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树埋在手中的眼睛覆上一层荫翳,嗓音平静道,“不是说十万太少了吗?”
“白眼狼养不熟。”
林海吐出一口白烟,露出满是斑点的黑牙,“趁早卖了找个地方落脚....小孩再生几个就是了....”
“婶子落了这么多胎,还能怀吗?”
林海嘶嘶的抽着烟,三角眼觑过来,“你什么意思?咒我?你要是喜欢这个傻子,十二万买走,我一句话也不来说,没钱和我扯p呢?!”
“没,我不娶傻子。”
李建树站起身来,拖着角落里的林芳尘往外走,“我去给她收拾收拾,过几天把她送过去。”
“嗯,要快。”林海吐着烟,“想办法把那几个疤弄干净。”
李建树抓着林芳尘的手一紧,闷闷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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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树的屋子比破柴房明亮很多,两头都有窗户。小小的电视柜上堆满了磁带,地上摞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学生时代的教材,以及一些从外面买回来的杂志。
李建树也不是一开始就跟着林海做这档子事的,他是个孤儿,在外面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有时候干点小偷小摸的事换点吃的。
被带回来的时候还小,林海为了让他识字,特意把他送去学校里待过几天,也受过几天的义务教育。
他还真以为是什么大好人。
他已经忘了刚明事的时候是如何鄙夷林海的,只记得口袋里的钱慢慢多起来,连着几个山头的人,见了他都要喊一声‘林哥’的那种虚荣感。
他明白他这样的人,就算逃出去了也是出不了头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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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拼接的泡沫板上放着一张矮床。
李建树把林芳尘放在床上,从床边柜子里翻出一瓶伤药。
林芳尘感觉自己连呼吸都疼,小腿像是失去知觉一般,她伸手去够自己的小腿。
“干什么?”李建树拍开林芳尘的手,“你要不是傻子,就他妈说句话......现在还学会偷东西了?你到底......”
后面的话在掀开林芳尘的裤管的时候,尽数被吞没了。
那节嫩藕似的小腿上红彤彤的一片,被烫化的皮蜷在一起,渗出细密的血珠子。
李建树不说话了。
手上的伤药不是烫伤药,可这里也没什么药膏了。
他犹豫了会儿,挖出一大勺抹在那片殷红上。
“唔.....”
烫伤的伤口,稍微一碰到就疼得厉害,林芳尘没受过这样的灼痛,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李建树手一顿,继而又施了点力压在那片烫伤上。
“啊——”
“记住你做错事的后果,为了一个外人....”李建树咬着牙,林芳尘的呜咽声叫不停他手上的动作,“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建树的手劲很大,林芳尘惨白着脸露出哀求的神情,“疼.....疼....”
林芳尘的声音很轻,称得上是气若游丝。
“疼,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要放她走!!!”
李建树抓着林芳尘的小腿狠狠一捏。
“傻子!你告诉我!为什么!”
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林芳尘似乎明白了,自己再怎么哀求,他们也不会放过她的,她不再看李建树,也不再哀求他。
木头横梁上挂着的老旧吊灯晃动,林芳尘视线忽明忽暗,脑子被疼痛折磨得越发清醒。
“名字....”
“什么?”李建树靠近了点林芳尘。
林芳尘喃喃,“我有名字....”
名字。
李建树盯着林芳尘的苍白的小脸,脑中恍惚间闪过小时候因为什么事,生气地喊着她的片段。
可是她叫什么名字.....
傻子叫什么名字?
记忆太久远了,她的名字也在一声声的傻子中,被遗忘在旧时光里。
“林......”
李建树吐出一个字后,再也想不起后面的名了。
“你......”李建树回过神来,恼怒地站起地站起身来,“名字对你来说重要吗?你就是个傻子....根本就不需要名字,名字不过就是个代称!你爱叫什么什么就什么,我爱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
林芳尘没有觉得难过,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愣愣地盯着晃动的灯影。
林芳尘突然想到了那只母鸡,它现在应该窝在自己暖和的窝里睡觉了吧,又想到自己建造了很久的稻草床,好像是不能睡了。
那里没有被子,也没有糖果纸了。
“你能不能说句话啊!”
林芳尘就好像是一个自己世界之外的人,木然地看着自己发怒,发疯。一点情绪也不露,他恨死了林芳尘这副样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林芳尘是怎样的,只知道绝不是这样的。
呆得像个木偶,扯一下动一下,一点灵魂也看不到。
“我最恨你这副样子!一动不动,一句话都不说!!”李建树跪在地上,掰着林芳尘的脸转向自己,“我是你哥,你知不知道!你会偷东西,把你不会说话吗!!!”
“一天到晚像个木头一样!你有什么不满意啊....”李建树觉得自己都要疯了,“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嫁人?”
“啊?”
李建树盯着林芳尘的眼睛,妄图从那双寂静木然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什么也没有。
李建树突然觉得可笑。
说不准林芳尘连‘嫁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他颓然地落下肩膀,自嘲道,“我真的看不懂你.....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想嫁人的....”
“你已经习惯在哥哥身边了。”李建树眸子渐渐幽深暗沉,“对吗?”
“傻子。”
第9章 她知道自己出不去。
林芳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撑着手想要坐起来,突然的动作不小心蹭到了小腿上的烫伤。
她紧紧皱着眉,又躺了回去。
李建树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林芳尘揉了揉眼睛,脸颊上的疼痛让她的脑子清醒了点。
她开始忍不住担心江清,想她跑到哪里了,会不会走错路,有没有找到马路.....
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林芳尘把裤子拉起了些,免得碰到烫伤的地方。
“喂.....”
清脆的敲击玻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芳尘抬起身子,扭头看去,模糊的人影在花玻璃上晃动。
林芳尘挪动身子,抬手把窗户打开。
山风带着寒气冻得林芳尘一抖。
“曹....吉.....”
声音因为前一天连续的尖叫有些沙哑,林芳尘清了清嗓子。
曹吉个头不是很高,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听说那个女人跑了?你没事吧?”
林芳尘摇头,“打....完了.....”
“唉...”曹吉的眼睛眨了眨,“希望她能跑出去吧。你还挺厉害的,居然能偷到钥匙。”
“嗯。”
林芳尘也觉得曹吉说得不错,这是自己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先不说这个了。”曹吉扬着眉,环顾了下林芳尘待着的屋子,“李建树的房间真好啊.....对了,他们给你选了隔壁叫王凡的人家,他家就他一个小孩,宠上天了。”
“听说本来是方知,谁知道那货说什么都不要你,还和外面的人说你是真傻子,谁会花大价钱取了傻子回去.....”
"王凡和他是死对头,不信他的鬼话,他看了你的照片,说什么也要娶你。”
曹吉抬手伸出一个握紧的拳头,“你爸和人说好了,这个数。”
“你爸和李建树现在都在我家,说过几天就把你送过去了。”曹吉道,“我听到消息,就跑过来告诉你了,你和我说,你想不想去王凡家?”
林芳尘摇摇头,“江清...说来接我...”
曹吉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她都跑出去了,怎么来接你?警察都管不上这里....你爸把你嫁人了,警察也管不了。”
“我就是来和你说说,王凡家挺好的,让你不要担心。”曹吉安慰道,“你过去了,只管听王凡的话就是了,肯定比这里好的。”
“你可别犟着,得不着好,又被人欺负了。”
“江清....会来接我...”
林芳尘还是重复道。
曹吉对上林芳尘执拗的眼睛,深深叹气道,“你爸爸绑了她,她不恨你就已经是很好的了。你还指望她回来找你?”
“她来找你干什么?”曹吉道,“她可能算是你的一个朋友,但是朋友会离开的,不会永远在一起的。”
“你们现在就已经分开了。”
“朋友...分开...”
林芳尘理解朋友的意思,也理解分开的意思,但是合在一起她有些不理解。
于是她自我解析,反问曹吉。
“就像...你要离开一样?”
曹吉眼神平静,“对,和我一样。”
“有一个好人家娶你,对你是最好的。”曹吉补充道。
“江清...已经和我分开了。”林芳尘停顿了会儿,又摇摇头,“会来接我的...”
“你要学会离别。”曹吉从窗户外面递进来一颗红色的糖,“我是来你和告别的,你就要嫁人了,过完年,我也要走了。”
林芳尘接过糖。
“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曹吉说。
这颗糖是奶香味的,很浓郁,满口都是甜滋滋的。
林芳尘没有和曹吉说‘再见’,透过铁栏杆,林芳尘看见了曹吉裹得圆圆厚厚的背影,以及那一抹清瘦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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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尘没有等到糖化在嘴里,等到还剩一点点的时候,用牙齿卡卡卡地咬碎了。
外面日头开始慢慢开始暗淡的时候,屋子门外才传来李建树和林海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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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好了,到时候我搬到后面那座山后面,她就算回来,也找不到我。”
林海的声音像是裹着砂砾一般沙哑。
“你也是,别怪不近人情,你背着我搞这档子事,我没找你算账就算是好的了。最后再劝你一嘴,等过了这阵儿再出去干活,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建树垂着眼点头。
林海把烟头扔到地上碾碎,“早就让你留一个了,都二十了,屁都没生一个出来....妈的,好不容易有个你中意的,还他妈跑了....”
“海叔。”
林海‘嗯’了声。
李建树抓挠了下头发,口中吐出来的烟打着卷又回到了他的口中,目光沉在夜色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一声一声很轻的叹气声,然后一句被风散去的“快过年了.....”
林海又‘嗯’了声,捻着手上还没点的香烟,食指上的黄渍来回晃动,好一会儿才问,“她那些疤怎么样了?”
“要一段时间才好。”
打火机的咔嗒声响起,林海吐出一口烟,“把她脖子上的那一点点弄掉,其他的裤子裙子一遮,谁都看不到。”
“等过几天直接送过去,省得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十万就要到手了,要是耽误了。”林海看了李建树一眼,“你也别再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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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尘扭动着衣服上的线头,望着窗户上晃动的人影,院外的树枝覆盖在两个人影上,像是可怖怪异的怪物。
其中一个人影晃动着,消失在窗纸上。
李建树推开门,走到林芳尘边上坐下来,伸手想要摸她的脸,林芳尘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畏惧地望着李建树。
李建树原本阴沉沉的眼神持续下沉,像是堕进了无尽深渊。
他掐着林芳尘的脸拖向自己,“是我打你的吗?是我用火烫你的吗?”
林芳尘慌乱地摇头,往后挣脱去。
李建树用力固定着林芳尘的头,声音阴恻恻的,“那你怕我什么?”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海叔打你,你妈根本看不到你,就我。家里就我会和你说话,会给你糖吃,我他妈对你不好吗?”
红肿的脸颊被掐得泛出青紫,林芳尘不敢大力地挣扎,压抑着控制不住地颤抖,“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我的好?”
李建树把林芳尘的头扭过去,看到了脖子侧边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烫伤,上面已经发出了水泡。
他的指腹压在上面,微微一用力,里面的脓水破开。
林林芳尘紧皱着眉头,眼尾泛红,痛到急促地呼吸着。
李建树把林芳尘甩到床上,从床底下的盒子中翻出一根细长的长针。
林芳尘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慌乱地往床脚爬去,想要逃离这个屋子,李建树拽着她的脚腕把她拉回来,按着她的脑袋压在床上。
“是不是最喜欢外面那棵树上的花?”
李建树用手肘压着林芳尘的脸不让她动弹,毫不犹豫地在水泡上落针。
“我让它永远长在你身上。”
“啊啊啊啊——————”
脖子上的颈肉体就脆弱,水泡破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一阵阵密集的疼痛落在上面,像是被炭火一次次灼伤一般。
林芳尘被压得不能动弹,她只能呜咽着哭泣着。
李建树扎得很慢,一针落下后,又反反复复地扎开,直到脖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血珠子,李建树才放开林芳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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