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周雪看了我一眼,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转移了目光:“……随你。”
于是我从地上起来,跪太久了猛地起身,让我有些头晕,下意识地就要找支撑点的时候,手腕被杨周雪抓住了。
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触感让我短暂地缓和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又想到在大夏时杨周雪总是会主动伸过来抓住我的手。
算了,我在心里想,都过去了。
杨周雪见我站稳了就放开了手,她道:“有劳。”
我知道她这句话是让我去叫赫连狨进来的客气之辞,可一想到我和她居然已经生分到这种地步,我就觉得难受。
就好像京城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怎么说都算不上多么美好的梦境,梦醒了只有我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这样的认知让我有点心塞,于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赫连狨正看着几个暗卫收拾东西,我看到夜里还燃着的山火已经被扑灭了,早就看不出当时的火光,阿容揉捏着花续的肉垫,笑着跟一旁还在敲核桃的阿稚说话。
“赫连狨,杨周雪醒了,她要见你。”
阿容耳尖:“她醒了?”
阿稚也看了过来,眨巴着眼睛:“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回北陵了?”
阿容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点点头,看向赫连狨。
赫连狨沉吟了一下,他道:“走吧。”
我带着赫连狨回到房间时,杨周雪已经坐了起来,她端详着自己被固定住的那两根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注意到她脸上没有露出心疼或者是可惜的表情,就好像这两根活生生断掉的手指并不值得疼惜一样。
听到动静后,她把手放下来,看了过来。
赫连狨坐在椅子上,我想了一下,即使旁边还有一张空椅子,我还是决定坐在床上。
杨周雪沉默着任由我坐下来,甚至为了我方便,还往里面挪了挪。
“有什么事吗?”
“你是准备今天就回北陵对吧?”得到赫连狨肯定的答复后,杨周雪便问,“最快是什么时候到?”
赫连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杨周雪身上的伤:“最快四天,再慢也要在七天内到京城。”
“行,”杨周雪点点头,她又问,“是大祭司要见我?”
“是。”
杨周雪露出了沉思的表情,赫连狨道:“我不太清楚大祭司找你是为了什么,所以你问我也没用——还有什么要知道的吗?”
杨周雪脸色一沉,她冷漠地问道:“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一开始是这样的,”赫连狨回答,“但是大祭司点名道姓要见你,我能怎么办呢?”
杨周雪的神色愈冷:“那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在北陵对我是什么态度,”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指了指我,“对她也是什么态度。”
赫连狨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玩味道:这么在意你的姐姐?”
杨周雪没吱声。
我纠正道:“我不是她的姐姐。”
杨周雪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瞪大了眼睛。
我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不由地有些想笑,可这几天大起大落的情绪实在是太多,我勾了勾嘴角,只觉得自己笑得格外难看,便没再做什么表情了。
“本来就没什么血缘关系,她叫我姐姐、我喊她妹妹也只是基于将军府的存在给我们俩套了这个关系而已,”在赫连狨面前,我总不好意思跟杨周雪做出太亲密的行迹,原本是想看她的,可赫连狨的目光在我和杨周雪周身打转,以至于我只能盯着自己的手,“现在杨家都散了,我和杨周雪又都在异国他乡,又何必以姐妹相称?”
赫连狨半嘲不嘲:“你们关系还挺好。”
我没说话。
杨周雪闭了闭眼,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可能阿容不太在意,但是你还是帮我去跟他说一声,贮禾在将军府被抄家的那天就已经上吊自杀了。”
赫连狨应了一声,见杨周雪面露疲惫之色,便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叫医官过来给你换药。”
杨周雪点了点头,她靠着墙,身上盖着我的披风,我盯着她那只露出来的手,因为手指被木板固定住而显得格外僵硬。
赫连狨去叫医官了,我看着杨周雪,她缓缓地动了动手指,最后叹了口气。
我见不得她露出这个模样,也隐隐地察觉到,自从离开京城、将军府覆灭后,杨周雪在我面前不再装出冷淡自持的小白花模样,也没再主动向我示好以表亲昵。
她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是冷漠的,偶尔看向我的时候会流露出一点无奈,但是更多的时候,就像她面对赫连狨时,眼神会不自觉地阴郁下来,沉甸甸的疏离看得我很不舒服。
杨周雪就没笑过。
在客栈外熬好药的医官将药端了过来示意杨周雪将它喝下去,我在压抑又沉默的房间里待不下去了,于是走了出去。
赫连狨看到我出来,明显是意料之内:“不想跟杨周雪待在一起了?”
我听出他话里话外嘲讽的意思,没理会他,正想该怎么打发时间时,他道:“杨周雪不是你妹妹了,那她算你的什么?”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关心这个干嘛?”
赫连狨道:“我原本是没打算把你留下来的。”
“我猜到了。”
毕竟和杨周雪相比,无论是我的身份还是我的立场在北陵都很奇怪吗别说是赫连狨,如果我有选择,我肯定也不会在北陵待一辈子。
“但是杨周雪得去北陵待着,大祭司天天念叨着要见她,可是我不留下你,杨周雪怎么可能这么顺从地跟我回北陵?”赫连狨冷笑一声,他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谢明月,我挺奇怪的,你是真没看出来,杨周雪在放火烧山后撞见了我,跟我回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想确认我是不是按照她的计划救下了你吗?如果你不在回北陵的队伍里,我觉得她能一头撞死在墙上。”
“我不傻,”我道,“我就是不太习惯……”
不太习惯杨周雪不再对我笑,不再轻言细语地对我说话,她总是一副要跟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赫连狨突兀地打断我:“你有过爱慕之人吗?
我的脸猛地红了:“你瞎说什么呢?”
“哦,那就是没有了。”赫连狨促狭地眯起眼睛,“我跟你提个醒,北陵人相当喜欢杨周雪这种混血的长相,你可看紧点,别被人拐跑了。”
我听他说这种话就觉得隔应,闻言冷笑:“她喜欢谁选择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们北陵人喜欢她这种长相,就找个大夏人自己去生,别来杨周雪这里占便宜。”
赫连狨默然,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以至于我都有些疑惑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医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朝赫连狨行了礼,又对我道:“里面的姑娘要你进去。”
我一愣,来不及再跟赫连狨说什么,急急忙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杨周雪正从窗户缝里往外看去,我看到她修长的脖颈被长长的纱布包裹住,衬得脸愈发的白。
“你要我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周雪明显没反应过来,她慢半拍地扭过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她的脸因为受伤而显得病态的苍白,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赫连狨让我看紧杨周雪的这番话。
我从来都没想过杨周雪会嫁给谁,在大夏的时候,我以为她会走女子科考的道路,入朝为官;如今到了北陵,没了将军府的束缚,我才真正意识到杨周雪是自由的。
她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更不可能像我在大夏时想象过的那样永远陪着我。
“没什么,你没必要跟赫连狨走那么近,”杨周雪就道,“到了北陵,你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就好。”
“时时刻刻吗?”
杨周雪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我重新挂在脖颈上的玉佩上,停顿了一会儿:“……不。”
我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你跟在我身边又没什么助力……”
我打断:“你明明是怕你见了大祭司、进了观海阁后,如果招人嫉妒,可能会连累到我。杨周雪,你不装了就是这种懦弱样子,连实话都不敢跟我说了是吧?”
杨周雪愕然。
我只觉得痛快:“你让我恨你时的勇气呢?这个时候你就瞻前顾后了?怎么不说你不要我跟你走太近是因为你嫉妒我、厌恶我?怨恨我?”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不是,谢明月,都不是……我只是怕你嫉妒我、厌恶我、怨恨我而已。”
第73章 北陵
我一时无言以对。
杨周雪皱起眉,她又恢复了一开始死气沉沉的模样,笼了笼身上的披风,道:“我先躺一下,赫连狨准备走的话,你就过来跟我说一声。”
我低声道:“知道了。”
杨周雪有些僵硬地躺了下去,我看着她闭上眼睛,原本是想出去待着,可又不想被赫连狨逼问些什么有的没的,干脆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做,干脆就盯着杨周雪的脸看。
也不知盯了多久,阿稚敲了敲门后,推开了门,探了个头进来:“小姐,太子要我让你们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我点点头,阿稚就走了进来:“你若是不需要轮椅了,便让杨姑娘坐这轮椅吧?到时候你们俩坐同一辆马车,我就不上去了。”
“行。”
我知道阿稚不跟我坐同一辆马车的原因不仅如此,毕竟她是北陵观海阁的人,又是要侍奉公主的,跟从大夏来的人走太近啊终归是不太好,也就答应了。
杨周雪睡眠浅,阿稚和我交谈的声音并不大,我扭过头就看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我们。
阿稚便过去,用依旧不熟练的大夏话道:“我是太子派来侍奉你和小姐的阿稚,太子要我过来跟你们说准备出发,因为你伤势未愈,所以要委屈你坐轮椅上马车了,可以吗?”
她问完我的想法后还要再问一次杨周雪的意见。
我听杨周雪道:“谢明月跟我一辆马车吗?”
“是的。”
杨周雪就点了点头:“有劳。”
阿稚便让我过来帮忙,我扶住杨周雪的肩膀时,明显感受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往我这边靠了靠。
早就被拿了进来的轮椅就放在床边,杨周雪坐上去后,我一面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在轮椅上绑了一个软垫,一面又将披风盖在了杨周雪身上。
我的手不小心擦过了她的下巴,杨周雪微妙地看了我一眼。
我就朝她笑笑。
杨周雪就低下了头。
阿稚收拾着床上的褥子,我见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便道:“我先将杨周雪带上马车了。”
“好。”
我握住轮椅的把手,推动着轮椅往前走,我低下头离开能看到将头发散下来后的杨周雪的头顶,再往前看就只能看到被披风遮住的身体。
大概是我的目光过分的如有实质,杨周雪有点不太适应地道:“看路,别盯着我看。”
我有点脸红。
赫连狨正站在马车前,听到轮椅的轮椅在未化的雪地里滚过去的声音,就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
他让开了道,示意我将杨周雪推上被改造过、便于轮椅通行的马车上去。
杨周雪颇有些不适应的模样,她垂着头,即使上了马车也不看我。
我坐在她对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还在大夏时,我们俩总是一同进宫入学的每一天早晨。
同样的前途未卜,可如今的我看着杨周雪,只觉得安定和满足。
“你冷不冷?”我知道杨周雪可能并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便自己找话题问道,“我怀里还有一个汤婆子,要不要给你捂着?”
杨周雪摇摇头:“不用。”
我有点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不问赫连狨,我们俩到了北陵后住在哪个地方?”
“既然赫连狨早就有不一直遵循我计划的打算,那么他应该已经准备好住宅了。”杨周雪说着,停顿了一下,“他会去见他的父皇,也就是北陵的庆平帝,我可能会被他带去见大祭司吧。”
我一开始还在思考该怎么寻找话题,毕竟我和杨周雪还算生疏的时候,是她一直打破沉默,一直主动跟我聊天。
现在换成了我。
杨周雪的话变多了,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了解大祭司吗?”
“不太多。”杨周雪回答,“贮禾问我想不想进观海阁时,被我拒绝了,她就没再跟我提过大祭司和观海阁阁主一事了,更多的就是要我帮助他们完成观海阁的计划。”
“那个时候,你才多大?”
杨周雪一愣,她抬起头看向我,也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动了起来,车帘不透光,隐隐的能够看到不知道哪里的光穿过了车帘,照在杨周雪脸上,光影交错间,是格外沉郁的神色。
我呼吸一窒,杨周雪则道:“十岁了……也不算小了。”
我看着她,没出声。
十岁的时候被贮禾告知要选择在观海阁过下辈子——那十岁之前,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贮禾再怎么样,名义上也是杨夫人的贴身婢女,不可能总跟杨周雪有太多的来往。
她一个人在行春居待着,过早地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也许每天都在为该如何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杨旻和杨夫人面前活下去而战战兢兢,去学那些她并不擅长的琴棋书画,诗说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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