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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微光(近代现代)——云朵盆栽

时间:2023-12-02 12:33:27  作者:云朵盆栽
  什么东西?郑星和回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非常护主。”戴尔温还是冲他笑。
  那说不上是友善还是恶毒。郑星和只觉得很不舒服。
  李素来了。他又能看到他了。
  他几乎每晚都会做梦,尤其是,很多时候,在梦里,他总是在逃命。好似有谁恨着他,一刻不停地追在他身后,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他。在那些使他疲惫的梦里,他隐约明白自己不能回头,像是某种规则,如果他回头去看那个人的脸,就会发生一些糟糕的事情。
  有那么几次他实在跑不动了,不得不回过头,看清了身后人的脸。醒来之后却又忘记得无影无踪。更多时候,他跑着跑着,就会跑到另一段梦里去。他会看见李素。像是一个个隐喻:李素身穿着繁冗的服装,抬起手臂,开始了舞蹈;李素衣衫褴褛,被捆在处刑台上,满是伤痕的赤裸的足下堆满木柴,行刑者举着火把,点燃柴火,火苗蹿起,黑烟滚滚,李素的身影在火焰中扭曲...在那些让他心痛的梦寐里,李素总是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李素来了。他又能看见他了。
  “...你要死了....”李素在他身边蹲下身。
  由于药物的作用,他神经亢奋,全身的肌肉绷紧,并时不时地抽搐,他控制不住,动弹不得,只能竭力转动眼珠,想去看清李素的脸。
  “...你要死了...”李素重复。他没能看清李素的脸,为此,他难过的近乎要哭出来。他的大脑已经记不清楚任何事了,他都快要忘记李素的样子了。
  我要死了?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不然呢?”李素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
  张河终于开始流泪了。他不明白自己已经是这幅样子,为什么李素还是对他这么残忍。就算是出于同情,出于同情也不可以吗?说些温柔的话,让他别再这么恐惧了。
  “其实我不是那个人。你明白吧?”李素说,“我怎么可能在这儿呢?别骗自己了。”
  戴尔温推开门。空荡而昏暗的屋子里,冷硬的床板上。他的小狗全身赤裸,直挺挺的仰面躺着,睁着眼睛流泪。
  药效刚开始吗?全身绷成这个样子,他可什么都没法做。
  戴尔温拍了拍小狗的脸。
  张河扩散的瞳孔慢慢转向他。
  “你想要什么?”戴尔温问。
  蛋黄般松散的眼中满是疑惑。
  “你的目的是什么?”戴尔温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你想从我这儿获得什么?”
  张河半张着的嘴缓缓闭上,全身放松下来。他缓过药效了,终于能控制住自己的躯体。他眨了几下眼皮,缓和了干涩的眼球。
  那双蓝眼睛还在盯着他看。张河想让他死。
  少校重复第三遍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怒意:“我问你——”
  “傻逼。”张河回答。
  戴尔温沉默。架着单拐踉踉跄跄大步上前,劈头盖脸开始殴打张河。
  张河没有还手,因为他明白这毫无用处。他开始流血,可由于药物,他对痛感的感知变得无比迟钝,他感觉不到痛。
  “你是我的狗。”戴尔温打累了,停在原地喘气,“狗不会骂人。”
  张河抬手抹了把鼻下温热的血,朝地上吐了口混了血液的唾液。
  “记住了吗?”戴尔温说。
  “你怎么不死啊?”张河说。
  戴尔温干笑两声,继续殴打。
  等到张河趴在地上,挣扎半晌也起不了身时,戴尔温将拐杖放在一旁,坐在了床沿。
  “差点就死了。”戴尔温说。腿上的夹板磕在床沿,发出闷响。
  “很多人都想杀我。如果不是打仗,我早已死在自己人手里。”
  张河爬起来,血污蹭在了粗糙的床单上。
  “敌人派人来暗杀我。被我躲掉了。”戴尔温抽烟,“下次就说不准。”
  张河窝在一角,又擦了擦下半张脸的血迹。
  “今天为什么帮我?”戴尔温第四次发问。
  张河低头看着床单上的血痕愣神:“...不记得。”
  戴尔温吐了口烟气,慢慢把烟抽完。随后他拿起拐杖,起身。
  “穿上衣服。”他示意张河跟他走出屋子。
  他以为他的狗会仰起那张蠢脸问他要带他去哪。可他的狗似乎毫无反应,乖乖穿好衣服,什么都没问。
  “带你去看井。”他说。
  如果张河的认知还正常,一定会疑惑戴尔温的行为。明明刚才还在说有人要杀他,现在却孤零零的带着他出了门,身旁没有任何保卫人员。
  月光如银火,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在荒草丛中拖长。张河有点恍惚,似乎这场景曾在哪里见过,那时一个女孩穿着松垮的裙子,追逐着一只流浪狗,肆意奔跑,像是忘却了一切忧虑....
  “其实不是井,只是我习惯把那东西当作‘井’。”少校行动不便,行走的十分缓慢。
  少校话很多。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什么时间,少校就会自顾自地说出一大串话来。张河觉得可能是因为平日里没人在乎男人的废话,男人便只能向他说。
  少校告诉他,早些年,在张河这个年龄之时,他曾有过一位恋人。
  “其实关系也不深。只是会一起做爱。”少校说。
  少校对那个人没什么感觉,起码他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喜欢那人,他谁都不喜欢。两人凑在一起只是为了解决肉体冲动。可那个人却爱少校爱得要命,少校将所有不顺心的事都化作暴力发泄在那人身上,那人也还是喜欢跟在少校身边,圆溜溜的眼睛,狗一样纯净,看见少校便会亮起来。
  后来有一次,他们的队伍和当地的毒枭起了冲突,发展成了激烈的械斗。撤退时,两人和队伍走散,那人为了掩护戴尔温,中了一枪。
  “我和他掉进了一口井。躲开了追杀,但也被困在井里。”戴尔温说。
  “他中了枪,又被泡在水里。很快就死了。”
  “我看着他断气,看着他的尸体泡发,腐烂,像恶臭的稀泥一样滑进水里。我和他在井里待了十多天。”
  “后来我被救出。”戴尔温说,“他们只能去捞他的骨头,头皮,剩下的碎肉。”
  “为什么?”张河问。
  “因为我把他吃了。”戴尔温说。
  张河笑笑。有点恶心。他小声嘟囔,幸运的是戴尔温并没有听见。
  戴尔温带他来到了一小片树林,枝叶遮挡住明耀的月光,两人在斑驳的黯淡中穿行。
  “就是那儿。”少校走了太久的路,中弹的小腿开始打颤,他停在树林尽头,朝着树林外月光下一览无余的空地示意。
  张河看向那里,平坦的土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天上的属于黑夜的银火也照不透那黑黢黢的地方,那口坑洞横亘在那里,突兀的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去吧。但别靠太近,别掉进去。”戴尔温说,“那里很臭,我可不会拉你上来。”
  “里面是什么?”张河问。
  “是死人。”戴尔温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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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一段白天写完了发(?ω? )
  
 
第60章 在井中(下)2
  张河独自朝那里走去。戴尔温停在树林里,看着他嵌在地面的移动着的影子。张河来到坑边,有风刮过,从坑底掀起一阵刺鼻的气味。也许是因为感官在药物的影响下开始消退,张河只是觉得有些难闻。可他能听见身后的树林里,少校的干哕声。他埋下身子,趴伏在土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黑洞底部。
  他看见许多赤条条的人体,被月亮照的发光。那些尸体摞在一起,相互交叠,死相各异,手手脚脚各种器官横七竖八,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则不知散落在哪里,好似一盘被打乱了的拼图。
  这下,他可算明白了那些人都到了哪里去——那些被他注射了的人,死在枪炮或死在针尖下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数不清的人尸看,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他觉得坑洞中央开始旋转,整个尸坑如深海的漩涡高速转动起来。无数人的五官,面庞,灰暗的眼睛在他眼前掠过,越来越快,越转越快。他死死盯着,眼珠干涩,冷汗从额角划过。
  他似乎在那中央看到了那名学生,也看到了那个想杀死他的疯癫的残缺男人。他也似乎看到了李素。李素穿着古朴琐碎的袍子,被拦腰斩断,肚肠散在他洁净如玉的细长手臂上,神情冷漠,面无表情。
  “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这个每晚都在他梦中起舞的李素说。
  他似乎又看到李素了。
  李素全身被烧成焦炭,只剩下那张精致的脸。
  “我也对你无话可说。”那个被污蔑成巫师而遭受了火刑的李素说。
  一张张脸,同样冷漠的表情。一句句话,反复提醒张河已经绝无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李素了。
  戴尔温扯住张河的后领,一把将人拖开。
  张河一怔,慢慢脱离出幻觉。
  “你靠得太近了。”少校本在稍远处倚着树干休息,却看见自己那只狗魔怔了似的,身体越埋越低,像是要钻进那个死人坑里,连忙走过来拉开这条小狗。
  戴尔温带着张河回去。中途他的伤口实在疼痛难忍,不得不停下休息。他伸手探进夹板缝隙,感觉纱布包扎处有些潮湿。不是他本意,但他确实走不动了,便让张河背他。
  “我没办法。”戴尔温解释。他确实没办法,今天走了许多路,现在大概是弹孔贯穿处崩开,又开始淌血。分明他的小腿又冷又疼,却又给他急得一身热汗。
  “我知道。”张河说。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一个人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你死了也会被扔在里面。”
  张河明白戴尔温在说那个尸坑。
  “懂了么?不想死就不要随便出头。”戴尔温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离得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短促的吐息打在他的侧颊上。
  “你会为我挡子弹么?”男人又问。
  张河觉得男人很烦人。男人很重,压在他背上让他直不起腰来,脊柱饱受折磨。背着他行走已经很吃力了,偏偏男人还一直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干扰他。
  “不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挡子弹?——因为我不是傻逼——张河原本想这么说,最后还是改口:“因为会被扔进进坑里。”
  肩上传来男人沉闷的笑声。
  “张河。”男人笑完,忽然开口,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这让张河有些惊讶,毕竟男人一直用“狗”来称呼他,他就以为男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里是口‘井’,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口‘井’,你明白么?”戴尔温说,“那个坑也是。坑就是井,井就是世界,坑就是世界,世界是口‘井’,你懂我的意思么?”
  张河不懂。
  他背着少校回到那间空荡的屋子,在少校的指示下用火柴点亮烛灯,拿出医疗箱。他去掉少校腿上的夹板,一层层解开裹着伤腿的纱布。
  “化脓了。”伤口肿胀,周围的皮肤红肿的厉害。张河借着微弱的烛光,眯着眼睛给戴尔温处理伤口。
  “你不必担心被丢进坑里。你已经在了。我也是。”戴尔温还沉浸在之前的对话中,“这个世界是口深井,我已经被泡了许多年。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行了,别说废话。”张河摆手,头晕使他痛苦不堪,他开始心悸,全身发紧发冷,“还有药吗?”
  戴尔温拨开医疗箱上层,露出最底下的药瓶。
  “我帮你?”他看着张河拿出注射器准备自己给自己注射,好心提醒。
  张河让戴尔温摘掉手套,用两根冰凉的手指扯住他小臂上的皮肤。针尖刺进去,管中有些回血,但很快,被血滴染成粉红的液体被推进静脉。
  在张河蜷着身子等待适应药效时,戴尔温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腿。流出血脓的地方被他的小狗细致的清理干净,重新消了毒。心底涌出的陌生的情感使他冷不丁打了个冷颤,忍不住用那只冰凉的手摸了摸小狗的发顶。
  他将张河僵硬的身体放平,随后掐灭了烛灯。两人一起并排躺下。
  屋内漆黑一片。
  “为什么会来这儿?家里有困难?”戴尔温问。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
  “...睡吧。”戴尔温阖上眼睛,“那个女孩今天不会来找你了。”
  大概今后都不会了。末了,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夜晚如此寂静,戴尔温只能听见屋外的风声。他知道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夜风正在荒野中穿行,它们带来的声音久久不息,像是野鬼孤魂的哀嚎。这个世界如此广大,可于他而言,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冷彻骨的深井。风以为它在自由穿行,实则与他一样,都被困在了世界的井中。所有东西,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只是他待在井底的时间更加久远。
  “...我想找答案...”良久,在他都要忘记自己问的问题是什么的时候,身旁温热的躯体终于慢慢放松,吐出这么句含糊不清的话来,打破了沉静。
  “什么答案?”戴尔温问。
  “...不知道...”张河不知究竟是否清醒,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是因为今天打了过多的药吗?药物非但没有使他清醒,反而拉着他陷入更深的幻境,“....有太多事情....我得不到解答....”
  “有太多...得不到解答的东西....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我全都不懂...一直不懂....”
  “哦。”戴尔温冷漠,“懂了又如何?能使你好受点么?”
  “...”张河眼角抽搐,舌尖发麻,“不知道...可能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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