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行问他来借望舒,和他保证:“我半个月后就还给官家!”
持盈说:“干什么去?”
蔡行说:“嘉王和我打赌赛鹰……”
持盈笑骂他:“拿我的鹰,去赢我的儿子,亏你想得出来!我就说你这两天怎么没心思做事,我的球杆呢?”
蔡行当差时,弄丢了持盈一根心爱的球杆,怎么找也找不到。持盈和蔡攸告状,蔡攸把儿子提回去打了一顿,蔡行就过来和持盈告状。
蔡行在他身边拧麻花:“官家,我错了,我错了!可嘉王手上那只是辽国的贡品,除了望舒,我找不到别的海东青能治它啦!”
持盈说:“你们赌什么了?”
蔡行和他说,赌了一座庄子。持盈想起自己从前和王晋卿玩斗鸡,赌输了庄子被赵佣知道的事,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叫蔡行把望舒抱走:“你找几个匠人,用玉给他造个席子,天热,别晒着它。”
持盈嘱咐说。
望舒赢了,蔡行拿地契给他看:“官家的鹰赢了,又不是我赢了,我不要嘉王的钱。”
持盈说他乖,又把赵焕叫来,把地契拍给他看,时隔多年,赵佣又和他见面了。
可望舒没有再回来,蔡行和他说这件事,持盈还没反应过来:“啊,你不还给我了吗?”
蔡行哭着道:“臣没养好,是臣的错,臣疏忽,它不吃东西,底下人不敢来报给臣,官家罚臣吧!”
持盈“哦”了一下,他怔怔的:“算了,它和我没有缘分。”
他失去过很多个孩子,每次都用这个理由,然后就不难过了。
弱肉强食,他为蔡行开脱。
望舒再好,怎么比得过蔡行?可他连骂蔡行的力气也没有了。
“是。”其实望舒没有死多久,也就一二年的光景,它展开翅膀的时候,持盈以为月亮吃了太阳,“他长得大概有这么大。”
宗望很少见到他这种神情,比比划划的,持盈把双臂展开,马蹄轻走,持盈的胳膊也一晃一晃的:“很乖,也很听话,我很喜欢它。”
宗望大笑:“很乖?很听话?那它不合格。”
他告诉持盈,鹰是天性凶猛的动物,尤其是作为万鹰之王的海东青,绝不可能听话,也绝不可能乖,你需要不断地去驯养、压制、胁迫、煎熬,才能把它逼成为你的帮手,但即使这样,鹰也有离你而去的风险。
持盈有些不赞同他的观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乌稀就从林中蹿了出来,它的脚爪上攫了一只松鼠,他把松鼠扔在宗望的马前。
宗望驻马,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只,两只,三只……松鼠、兔子、鸟,还有两只没死透的燕子。
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宗望说:“你看,它把猎物摆在我面前,而不是偷偷地吃掉——”他指了指那只松鼠,吹了一声口哨,乌稀就俯冲下去,用嘴破开了松鼠的胸膛。
持盈讨厌这个味道,却睁大了眼睛。
“就是在等待我的奖励。”
原来它在等待奖励——持盈讨厌驯化——可那是动物的期待。
“为了让它学会等待,我三天没有睡觉,我在额头上绑了一个铃铛,每当我犯困低头的时候,铃铛都会响,我把它熬输了,它才成为我的鹰。”
“你熬过望舒吗?”宗望有些不太相信持盈会为了一只鹰不睡觉,“如果没熬过,它怎么会听话?”
持盈不说话,他盯着地上的一对燕子,它们太轻了,太微不足道,鹰在攫取它们的时候,都懒得把它们咬死。
持盈不想再继续鹰的话题了,他喜欢那只鹰,但都远去了,鹰背后所代表的,他将一统江山的野望,也早就化成了泡沫。他究竟是喜欢作为祥瑞的望舒,还是喜欢它的乖巧,喜欢猛禽臣服于他的足下,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威武呢?
他不想明白,他觉得望舒不适合自己。
那什么适合呢?
他翻身下马,捧起那一对受伤的,唧唧叫着的燕子。
乌稀以为他在抢夺猎物,对他发出不友善的警告。
“这一对燕子,是往南飞的。”燕子还在流血,持盈的手被它们挣扎满了泥土和血迹,“冬天就要到了。”
燕子也要回家去了,而我,怎么能不起伤悲呢?
宗望不想听懂他的话:“如果你想养这两只小东西,我可以给你打造一个暖房,像南边那样温暖,他们可以不用回去。”
“可是——”
宗望微笑地打断他:“你的手脏了,我叫人给你洗手吧,你会开心的。”
丛林忽然一动,一个伟岸的男子,裸着上身,背负荆条,手捧着装满清水的金盆,跪在持盈马前。
那个金盆是持盈赏赐给他的。
郭药师,辽国的臣子,投降了宋国,持盈为了留住他,亲自召见安抚、赐物封官,并允许他不更改自己士兵的服色,甚至允许他不去攻打辽国。
然后他把燕山送给了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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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位期间,不许人治春秋。为了和他别苗头,赵桓登基以后,防秋都不管了就找人治春秋——著名十不管。btw,他北漂的时候很喜欢春秋这本书,又很后悔,还专门在赵桓生日的时候给他写了首诗用春秋的典故(诗已经失传了)
第81章 花城今去人萧索 犹记春梦绕胡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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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赵持盈赐给你的宝物?”
赵州,球场。旌旗猎猎,群马奔跑,滚起飞尘。
宗望赢下一局,满头大汗地回到席上,却发现自己座位上摆着一盆清水,他伸头往盆里一看,果然笑了。
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装水的盆子很特殊。
这个金盆不但是用纯金做成,盆底还安着用纯金制成的凫雁、游鱼等诸多水禽摆件。清水一旦注入,就触动了里面的机关,盆里面的水鸭开始浮动翅膀,鱼也开始晃动尾巴。
郭药师说是。
他向宗望说起这件事的原委。
他本是辽将,辽国兵败,他就率兵投靠了宋朝,受宋国皇帝的命令攻伐燕京。可宋军驰坏,军纪不严,他两次进攻都被辽军打得大败而回。
刚换了新东家,就出了大篓子,怎么办?
当他胆战心惊的时候,皇帝的圣旨到了。
皇帝不仅没有怪罪他,还加封他为少保,同知燕山府,又准许他入朝拜见。
“那是一个叫延春殿的地方。”郭药师对宗望说,“赵持盈就在那里为我开设了宴会,他的儿子、宰相,全部坐在他的下手。”
“那他旁边是谁,他的皇后吗?”宗望问。
郭药师摇了摇头:“郎君,汉人有很多不必要的礼节,赵持盈的妻子并没有出现,他身边只有一只海东青。”
宗望挑了挑眉,重复道:“海东青。”
郭药师说:“雪白的海东青,赵持盈很喜欢它,甚至把自己桌上的肉喂给它吃。喂过以后,他就拿那只金盆洗手……”
郭药师重金贿赂了皇帝身边的宠臣蔡攸。
蔡攸对燕云的战况很有兴趣,因此大大方方地指点他:“他喂了鸟,心情正好呢,你上去吧。”
郭药师赶紧从席上站起来,捧起酒卮上前跪下。
戴长脚幞头,穿大红襕袍的皇帝,水珠从他的指尖滚落,溅在金盆上。
郭药师看呆了。
持盈笑了笑,宫娥将他的手指包裹起来擦干,他命人扶起郭药师,又看到郭药师一直盯着金盆看,十分善解人意地道:“郭卿是喜欢此物吗?”
郭药师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持盈又取好事成双之意,将另一个金盆又捧出,一起赐给郭药师。
宫娥将两个金盆捧到他身前,郭药师忽然就哭了。
持盈赐酒给他:“今日君臣相乐,药师你何故哭泣呢?”
郭药师哽咽道:“臣不惜念金盆,只是羡慕盆中之水,可以为陛下净手!臣在虏中之时,闻赵皇如在天上,今日得见龙颜,纵死何憾!”
“赵持盈还送了我一件御珠袍,那是他曾经穿过的。”郭药师说,“我把上面的珍珠都拆了下来,他一贯奢侈,竟然拿圣物描边络缝,灭亡无日也!”
东珠是金人的国宝,他极欲和持盈撇清关系。
宗望并没有因为东珠的事情触怒,反而很有兴趣地问:“那,那件衣服呢?”
郭药师非常嫌弃:“那赵持盈的身形还没有我一半大,我要他的衣服有什么用?我把这件衣服赐给了契丹的女奴,竟然刚刚好!”
他说完立刻大笑起来,嘲笑宋国皇帝是那样的孱弱,可宗望没有和他一起笑。
是不是宋国君主对他有厚赐,宗望对他无法打消疑心?
他立刻为自己开脱道:“赐衣赐食,那不过是他们汉人君主用来赏赐的手段,他还把自己吃过的东西赐给我——”
“你吃了吗?”
郭药师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眨眨眼,说:“我一想到这道菜曾经喂过鸟,喂过他,如今又来喂我,真是吃也吃不下!”
宗望终于和他一起哈哈大笑。
大笑过后,他拍拍郭药师的肩膀:“这么说,赵持盈对你不差,你怎么来投靠我国呢?”
何止不差,郭药师自辽降宋以后,持盈都不曾派文官对他辖制,并同意他不改变士兵的服色,为了让他不投降,甚至许诺封他做异姓王,世代镇守地方。
然而郭药师还是投降了金国。
赵持盈对我其实还不错,郭药师想,但还是命要紧啊!
“我在契丹时,以为世上仅有两个大国,契丹亡灭,我便投宋,本欲为他效死……奈何赵持盈此人,望之着实不似人君!”
宗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持盈见机不行、识人不明。他命我攻打燕京之时,曾经认为燕地的汉人必然会箪食壶浆,恭迎王师,并勒令我不许杀戮屠城,最后就因为汉人的反抗,让我第一次攻打燕京失败;童道夫一介阉人,傲上凌下,而赵持盈曾不收敛,对他青睐有加,甚至要他作为一国使者出使,置国家体面于不顾,今日童道夫狼狈鼠窜,难道不是他有眼无珠的最佳证明?”
宗望若有所思。
就在此刻,郭药师掀袍下跪。
“我曾见辽国耶律阿果,又曾见宋国赵持盈,以为天下无英雄也!今日得见太子,方知何为真丈夫!”
宗望“哟”了一下:“我才是真丈夫?”
“今日一统江山者,非大金莫属!”郭药师慷慨激昂,“太子不弃,我愿拜太子为父!”
你比我爹还大点呢!
宗望连连摆手,然而他叔父已经下达了对郭药师的旨意:“将军何必拜我,你领兵来投,我国必然好生待你。我叔父已经赐下金牌,命你为燕京留守,赐姓完颜,咱们今后不就是兄弟了吗?”
郭药师感激涕零。
宗望扶起他,忽然问道:“我听说赵持盈曾要你为他俘虏辽国的天祚,你拒绝了;如果我今天要你俘虏赵持盈,你怎么做?”
郭药师斩钉截铁地道:“某愿将赵持盈之头献于太子帐下!”
怪可惜的,郭药师想,金殿上的赵皇帝的头,那样极盛的容颜皮相——如果做成酒杯,该盛放多好的佳酿?
宗望面色一滞,竟冷笑了两下,郭药师还未曾发觉出其中的意思,便有一名小将飞马来报,碰上一封赦书。
宗望不认识汉字,他请郭药师看。
郭药师看过以后,哈哈大笑:“太子,这是宋国大赦天下的诏书啊!”
又是大赦天下。
宗望上一次得到的,南国的片语之旨,也是大赦天下。
“为什么大赦天下?”
上一次是立太子,这一次呢?
“赵持盈畏惧天兵,已经退位,逃向亳州。这封诏书写的正是他儿子赵煊登基以后,大赦天下的旨意。”
没想到,宗望脸上浮起一种淡淡的失望:“这么说,他已经不在汴京了?”
郭药师被他问得一愣,宗望接着道:“见不到他,直似买卖罢了。”
他将那封诏书拿过来,把诏书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好像很惋惜一样。
郭药师反问:“买卖?”
宗望道:“我攻打南朝,第一是叫他们臣服我国,朝贡金银、牛马、布匹,第二么,则想见见赵持盈——如今他已去亳州,我第二个愿望,想来无法实现了!这么一想,纵然我到了汴京,也不过是和他儿子空扯嘴皮谈买卖,钱多钱少罢了!”
郭药师被他说得愣住,什么叫罢了,战争打得不就是钱吗?说得好像你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见一见赵持盈似的——赵持盈有什么稀罕见的?
长得倒是的确很稀罕……但面前这个人,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就开始稀罕上了?
“——说起来,”台下的马球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比赛,宗望望着台下一点点的人影,他们在争抢一个球,“赵持盈曾与我父结为兄弟,这么说来,他的儿子,也是我的兄弟。你以为,我与赵煊相比,谁更好?”
郭药师毫不犹豫地道:“赵煊如何能与郎君相比?”
宗望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又问郭药师:“那你觉得,在赵持盈眼里,我比赵煊如何?”
紫土,红绸,金辇,玉辂,大赦天下。
如果我一出生就认识你。
可惜这个人是赵煊——他难道比我好吗?
“赵持盈若得郎君为子……”
“怎么?”
“那在下岂不是要管赵持盈叫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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