也不怎么样,杨周雪一整天都很沉默,每次我无意间看向她的方向时,都会看到她盯着我的锁骨。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盯着我的锁骨,那里除了有一块胎记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那块胎记是证明我真实身份的重要象征,比原本挂在我脖子上的玉佩还要重要,也许杨周雪依旧在思量我的身份,但是我想不明白。
她有着所有人眼里杨家嫡女的身份,有着杨夫人的宠爱和杨旻难得的温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九公主依旧重视她,其他官员的女儿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却在她看过来时唯唯诺诺,缺少那一块胎记,又有什么所谓呢?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我干脆放弃了继续思考。
我想等着春天到来,那个时候华风院应该依旧修缮好,也许我也会有一个像照玉这样的婢女,也许不会,但是这不重要。
能不跟杨周雪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幸事。
我再坐上去宫里的马车时,杨周雪伸出手,似乎想帮我系那块玉牌。
我把她的手拂开:“我会系。”
她的脸微微一僵:“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第一次不太熟练而已,”我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杨周雪嘴角微微勾起来,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行吧。”
我注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发现我看过来后,才松开手。
她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手心却有几个浅浅的月牙形指印。
我心里浮现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想——也许杨周雪在嫉妒,我比她弹的更流畅的琴也好,不需要她帮忙系玉牌的行为也好,都能让她有危机感。
但是何必呢?她为什么要嫉妒我呢?我想,她拥有我无法得到的父母的宠爱——杨旻和杨夫人甚至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也依旧不妨碍他们继续让杨周雪冠以“杨”姓。
“你的琴呢?”我发现她身旁只有书箱和食盒,昨天被放在案上的琴没有被她带出来,“今天阿容不教琴?”
杨周雪挺直了背,她看向我,微微一笑,笑容比刚才真挚的多:“琴是阿容叫人给我送过来的。”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给你送过来的?”
“阿容,”杨周雪顿了顿,又道,“放心吧,我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的。”
她明明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可她就是不正面回答。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昨天她想让我问她那把琴是谁送过来的了。
原来是要跟我炫耀这个。
“他给你送这把琴干嘛?”
杨周雪低下头,居然避开了我探究的眼神。
她道:“我也不知道,他就叫小仪子拿给了贮禾,贮禾让照玉拿给我的时候,只是阿容给我的。”
我没再说话了。
原本我就没想过阿容会送我什么东西,会送杨周雪……倒也不算多意外。
只是不知道如果阿容听到杨周雪的琴声后,又会是什么表情。
第18章 隐秘
九公主难得没找我麻烦,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杨周雪旁边,偶尔侧过头跟她说些什么,没分给我一个眼神。
我乐得清闲,龟缩在最后面翻着书,听着夫子拿着戒尺,重复着之乎者也这样的陈词滥调。
许是年关将近的缘故,其他人也明显比平时要兴奋得多。我听到前面的纳兰正在给坐在更远一点地方的姑娘扔纸团,就连平时最钟爱的五子棋都放弃了。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看书,没有人搭理我,我也不打算主动找人搭话,因此显得格格不入。
杨周雪照例要我去她旁边吃饭,我坐了下来,她正在整理桌上的笔墨,注意到我看过去的目光后,她嘴角勾起很温柔的弧度:“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把碗筷都拿了出来:“没什么。”
为了不在元旦那天跟杨周雪一起出去看灯会,我都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了,又何必在她面前提起元旦的相关事宜,显得我格外在意呢?
“元旦过后,就是春节,”杨周雪却主动提起了这茬,我竖着耳朵听,她道,“守在藏龙城的表哥也会回来吃年夜饭,父亲的意思就是不把我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对外依旧说你是被认在杨夫人膝下的女儿,只不过跟了谢氏的姓。”
我愣住,杨周雪偏过头看着我,脸上是很淡的笑容:“谢氏红杏出墙这件事闹大了,丢的是将军府的脸。你现在是将军府的嫡长女,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利益和脸面都跟将军府息息相关,你也不想在年夜饭的时候闹得太难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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