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时候很累吧?”
杨周雪一下就理解了我的未尽之言,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
“还好,已经习惯了。”
“在北陵就不一样了,”我宽慰道,“在北陵的话……有我呢。”
杨周雪缓缓地点点头。
我知道自己其实是没什么底气把这种话说出口的,毕竟杨周雪才是观海阁需要的人,我只是一个为了控制她而被捎带上来的对象。
只是每当我想到赫连狨说如果没有我,杨周雪被他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杀时,心里会涌上一阵满足感。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么重要。
“你笑什么?”
我愣了一下,听杨周雪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勾起了嘴角。
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杨周雪说完后就一副自悔失言的模样,又让我意识到她其实很在意我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认知让我不免有些放松下来:“赫连狨跟我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一头撞死在客栈里。”
杨周雪:“……”
我看到她面露无奈之色,眉眼间郁色愈浓:“他在你面前废什么话。”
我听得出来她语气不对劲,又看得出来她总算比前两天的冷漠多了些鲜活。
“你这样就挺好的。”
杨周雪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她身上的伤还没有愈合,所以不能做什么太大的动作,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又遮住了她的身体,我只能从她微弱的面目表情去判断她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需要在我面前假装多喜欢我,也没再说过什么违心之言,”我诚恳地道,“真的挺好的。”
杨周雪盯着我。
我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她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倦怠地“嗯”了一声:“那你就这么觉得吧。”
即使没有因为伤重而发高烧,一路的颠簸也足够让人不好受,我隐隐地感觉到因为马车即将来到北陵的国界而越发降低的温度让我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
马车停了下来,我听到医官的声音响了起来:“能进来吗?”
我看了眼杨周雪,道:“可以。”
他掀开车帘,将草药和熬药的工具、喝药的碗、一张药方和一包蜜饯放了进来:“虽然过不了几天就能到北陵,但是雪太厚了,熬好药后再停车送进来太麻烦,你按照药方熬药就行——如果药太苦了,可以吃一枚蜜饯。”
我忙答应了:“什么时候喝?”
“早晚,”医官又从怀里拿出治外伤的药,“身上也要记得帮忙换药。”
我一并接了过去,放在了桌上。
马车又动了起来,杨周雪道:“外敷的药我可以自己换。”
我没搭理她,指望伤都没好全的杨周雪上药,还不如让我自己来。
我翻看着治外伤的药,大多数都是金疮药,将裹住伤口的纱布揭开,再将金疮药敷上去即可,没什么难的。
于是我道:“你别动。”
杨周雪一脸不可置信:“你要帮我换药?”
“对。”
我拿着药坐在她旁边,先将漏进来的风挡住,然后不顾杨周雪想挣脱的意愿,先将披风往下拉了拉,露出了脖颈上被烧伤的伤口。
我将金疮药敷了一点在伤口上面,再用纱布围起来的时候,不免会碰到她的皮肤。当我的指尖碰到伤口旁的皮肤时,明显感觉到杨周雪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眼睛一直专注地盯着马车车顶,不敢看我。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示意杨周雪把手伸出来。
她磨蹭半天都不肯伸出来,最后被我强行拉出来放在桌上,拆开用来固定的夹板换药的时候,另外几根没有受伤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看着那两根无法弯曲自如只能僵硬地被我上药的手指,又看着她手上因为冻太久而红肿起来的冻疮,轻声问道:“你还有哪里要敷金疮药吗?”
“……没有,”杨周雪道,“医官说我身上大多是被踹出来内伤,五脏六腑那里有点问题,当时那么多血只是吐出来的血,喝点药就好了。”
我怀疑杨周雪是专门让我心疼的,否则她是怎么做到三言两语就让我心痛如绞呢?
我把金疮药收好后就去看药方,听到杨周雪道:“不疼,没事的。”
我将目光从药方上移开,发现她的耳朵红了。
第74章 祭司
最先意识到我们到了北陵的是杨周雪。
那个时候我正问她想吃哪个蜜饯,杨周雪手里拿着阿稚借给她的小金锤指了指左边那个。我正要递给她时,杨周雪突然愣了一下。
她道:“等等。”
我伸过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挑了挑眉:“怎么了?”
杨周雪接过了蜜饯,没吃,而是道:“我们已经到北陵了。”
这几天赫连狨嘴上说是要快马加鞭,但是大概率还是在顾及杨周雪和阿容的伤势,因此脚程并不快,而杨周雪的态度自从那天我主动给她上药后来软化了不少,虽然依旧是一副不愿太搭理我的模样,但是偶尔也会主动跟我搭话了。这样的日子晃晃悠悠地过去,竟让我几乎忘了我踏上的是异国他乡的国土。
而我身边最亲密的这个人,马上就要面临新的人生际遇。
我沉默着点点头,将最后那颗蜜饯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马车停了下来,让我们下来的不是赫连狨,而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暗卫。
他朝我们比划了两下,杨周雪便道:“下去吧。”
我应了一声。
她早就不盖我那件披风,说什么也让我披着,却也不肯说原因,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嫌盖披风麻烦,下了马车才意识到她是怕我到了北陵嫌冷。
毕竟北陵的冬天冬风凛冽,我刚下去就感觉的身上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远不是大夏冬天的风能够比拟的。
那哑巴暗卫上了马车,将坐在轮椅上的杨周雪推下来,我寻了个避风处,招呼着杨周雪。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里只有载着我和杨周雪的这一辆马车。
杨周雪被暗卫推了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我隐隐按捺不住的恐慌总算平静了下来,开始打量周围。
这里是一间宅院的后门,人烟稀少不说,还位于巷子的最末端,上了红漆的大门紧闭,两座石狮子张牙舞爪地朝我咧开了嘴,上面隐隐落了层灰。
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了。
杨周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赫连狨就让你把我们俩带到这里来,自己跑进宫里去了?”
哑巴暗卫会一点大夏话,听得懂杨周雪再说什么,闻言便露出有些许羞惭的神色。
想必是赫连狨行事匆匆,忘了告诉他将我和杨周雪带过来后该怎么进去,也没给他开门的钥匙。
“赫连狨把我和谢明月安排在这里住,没有派管家和婢女在里面候着吗?”
哑巴暗卫一脸茫然。
“这间宅子有多久没住人了?
哑巴暗卫眨巴着眼睛。
杨周雪终于叹了口气,她冷笑道:“来者即是客,这就是赫连狨的待客之道?”
这回,暗卫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比划着手势,因为焦急而显得手忙脚乱,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你不是客。”
杨周雪没有回答,她朝紧闭的后门扬了扬下巴:“我不跟你掰扯赫连狨为什么要你把我们送到后门来,也不想计较他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哑巴暗卫侍奉我们,至于客不客……”她微妙地顿了顿,“你翻墙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
哑巴暗卫立即松了口气,借力上了墙,三两下就消失在了我和杨周雪面前。
我往风口的地方挪了挪,替她挡着风,杨周雪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她坐在轮椅上,背挺得再直也过不了我的肩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便像极了她在仰视我一样。
“怎么了?”
“那个哑巴在观海阁叫十七,是唯一一个名字跟甲乙丙没什么关系的暗卫,”杨周雪跟我解释,见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能又怕我误解,便补充道,“是很早之前贮禾跟我说的,十七是她捡回来带到观海阁的,从小就不会说话,是个天生的哑巴。”
我应道:“知道了。”
杨周雪便又重新低下头。
我见不得她这副避我如蛇蝎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抬起了她的下巴。
杨周雪下意识地想躲开我的手,可又格外温顺地任由我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那张过分漂亮又过分苍白的脸再一次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曾经因为和杨周雪相拥而眠而加速跳动的心跳仿佛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地跳了起来。
就连冻的人手足冰凉的北风都算不上什么了。
十七就是在这个时候把门从里面打开的,我慌忙收回了手。
十七走到我身边,作势要去推杨周雪的轮椅,我忍了一会儿没忍住,道:“我来就行。”
他便在前面带路去了。
杨周雪就回过头看着我,也不说话,就那么专注地盯着我看。
我只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宅院不大,比不上将军府气派,但是让我和杨周雪两个人住倒也绰绰有余。
我推着轮椅,走进了书房,十七笨手笨脚地把赫连狨很早就叫人送过来摆好的琴棋书画等物件指给我们看,我随手翻阅了一下摞在一起的书,大多数都是大夏的,也有几本是我看不太懂的北陵字。
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赫连狨这么安排有自己的主张。北陵的冬天太冷了,就在我带着杨周雪去看那几件狐裘、大氅时,十七已经生起了地暖,又递给我和杨周雪一人一个刚灌好的汤婆子。
后厨里空无一人,倒是摆着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肉和菜,大概是这几天刚送过来的,杨周雪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就阴郁的神色微微沉了下去,我却想起我曾在将军府的后厨给她煮过芝麻馅的汤圆。
“就这样吧,”杨周雪对我道,“院子里太冷了,我想回房了。”
我便推着她回到房门口,十七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们。
“你……”我有些犹豫,“你去东宫或者观海阁找赫连狨吧,他不是说大祭司要见杨周雪吗?”
十七点了点头,听我的话离开了这里。
我把杨周雪推进房后,听到她语气怪里怪气地道:“你倒是挺想让我去见那个大祭司。”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我知道她不愿意去见大祭司,更不想跟观海阁牵扯上什么关系,“既来之则安之,我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还得倚仗你呢。”
杨周雪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这样锋利而尖锐的视线让我总有些无地自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却道:“当时贮禾带你去看华风院修缮成了何等模样,是我叫她带你过去的。”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杨周雪。
她道:“我打听过了,华风院要等晚春才能住人,而那个时候,按照观海阁的计划,将军府早就不复存在了……我那时以为你不愿跟我共处一室,又怕你没了能看到华风院究竟是什么样子,就算离开了大夏也都还惦念着。”
杨周雪脸上的表情很是淡漠,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东西:“虽然现在多说也无益,但是我挺高兴你没有嫌弃过我的。”
我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软了下去,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砸了最重的一脚,一时间只能选择沉默。
她要我坐下来,自己坐在轮椅上,先是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有些反应过来地道:“最早今晚,最晚明天,既然大祭司急着见我,那么必然就在我到北陵的这几天。我不知道十七向赫连狨汇报了我们的情况后,赫连狨会不会叫几个观海阁的眼线来这里做我们的婢女,反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事情,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太冷了,也不安全。”
我知道自己和北陵人完全是大相径庭的长相,和杨周雪的混血感更是截然不同,自然不可能主动出门让人看猴。
但是她难得将担忧的情绪表达的这样明显,我也不欲惹得她心里不舒服,便道:“知道了。”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明明猜到赫连狨未必会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为什么还执着地要你来北陵。”杨周雪恨声道,“放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
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这些想法,换成一开始刚见面的我们,也许我会求而不得,但是此时此刻我只觉得不情愿。
“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道,“你想休息一下吗?”
她摇头,倦怠之色在一瞬间就涌了上来:“你帮我拿本书吧。”
杨周雪看书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发呆。我托着下巴,脑袋放空地想了很多事情关于我自己的,关于杨周雪的,关于……将军府的。
我不知道重新回到藏龙城驻守边关的宋家会不会成为皇上的下一个眼中钉,而在午时被砍掉脑袋的杨旻又会想些什么呢?
祠堂里在烛光的照映下注视着我的杨家列位先祖的排位大概在抄家的时候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嫡系的最后一点血脉在始作俑者的国家里靠着他们的庇护活的依旧如履薄冰,仔细想想我都觉得过分讽刺。
天色暗了下来,十七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门,在我打开门后,他对着杨周雪比划道:“大祭司要见你。”
第75章 阁主
杨周雪愣了愣,就连我也没想到大祭司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召见杨周雪。
她从轮椅上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我按了下去。
我对还在房门口低着头候着杨周雪的十七道:“你推着轮椅,带她过去找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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