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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在哪一边(近代现代)——安尼玛

时间:2023-12-09 09:29:34  作者:安尼玛
  他在惊愕和剧疼中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自己,自己的脸也在看着他,神色极度恐慌。他想,灵魂都被震出去了吗?樊丘平快来救你自己,快疼死啦!
  樊丘平消失了。没多久,有人不停地拿什么往他身上扑。雷狗的脸怼在他跟前着急道:“你醒着吗?我带你出去。”
  一移动,排山倒海的疼痛淹没了他,眼前一黑,他失去了知觉。
  丘平的神志,一时在天上,一时在地狱。在天上时他茫茫不知所在,漂泊无根,然后他穿过白雾,落到肉身上,每一处皮肉都经受炙烤剐割的折磨。
  渐渐的,他飞不起来,白雾成了具体的半明半暗,身体的折磨越来越长,疼得他嗯哼地呻吟。他听见了痛哼声,可声音沙哑虚弱,压根就不是樊丘平明朗的嗓音。
  有时又很寒冷,冰到骨头里的冷,他想起老人说,死是从脚趾发冷开始的,一路蔓延,到心脏人就嗝屁了。他死了吗?当“死”这个想法清晰地浮现,他的神志忽地有了重量,沉沉地落在床上。白雾褪尽,眼前灰黑。
  丘平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很冷。”被子盖向他消瘦的身体,暖意立即包裹着他。这时他才确定,他还活着。视野模糊,光亮弥散,软布在擦拭他的眼角,泪水积聚成的眼屎挡住了他的视线。清理干净后,他看清了雷狗的脸。
  “嘎乐呢?”他沙哑着问。
  雷狗摸摸他的额头说:“在这儿呢,你再睡会儿。”
  “我要见嘎乐。”
  雷狗脸现悲悯的神色,柔声说:“过几天吧。”
  丘平见他吞吞吐吐,完全不像平时爽快利落,惊慌急躁道:“嘎乐怎么了,死了吗?”
  “没死。你再歇会儿,脑子清醒了再说话!”
  丘平哪能平静?挣扎着起身,疼得又嗯哼了几声。雷狗慌了手脚,一急之下答应道:“你他妈别动了!我给你看。”
  雷狗话少,所以大家很少忽视他的话语。丘平努力当个木头人,双眼死死瞪着雷狗。
  雷狗心口扎着玻璃似的,紧紧抿着嘴,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翻转镜头,对着丘平说:“看吧,没死!”
  丘平看着镜头里的木乃伊,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雷狗温声道:“大夫说,屁股切一块皮补上就好了。”
  丘平怔怔道:“为嘛要切我屁股,我不切!”
  “脸都没了,要屁股有毛用!”
  丘平大急:“雷狗你跟我说,手机里是谁?”
  雷狗叹口气,摸摸他绑满绷带的脑袋说:“别想了嘎子,发生的事不能改变,快点好起来才是正事。”
  “不是,我问你手机里是谁?!”
  雷狗认真地端详他的眼睛,看他是不是神志不清。他说:“你,嘎乐。”
  “你逗我玩!”
  “我傻逼啊逗你玩。”雷狗这两星期急怒攻心,睡不着,吃不下,每日都在慌乱的琐事和痛苦中度过,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嘎乐烧伤了躺了两星期,刚刚醒来。接受现实吧,好好养伤。”
  好好?这情况谁能好!樊丘平满脑子疑惑,一胸口的怨气,他想给自己一巴掌看是不是幻觉,却发现双手缠满胶带,一抬就疼入心扉;他想叫人来拉走雷狗这疯子,扯开喉咙喊却像老鼠叫;他没有办法,一怒之下,张嘴咬住了雷狗的手。
  雷狗的手机脱手,疼得倒吸一口气。他推开木乃伊脑袋,怒道:“神经病啊!”
  丘平挑衅地盯着雷狗,看他的反应。雷狗对他本就看不顺眼,这时就该狠揍他一顿。却见雷狗在裤子上擦了擦口水,凑过来,抱着丘平千疮百孔的身体。丘平奋力挣扎,雷狗的怀抱却牢如铁箍。再挣几下,他泄了气,一动不动地贴着雷狗的胸膛。雷狗轻轻拍他的后背,宽慰道:“没事的嘎子,会好起来的。”
  丘平心如死灰。这是雷狗对嘎乐说话的语气,不是对樊丘平说话的语气。
  他哑声道:“丘……丘平呢?”
  雷狗放开他道:“他吸了点毒气,在医院住了几天,回家了。”
  丘平想起昏迷前见过自己的脸,艰难地说:“他有来看我吗?”
  “有,”雷狗别过头去,“每天都问你的情况。”
  丘平眨了眨眼,一行泪水流出眼眶。
  雷狗离开医院,径直去找樊丘平。他说了谎,樊丘平很久没联系他,也不回他电话,一次都没去病房看望嘎乐。
  樊丘平和嘎乐住在东三环一处老楼,是丘平父母留下的遗产。从地铁站步行十分钟,经过一处外国人最爱光顾的菜市场,雷狗进入小区,在中心花园朝二楼喊:“樊丘平!”
  他不想进房子里,房子面积很小,之前他常上去蹭饭闲聊打游戏看球赛,现在他一想到那房子就窒息。樊丘平打开窗帘,看了看,一言不发地走到花园。
  两人坐在生锈的老人健身器材上。
  樊丘平脸色苍白,平日活泛开朗的模样没了。雷狗关心道:“你还难受吗?医生怎么说?”
  “没事了。”
  “嘎乐醒了。看着挺虚,还挺有劲儿,咬了我一口。”他给樊丘平看手背的伤。
  樊丘平只看一眼,就无法忍受地别过头去。雷狗道:“你去医院看看他,他等你呢。”
  “我不行,我看了想吐。”
  雷狗怒火陡起,“想吐也得看啊,我天天看。”
  “你跟我不一样。”
  “他是你男朋友,变成啥样你也不能不管他吧。”
  樊丘平看着雷狗,恳求道:“你先帮我照顾着,我暂时不能面对他。”
  雷狗能理解樊丘平的心情,但回心一想,他为什么要谅解?他本就是局外人。“嘎子这状况,没个半年一年复原不了。你们是两口子,你不能把责任推给我。”
  樊丘平哀伤地笑了一声:“推给你?我做错什么了?苯乙烯泄漏是下午的研究员操作不当,灯泡爆裂也不是我造成的。”
  这话深深刺痛了雷狗。灯泡是雷狗点亮的。按照计划,他们从实验室出来,他就开始奏乐和点亮半山的灯泡,所以一看见樊丘平跑出实验室,他按了开关——
  爆炸声响,门口的灯泡炸开,毒气爆燃。雷狗拼了命跑上去,冒着火把嘎乐救出来,人已经烧得惨不忍睹。这是谁的错?雷狗不能心安理得地说:关我屁事!
  “这事我有责任,”雷狗垂头看地上的蜗牛爬行,“我会照顾嘎子。现在他醒了,可能要做截肢手术,扣掉保险覆盖的那部分,医药费和看护要花不少钱。”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樊丘平道:“我准备卖掉这房子,医药费你不用担心。”
  雷狗舒了一口气,他来找樊丘平就是为了这事。拍拍樊丘平的肩膀,他站起来说:“保重,我走了。”
 
 
第3章 王八蛋
  丘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这给他带来莫大的痛苦。醒着的时间特别难熬,除了侧身之外,他做不了其他动作。烧伤的皮肤疼痛难忍,护士给他打止疼针时,他就会希望护士姐姐给他的是麻醉针,让他沉入昏迷的黑洞里。
  如果是一记长眠不醒的针,那也未尝不好。
  刚醒来的前几个星期,他确实常常想死。疼痛和无聊折磨着他,但最大的痛苦是思考。他发现人类最深重的苦难就是思考,思考改变不了过去,无法确定未来,如果命运不会因为思考而变得面慈心善,那么思考为什么要存在?
  他的身体像败坏的过期肉一样恶心,打开绷带,一块块腐烂的皮肉流着脓液。长期输液的身躯消瘦了许多,看着骨嶙嶙的手腕,他感到这不是他的一部分,也不是嘎乐的,而是从医院底部、从那些尸体和丢弃器官里长出的怪胎。他幻想自己有七条腿,三条烂的,四条有眼睛,还可以分叉生长。它们会从他的病房穿出去,踹开窗子,一路爬到街道。分叉,再分叉,直至爬满整个二环……
  雷狗来看他对时候,他对雷狗讲了他的脚怎样占领北京。雷狗一边换尿袋一边说:“早点睡吧,想多了坏脑子。”
  “我的脸什么时候不用缠绷带?”
  “可以不用缠的时候。”
  “废话!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脸是不是没法看了?”他始终不敢照镜子,换药时每秒都是煎熬。
  “补补就好了。”
  丘平想象自己是一只棉鞋,哪里漏毛,哪里就打个补丁。唯一稍微有点安慰的是,严谨地说,这脸是嘎乐的,不是他的。自己的脸好端端呢,只是不长在自己身上罢了。
  他常常盼着嘎乐来看他,可每回有人进门,他又很恐惧。他害怕不是樊丘平的“樊丘平”站在他眼前,对他说关心的话。这情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甚至比烂脸更让他难以接受。
  只是这种事一次也没发生过。既没有“樊丘平”站在他身前,也没有“樊丘平”的声音打电话给他。连个信息都没有,嘎乐从他身边彻底消失。
  有时他会为嘎乐开脱——看到烂了半边的自己,优秀的青年科学家怎么承受得了?嘎乐必定会疯掉的。嘎乐要保护自己。严谨地说,他保护自己,就是在保护“樊丘平”,也是他对自己爱的表现。
  思考就此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三周后,他做了截肢手术。手术顺利,左小腿从此离开他的身体,屯进了医院底下的肥料库。丘平被烧伤的皮肤,在打了无数补丁后,也在渐渐康复。疼痛在减缓,他可以抬手看看手机,也能吃点流食了。可他的情绪越来越糟糕。
  尤其是截完肢后,他真切地感受到身体不再完整,有什么再也无可挽回。每次瞥见瘪下去的被子,他就胸口发疼,对这病房的一切痛恨不已。
  开头的那个月,还有朋友和同事来看他,过后就只剩雷狗了。雷狗也忙,有时能待得久,帮他擦身体、剪指甲、换屎尿袋;有时说两句话就走。雷狗找了个护工看护他,一四十来岁的壮汉,给他剪指甲时常常剪到肉。他还喜欢摸丘平的屁股,拍皮球一样拍出手印,笑道:“你身上都是疤,臀部倒是滑溜溜,有肉头!”
  这些恶心事丘平都忍下来了。他是成年男子,又是最麻烦的烧伤病人,很难找到护工。偶尔抱怨两句,护工的大脸就怼到他跟前说:“你要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丘平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能欺负雷狗,因为雷狗不会生他气。
  雷狗买了鸡汤,碾碎里面的冬瓜,一口口喂他吃。丘平毫无胃口,嫌恶道:“这汤一点味道没有。”
  “没味道?”雷狗尝了一口,不但有咸味,还有味精的鲜。“你味蕾坏了,我去问问大夫咋回事。”
  “甭问,”丘平费力地拉住他,“坐下!”
  雷狗坐下。“不吃就算了,喝牛奶?”
  “牛奶凉。”
  “嗯。”
  雷狗是最烂的吵架对象,即不动气,也不说多余的话,完全抓不住他的辫子。丘平怒道:“樊丘平什么时候来看我?”只有提到樊丘平,才会看到雷狗的表情变化。这话是杀手锏,也是在剜自己的伤口,他压根不想知道嘎乐愿不愿见他。
  雷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敷衍道:“你马上要做脸部手术,等修好了再见面不好吗。”
  丘平更是愤怨:“修得好吗?你甭哄我,我的腿残了,脸坏了,要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嘎乐就不会遗弃我!”
  “你脑子不清了,不要说话。”
  丘平破罐子破摔,打算揭开底牌道:“我偏说!猜猜我是谁?”
  “很多脚的蜘蛛侠。”
  “……”
  丘平想撞墙。架吵不起来,他便从行动上抵制雷狗,一会嫌点滴流速太快,一会说胸口疼。在帮丘平翻了十七次身,按铃找了八次护士后,雷狗终于忍无可忍,拿起包就要走。
  丘平倒委屈得不行,赌气不吃药。雷狗说:“你爱吃不吃。”
  “好,反正医生最后也是找你谈话。”
  雷狗快烦死了,躺床上的嘎乐既熟悉又陌生,完全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学霸,倒像喝多了的樊丘平,异想天开,赖皮嘴利,讲不过他还咬不死他。
  “医生不会找到我!嘎子,我对你该尽的责任尽到了,为了照顾你我推了三个班,学校的面试也错过了,我……”雷狗没法说下去,他为嘎乐牺牲何止这些,孙子都没他那么窝囊的!嘎乐就是个无底洞,费多大劲都不会缓过来,雷狗不想再争辩,挥挥手,准备离开病房。
  丘平急了,大声道:“回来雷狗!你他妈是不是人,欺负我没脚追你是吗?有种等我脚好了再跑。”雷狗啼笑皆非。转头看一眼床上的病人,觉得他既可怜又讨人嫌——想留人也不会说好话。雷狗迷惑得很,这脑回路太像樊丘平了。
  雷狗实在不想再看见他,“我累了嘎子,再见。”
  雷狗背起球包,很干脆地走出病房。他是运动员的体型,方肩窄腰,下盘稳定,动作却轻快灵活,眨眼间便从门边消失。丘平怔怔看着门,感到身体像死尸,别说追上雷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他在绷带下的脸慢慢笑起来,有一种自暴自弃的痛快感。
  雷狗走出医院,满脑子都是嘎乐,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嘎乐的脸,声音却是樊丘平的,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嘎乐很少喝醉,不像樊丘平那么放纵,樊丘平一喝多就爱粘人,有时嘎乐懒得理他,雷狗就不得不被他勾肩搭背,听一晚上的醉话,赶都赶不走。雷狗认为,樊丘平之所以没被人揍死,完全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
  就一个王八蛋!
  待到傍晚,他忍不住去了樊丘平的小区。自上次聊完后,他收到了七万三千零四元的转账,为什么有整有零,他搞不懂,只是终于不用为医药费着急苦恼。这笔钱够花一阵子了,问题是嘎乐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稳定,治疗的开销难以预估。
  打电话照例没人应,直接杀到门前,敲了半天门,樊丘平终于从门后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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