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这么一搅和,宴席后半段气氛全无,潦草结束。
将族人和友人们送走后,乔鹤年的脸拉得老长。
祁韵同他坐在回家的马车里,偷偷瞅着他,小心地说:“别为那么个人生气啦,他就是嫉妒你春风得意,故意要搅你的局。你现在生气,不就叫他得逞了么?”
乔鹤年冷哼一声:“那我连气都不能生了?”
祁韵握住他的手:“别为他气坏了身子。我都跟你说过了,要你早早把他们赶回津州去……”
乔鹤年:“我倒是希望他们明天就滚,他们能如我的意吗?”
祁韵连忙提醒他:“哎哎,不许冲我撒气啊。”
乔鹤年闭了嘴,把脸转去了一边。
祁韵握着他的手,给他捏着手掌上的穴位:“你打算怎么办?怎么让他们回津州去?”
好一会儿,乔鹤年才开口。
“他们能回来,就是靠着祖母心软。二叔一定缠着祖母求了很多年了,好不容易能回来,当然是铁了心不走了。”他道,“要他们再回津州去,只能祖母开口赶人。”
祁韵一想,也点点头:“对。他们能待在家里,能厚着脸皮叫父亲和你帮忙提携,就是因为仗着祖母的偏爱,有祖母压着父亲和你。”
一旦老太太要赶他们了,乔老爷和乔鹤年就能立刻把他们扫地出门。
“而祖母么,她既然能让他们回来,就说明她心底里根本不在乎父亲和我的感受,只在乎她自己。她想见小儿子,就让小儿子回来,不在乎我们想不想见。”乔鹤年道,“既然这样,只能让她心爱的小儿子坑她一回了。”
祁韵一听,顿时担忧:“这样妥当么?祖母都六十岁了,万一有个好歹……”
乔鹤年瞥了他一眼:“鞭子打在别人身上,她不会觉得疼的。”
祁韵望着他,不作声了。
乔鹤年之前是很尊敬老太太的,因为老太太以前最疼爱他,从来不让他受委屈。
可自从老太太让二房回来,并且要求他在团圆宴上给二房赔不是之后,他就变了。
他意识到,祖母也并不是事事以他为先,祖母也是个自私的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他就开始用那些对付其他人的手段,来对付祖母了。
他这个人,一旦抽离出感情,就变得很可怕。
祁韵抿了抿嘴。
这样的乔鹤年有点儿可怕,又有点儿可怜。
一旦他对谁倾注感情,他就要求那个人只能对他好,专属于他。要是那个人做不到,他就会抽离自己的感情,再去报复那个人。
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是有点儿可怜的。他无法轻易爱上什么人,爱上之后也无法轻易放下 因为报复就是一种放不下的表现。
也许同他小时候被谋害的经历有关罢,他永远也没法像在爱里长大的祁韵这样天真浪漫、宽容大度。
祁韵轻轻叹一口气,说:“好罢。可你要有分寸。”
乔鹤年:“我一直都有分寸。”
他将祁韵送到家门口,自己又说有事要忙,今夜不回家了,坐着马车直接走了。
祁韵有点儿无奈,站在家门口看了远去的马车一会儿,才进了门。
他回到翠微苑,梳洗收拾,又去了书房,把今日收的礼金翻出来,一一记在小册子上,以便日后回礼。
记完了,他还不困,便盘算了一会儿台州新宅子的事,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写什么呢?”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清凌凌的男声。
祁韵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乔松年不知何时来了,正探身过来,看他笔下的册子。
祁韵:“你走路怎么没点儿动静,吓死我了。”
他有点儿心虚,拿手将笔下的册子捂住了。
可乔松年是谁?这个混世魔王可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直接伸手把他的手拨到一边,拿起了册子。
“还遮遮掩掩的。”他道,“那我就非看不可了。”
祁韵:“……”
他阻拦无果,只好干坐着,忐忑地望着乔松年。
乔松年拉了圆凳过来,坐在他旁边,念念有词:“家具,厅堂用红木为宜……”
他念了一句,就停下来,快速扫了扫后面。
全都是祁韵关于家具物什的记录。
他抬头看了祁韵一眼:“你写这些做什么?你要置办一处宅子?”
“……”祁韵把他手里的册子抽过来,放回桌上,“不是我置办的,是……是鹤年在台州置办了一处宅院。”
乔松年眉头一挑:“他在台州置办宅院?”
孪生兄弟的脑子果然相似,他立刻道:“他要带你去台州常住?”
祁韵点点头:“……他说明年不宜乔迁,要在腊月搬进去,所以,我近来在忙这些。”
乔松年又垂眸看了看册子。
祁韵坐立不安:“松年,你、你没生气罢?”
乔松年:“我生气?”
祁韵:“就是,我和他去台州……”
把你抛弃在宜州老家。
祁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抛弃了松年”这种负罪感。
明明他和乔鹤年是夫妻、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家庭,他俩一块儿去哪本就是理所应当,松年只是小叔子,本就不在他们这个小家庭之中,为什么他跟着鹤年走了,会对松年有负罪感呢?
乔松年一笑:“你们去台州,我自然也会去。”
祁韵傻了:“啊?”
乔松年玩味地看着他,故意说:“兄长没告诉过你么?我从小就跟他一块儿,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祁韵表情完全呆滞:“……啊?”
乔松年又故作突然想起:“噢,对,兄长自己也不一定清楚呢。”
祁韵:“你在说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乔松年:“我说这话,就是告诉你,不是你和他去台州,而是我们三个人都要去台州。”
祁韵:“……”
他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忐忑起来。
他决定再次原谅乔鹤年、和乔鹤年好好过下去的事,还没告诉松年呢。
之前明明信誓旦旦同松年说他会和离的,还要
松年帮他这个帮他那个,结果这才多久,又变卦了。
对,是“又”,又变卦了。
先前他已经变卦一次,这是第二次了,松年估计都要烦死他了罢?
果然自己真的就像松年所说,是个优柔寡断的怂货么?
一旁的乔松年还不知道这事,语气轻松:“近来家里家外好像都有不少事情,你说来听听。”
祁韵抿了抿嘴,捋清头绪,慢慢同他讲了寿宴后发生的事情,讲到乔鹤年把他从府衙带出来时,乔松年忽然打断了他。
“你现在总叫他鹤年。”他看向祁韵,双眼危险地眯起,“我记得以前不是这么叫的。”
第108章 生辰3
祁韵一愣, 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乔松年盯紧了他, 语气也变了,从轻松随意的口吻,变成以前那种阴冷不羁的调调。
“嫂嫂, 你该不会又变卦了罢?”他声音极轻,却无端让祁韵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祁韵心虚极了,连看都不敢看他, 垂下了头。
见他如此心虚,乔松年的脸色霎时变了,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说!”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看屋外,压低声音:“嘘!你小点儿声……”
乔松年一把将他拉起来,强硬地扯着他, 半拖半抱地把他拉到内间的书架后,两手像铁爪一样钳着他的肩,把他按在书架上。
“说。”
这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蹦出来的。
祁韵被他紧紧掐着肩,被他居高临下地逼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吓得整个人都瑟缩起来了。
“松年, 你、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发着抖,“我、我……”
“你什么?”乔松年死死盯着他。
祁韵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我、我觉得鹤年已经悔改了, 我还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乔松年的怒火噌的一下蹿起三尺高。
“悔改?!”
“他会悔改?!”
“他只是装得更好了,勾勾手指把你骗回去, 你这个蠢货!”
祁韵连忙:“嘘!嘘!小点儿声……”
“我嘘你娘!”乔松年连脏话都爆出来了,像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说你要离开他,求我帮你,到头来他招招手你又屁颠屁颠地回去了,把我耍得团团转!”
祁韵看压制不住他的声音了,连忙好声好气平息他的怒火:“松年,我虽然变卦了,但我不会食言的,你要的那个药,我还是会帮你找……”
听到他承认自己变卦,承认要回到乔鹤年身边,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乔松年的眼睛里冒出两团火焰,就差喷射出来把祁韵烧死。
“帮我找药?你都要回到他身边了,你怎么可能帮我找药!”他压低声音在祁韵耳边怒吼。
祁韵被他吓得闭紧了眼睛,等他吼完,才又小心地睁开,嗫嚅着:“这又不耽误我找药呀,我还是可以……”
“找个屁!”乔松年猛地打断他,“你知道那个药是做什么用的么?”
祁韵一愣。
乔松年从来没告诉过他。
之前他问过很多次,想知道这个药要是丢了,对乔鹤年会不会有坏影响,可乔松年就是不说。
他愣愣地问:“是做什么用的?”
乔松年盯着他,虽然眼睛都要喷火了,但仍然强行冷静下来,胸膛起起伏伏,没有作声。
祁韵怕他后悔提起这个,连忙追问:“你快说呀。你、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鹤年。”
乔松年:“他不知道。”
他松开了紧握住祁韵肩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那是我们小时候,一位即将归隐的名医给他开的。这么多年,他就遵照医嘱,心里觉得不舒服时,就吃一颗。”
祁韵:“是疏肝解郁的药?”
乔松年:“……算是。”
祁韵疑惑地盯着他:“你要那个干嘛?你也需要疏肝解郁?那找医馆的大夫开一点药吃就行了。”
乔松年:“我就要那个。”
祁韵不理解。
但乔松年的很多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他没法用常人的思维揣测他的行为,只能说:“好罢。我给你找就是了。”
乔松年冷冷地盯着他:“你不离开他,把药找出来也没用。”
“为什么啊?”祁韵实在搞不懂他了,“这跟我离不离开鹤年有什么关系?你身子不舒服想吃药,你就吃你的好了。”
“你不离开他,你还中意他,他是个有媳妇有家庭的完整的人!比我完整多了!”乔松年忽然暴怒,“我怎么能、我……”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要把自己憋死了,偏偏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一跺脚,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像个发癫的疯子。
祁韵小声嘀咕:“你发什么疯啊,说些疯言疯语……鹤年可是你亲哥哥,他待你够好的了,你不会想要害他罢?”
乔松年身子一震。
他转回头,盯着祁韵,头发乱七八糟的,胸膛仍在起起伏伏地喘粗气。
祁韵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但乔松年看着他无辜单纯的神情,却好像思绪万千。
“所以,我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好半晌,乔松年忽然这么说。
“这样根本都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我也不想留在这个世上,没有人真的在乎我,他们都希望我真的死了。”他说,“要是那时候死了就好了。”
“呸呸呸。”祁韵连忙拍拍他的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乔松年被他一闹,愣了愣,两只眼珠转过来看着他。
和平时的桀骜不驯、吊儿郎当不一样,这回他好像真的很难过,那双总是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此时也有点儿迷茫涣散。
祁韵怕他真干出什么傻事来,连忙说:“你怎么会那么想呢?大家……呃,鹤年还是很疼你的。而且,你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啊,你四肢健全、脑子聪明,有父母兄弟,噢,你的名字也很好,松年,就是像松树一样挺拔苍劲、长命百岁。”
乔松年神情恍惚。
“长命百岁……”他喃喃着,然后笑了一声,眼睛里好像有泪光。
祁韵仍在一旁絮絮叨叨:“而且,我也很在乎你的,我觉得你人很不错,比鹤年好相处,我碰到事情总想着同你商量,因为你不会取笑我。”
“我前几日才叫赵婆婆给你送了新冬衣去呢,你收到了吗?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就穿那些新衣裳好吗?”
乔松年猛地打断了他。
“祁韵。”
这是他第一次叫祁韵的全名,祁韵有点儿被吓到,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你是我见过的,最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蠢货,简直是愚不可及。”
祁韵一愣,登时怒了:“你怎么骂人呢?我好歹也是你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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