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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在哪一边(近代现代)——安尼玛

时间:2023-12-09 09:29:34  作者:安尼玛
  樊丘平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眼睛也有了点光彩。雷狗不知道该感到安慰,还是生气。他对那张俊秀温良的脸说:“去医院看看嘎子吧,他快憋成神经病了。”
  樊丘平脸色一沉,“雷狗,我有话跟你说,你先进屋。”
  雷狗警戒心大起,“有话在这里说。”
  “你怕什么啊?”樊丘平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话,整层楼都会听见。”
  “有什么不能让人听的,”雷狗执拗地说,“我先说吧。我一个人弄不了嘎乐,我要带课,还要照看我妈,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干。你……你不能不管你男朋友吧。”
  “我下个月去美国。”
  雷狗晴天霹雳。下一秒他抓住樊丘平的领子,大声道:“你说什么?”
  樊丘平推开他,心平气和地哄道:“先别生气,听我说雷子。我工作辞掉了,房子也卖了,在这里是浪费时间。嘎子的残疾一时半会好不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我不找门路赚够钱,以后两人搭档去地铁边卖煎饼?”
  “卖煎饼怎么了?”雷狗不能理解,“嘎子这时候最需要人在身边,你等他出院了,再出去不成吗?”
  “他能不能走路?”
  “不能。”
  “能不能上班?”
  “悬。”
  “大小便?”
  “人扶着。”
  “他这样子,什么时候我才能放开手?”
  “你就不该放开。”
  樊丘平冷静道:“两个人一起淹死是最坏的选择。我们俩总得保住一个,站稳脚跟了,我会回来照看他,这是我们俩都能回到正轨的唯一办法。”
  “嘎子,做人不能这样!”雷狗本来就不善辩论,此时气上心头,口舌更是笨拙。这话一出口,两人都静默了。雷狗这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名字。“两个保住一个”这种话,如果出自嘎乐的口就毫不稀奇了,雷狗甚至不会那么生气。
  他打量樊丘平,在那双眼里,第一次见到坚不可摧的意志。他很疑惑,并且感到心冷。
  樊丘平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恳切地说:“多谢你暂时帮我照顾嘎乐。你很辛苦我知道,要是你撑不下去了,那就放开手。他有编制,大学会养着他,吃住温饱不会有问题。”
  雷狗推开他。樊丘平后退一步,温声道:“你没必要为我们牺牲你的生活,如果你决定不再去医院,我不会怪你。”
  雷狗冷道:“我真他妈后悔。”
  “后悔什么?”
  雷狗一边转身走,一边道:“后悔把嘎子抱出来。他要知道有今天,肯定宁愿在楼里烧死。”
  丘平辗转难眠——这样说也不对,他自己辗转不了,最多算是原地抖臀。睡眠是另一个痛苦,清醒的时候什么都干不了,梦里却奔波折腾,不是在荒芜的公路上走,就是不停地乘着电梯,上上下下,上上下下……
  醒来后,万籁俱寂,医院里的人似乎都死了,只有心电监测仪发出滴滴声。他才想起自己明天要做脸部手术,监测仪不知道是设置问题,还是接触不良,每过一俩小时就响几声。护士给他换了一台,还是同样扰人,再看他安然无事,对监测的反应便不那么积极了。
  男护工走进房间,烦躁道:“这玩意啥毛病,吵死人了。”
  “你关了呗,”丘平有气无力道。
  护工被激怒了,啪一声响,把水杯大力地放到桌上,粗声说:“给你翻个身。”丘平早料到他的动作不会温柔,没想到这混蛋还故意碰了碰他左腿的伤口,丘平疼得“呜哇”叫了出来。
  术后身体虚弱,叫声也跟小鸡叫似的。护工摆出夸张的表情,笑说:“哟哟,对不住,痛吗?”
  丘平怒目瞪视,无可奈何。这人油滑得很,看出丘平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又没什么人管,欺负一下能怎么着?护工又说:“你的脸烂成这样,以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给你支个招,簋街饭店召洗碗工,半夜上工,躲后厨里刷碗刷盘,不怕吓到人。我哥们儿在那儿当服务员,给你介绍介绍?”
  丘平牙关一紧,不说话。
  护士走了进来,一阵操作,监测仪便沉默了。她轻声细语道:“手术谁签字?你的朋友没接电话,你……你家人或者同事,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家人在内蒙,我自己签。”
  “要不,你再给你朋友打个电话?”
  丘平语气不善:“雷狗又不是我家人,我死了他能负个毛责任?!我自个儿签。”护士无奈看向护工,护工冷笑一声,以示“这破逼事别找我”。
  护士走后,丘平拿起手机,给雷狗打电话。电话没人接,监测仪倒是又滴滴滴乱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奇幻的部分就到此为止,之后是现实生活了。丘平性格开朗,脑洞又大,所以不管遭遇什么,都不会有太惨的描述。不惨,最多算狼狈吧。大部分人都这样,生活是能过下去的,狼狈罢了。
  欢迎新朋友老朋友来看文。目前存稿丰厚,能日更。期待一下怎样发展吧!比心
 
 
第4章 人跑了
  球鞋摩擦地板,发出吱吱声响。在羽毛球馆时间长了,就会习惯这刺耳的声音。挥拍发出“啪”的清脆声,光听声音,便能分辨出球手的能力。雷狗在网对面说:“胳膊太紧张,放松一点。”
  这学员练了大半年,基本动作常常走形,简直常练常新。雷狗也不在意,一遍遍纠正动作。他对学生一般很有耐心,每个人资质不同,苦练也没用。更何况她长得漂亮,俱乐部里的教练都想带她,可她唯独选了雷狗。
  “教练,我歇会儿,今儿没状态。”她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汗水蒸腾,靠近她能嗅到暖香。
  这是雷狗近来比较舒心的时刻,暂时忘掉了医院的气味和嘎乐。学生抬起酸软的手臂,露出大臂内牛奶布丁般的肌肤,跟羽毛一样白。腰肢扭动、轻喘气声、喝水时嘬着的嘴唇,样样都赏心悦目。美和健康是太好的东西了,让人心情舒朗,让他感到明天还有奔头。
  康康意识到他的目光,放下水瓶,挑眉笑道:“一会儿还带课吗,没课的话,一起吃饭?”
  雷狗愣了愣,待理解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别过了头。他看她,手臂是手臂,腰是腰,嘴是嘴,都是挺美丽的,可从没关联为一个人。这一邀约,雷狗才发现自己的目光越界了,可能造成了误会。正想拒绝,又想:吃个饭怎么了,他确实没课,而且肚子饿。
  “好,呃……我请你。”
  康康爽快道:“好啊。你请我一回,下回我来。”
  等两人再次站到网的两边时,气氛完全不一样了。雷狗认为不能把眼睛停留在她身上太久,口气也温柔了不少。于是一人教一人学的场景,变成两人互相喂球。雷狗挺开心的,自事故发生以来,他第一次有了玩乐的放松感。
  偏偏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康康说,你先接电话。说完她擦擦汗,略带娇声道:“好累啊。”
  雷狗只好拿起手机,是医院打来的,看来电记录嘎乐也给他打了一个。他担心出了事,立即给医院回电。接完电话,刚转好的心情,又跌进了谷底。医院催他俩件事,一是来签字,二是交费。嘎乐马上要做整形手术,他那几万块已经见底,迫不得已,雷狗只好再打电话给樊丘平。
  那边回说: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再拨。
  雷狗早有预感,可根本不愿相信樊丘平会干出这事儿!他手忙脚乱,连连打了几个电话,越打他越感到沮丧无力。康康在边上看他惶急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事我能帮忙吗?”
  雷狗放下电话,茫然地看着她:“我没钱。”
  “啊?”她不知该怎么理解这句话,“那……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雷狗愁闷地摸着自己脑袋:“不是这个事。抱歉我不能跟你吃饭,你自己吃吧。球馆门口的拉面蛮好的,完了我给你转账。”
  “啊?”
  雷狗喝了一打青岛,一打百威,上了三次卫生间。可怎么都喝醉不了,嘎乐和丘平轮番在脑子里轰炸他。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清楚樊丘平前天就启程去了美国。他爱早走晚走,雷狗不关心,问题是卖房子的钱哪儿去了?反正没在他的账户里。
  雷狗找到他们的律师朋友周青,获悉樊丘平在两个月之前,就是事故发生后不久,便急忙卖了房子。“我帮他……他搞……搞的手续,”周青有口吃的毛病,磕磕绊绊道。雷狗怒斥:“嘎子在医院躺着,你怎么能让他走?”
  “不是,我……我他妈能限制他人身自由吗?”周青一紧张,说话就流畅起来,“遇到这事丘平很难过,他也是受害者!”
  “你跟丘平好,偏心他。”
  “你不也跟嘎子好吗?雷狗,最无辜是你,你对嘎乐够意思了,他命该如此,你甭把自己搭进去。”
  “别废话了,卖房钱去哪儿了?”
  “里面有60万给了嘎乐的爸妈,转进他们账户里了,其他的丘平没告诉我。”
  雷狗的心舒服了点,樊丘平良心未泯,起码想到要安顿嘎乐的父母。只是这60万没法向老人开口讨要,老两口在内蒙乌海卖抻面维生,这辈子就指望儿子,出事后雷狗甚至不敢告诉老人,免得他们受不了刺激。
  他叹了口气:“行吧,你要联系上樊丘平,帮我带句话。”
  “好,你……你说。”
  “他不回来就算了,回来我弄死他。”
  现在雷狗就在樊丘平的家——新房东还没搬进来,自然是上了锁了。这锁拦不住雷狗,他上他们家从来不敲门,也不用钥匙。屋里空荡荡,像变态杀手住过的凶宅一样,墙上写满了字。一行行的,全是对樊丘平的爱。雷狗只想吐。樊丘平爱自己爱到神经病了,肉麻字眼淋淋漓漓写满了屋子。
  雷狗喝得头重脚轻,思绪却无比清醒。怎么办?他问自己。墙上写的款款情话,恍惚间都变成了数字:住院费用、手术、药、护工、义肢,出院后的复诊、整形、衣食住行、护工……嘎乐短时间无法工作,全都是开销,全都是支出!
  爱有屁用,爱能给嘎乐一张稍微能见人的脸吗?
  雷狗呈大字躺在地板上,想到嘎乐瘦得脱了形,想到他失去的左腿、鬼一样的半边脸。他越想越气,拿起墙边的马克笔,删掉后面的情话,写上“臭傻逼去死”。
  丘平醒过来,睡过去,醒过来……便再也无法睡着。他做过太多次手术,很快地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脸很重,像是糊了大量水泥,痛感钝钝的,感到微微灼热。
  脸部手术完成了,像雷狗说的,屁股割了小片皮肤,植在了脸上。虽说是自己的零件,也可能会有排异反应,甚至出现感染,因此他在术前同意书签了字——自己签。雷狗始终没有出现,他想,雷子大概以后再不会出现了。
  看着心电监测仪稳定的曲线,他从没那么讨厌活着。
  护工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来,随口道“做好了吗,变漂亮了?”丘平懒得跟他说话。他便坐在床前,自顾自说起来,不外乎医院的暖气太热,保安不让他的电瓶车进来、隔壁护工的口音多难听……总之都是牢骚。丘平烦不胜烦,冷道:“闭嘴吧,嫌热回家去。”
  护工不乐意了,一张脸伸到丘平跟前:“你说啥老板?再说一遍。”
  “我说你滚蛋。”
  护工笑了一声,大手从丘平的脖子轻轻往下摸。丘平毛骨悚然,瞪着眼,感觉那手伸进宽袍里,贴着疤痕和胶带抚摸。护工拖长着声音道:“老板,那我走啦,你们上周工钱没给我发,本来我就不想干了。老板,走之前我给你擦擦身体。”
  丘平不做声,任由他掀开被子,掀开他的宽袍。身体展露在光亮中,暗红色,黑紫色,凸起的瘢痕,百足虫一样的缝线,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护工仔细穿上指套,粗鲁地把他身子侧过去。
  丘平不做声。
  护工可惜地看着他爱的屁股,右下方贴着术后纱布,再也不完美了。“啪”的一声响,他清脆地打了一下,屁股显出一滩红印。他猥琐地笑道:“丑八怪,你全身只有这一处好看,有肉头!”
  说完,他戴着指套的手指钻进他的缸门里。丘平满可以起身伸手,按响床边的护士呼铃,但他不言不动,任由护工摆布。他太虚弱了,而且心如死水。
  这狗逼爱干啥干啥吧,他这么想着,恶心感却一阵阵袭来,胃不住地翻腾。这狗逼知道怎样羞辱人,并且不留痕迹。丘平沉默地忍着,闭上眼。身体的疼痛和羞辱感还可以感受,最难受是想到嘎乐的身体被人玩弄。他对自己说,停止想象,停止思考!
  眼前的心电监测仪曲线稳定;受着这样的折磨,他还能波澜不惊地躺着,心跳没半点变化。丘平对自己说,你真他妈牛逼啊,死人都比你有血性。是啊,说自己是死人那是侮辱人了,他最多是一摊肉,等着慢慢腐坏。
  护工终于玩烦了,抽出手指,轻蔑地对床吐了口痰。“擦完了老板。我在这里等着,你给我结完帐,我就走!”
  麻醉药效渐渐消退,丘平无法入睡。
  雷狗在半夜五点走了进来。丘平什么时候见到雷狗都不会惊讶,认识六年,没见过什么门锁或门禁能拦住他。雷狗放下包,重重坐在床边凳子上,身上散发出酒气。屋里除了病人,没其他活物,护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雷狗不说话,仿佛是进了个空无一人的山洞里,丘平是块长满青苔的石头。终于石头开口说话了:
  “喝了?”
  “刚做完手术,难受不?”
  丘平不回答,冷淡地说:“你欠护工的钱,赶紧给他,让他滚蛋。”
  “是你欠的。”
  丘平眼眶通红——在绷带下看不出,可愤怒的声音充满尖刺,“我欠你们所有人行吧!你也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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