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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在哪一边(近代现代)——安尼玛

时间:2023-12-09 09:29:34  作者:安尼玛
  小武怒道:“嘎子哥你说啥!我天天盼着圣母院开门呢。再说,是谁搞的演出,害圣母院被封?”
  “你……”
  “住嘴樊丘平!”雷狗赶紧喝止他们俩,“废话别说了。小武,你哪来那么多钱?”
  武居士从屋里出来,捧着个茶壶慢悠悠道:“抵押这房子,跟银行借的钱。”
  丘平忍不住骂道:“你真他妈糊涂蛋。”
  小武不做声。澡堂现在门可罗雀,日式餐厅已经关闭了,但贷款要还、水电要付,那套温泉自动清洁系统尤其费电,小武愁得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雷狗道:“甭担心,疫情很快会结束,春节连着寒假,生意会好起来的。”
  武居士摇摇头,不用算卦,他对前程早已了然。丘平也道:“这两年都是赚钱的,冷清几个月不碍事,客流马上会进村的。”
  武居士微微一笑:“进不进也罢了,武叔就在意一事,能不能把澡堂三层给拆了?这楼太高,截断了村里的气,气不顺运受抑,砸了倒是好。”
  武成功没抱怨儿子,反而怪起那栋楼。只是楼都是越盖越高的,什么时候听说过把盖好的楼层砸掉,让房子越来越矮?雷狗和丘平轮番安慰武居士才相偕离去。临走前,雷狗又扫了一眼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民居。
  在路上丘平道:“你想帮小武还债?”
  雷狗摇头:“这是小武的事,他这么大个人,应该负起责任,”顿了顿,他接着说:“我想入股澡堂。”
  “我就知道!”丘平苦笑,“这跟帮他还债有啥区别?”
  “不直接给他钱。”
  丘平拦在他跟前,“我就问你两事。第一,你现在有钱?”
  “还有一些,这一年多攒下来的。但要先问问你,卖房子的钱是你的,圣母院你的投资才是大头,我把周转资金拿来入股澡堂,你同不同意?”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那么干,不过钱在你的账户,就是你的,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
  雷狗很是感激,两人之间也不必多说,他牵着丘平的手,慢慢在胡同间遛达。
  丘平的第二个问题:“你对村子还有信心?”
  雷狗笑道:“你现在的表情,跟孔骏问信不信吴朗中的药一样。”
  丘平莞尔:“我是不信,那药喝得我烧心,他妈难喝吐了。”
  “那你干嘛还喝?”
  丘平想了想,柔情地看着雷狗。不用再问,他有了答案。
  春节前,圣母院解封依然没有眉目,这是第三年“就地过年”。别家民宿的生意也远不如前,因为跨区越来越困难,健康码查得越来越频繁,大家眼睁睁看着围墙越缩越小,看不到突围的可能。
  但年还要过的。雷狗照旧准备了大量物资,欢迎朋友们前来免费住宿。只是皮皮大厨已经回去葡萄牙,一些员工也离职了,范淋跟着男朋友回老家,圣母院冷清了不少。
  除夕中午,丘平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裤子,被众人嘲笑是东北大棉被。丘平对评价全盘接受,“过年得有过年的样子,这多喜庆。”“说得是,衰气烂事都过去了,来年必然越来越好。”
  没了外来大厨,哼哈做了一大席北方年菜,肥墩墩的五花肉切成片,一大勺烧汁淋下,香气扑鼻。水库鱼也照样浓黑地炖着,白色豆腐咕咚咚鼓起,活的一样。还有咸卤的鸡爪、猪耳朵,从锅里捞出,上面不讲究地沾着些花椒辣椒。大虾只是水煮,盐水鸭是康康家里寄来的,热一热就能上桌。青菜果蔬必然要有的,撕成片、切成条,生吃或蘸酱就好。聋婆给大家烙了葱油饼,热乎乎上桌。
  很少来圣母院的雷大娘,给席上的人一个个发红包,大家说着吉祥话,热闹极了。到了丘平那儿,雷大娘把红包递了过去,丘平肚子里一箩筐的好话,突然都堵在嗓子眼,一个字说不出来。
  雷大娘晶晶亮地看着他,只拍拍他的肩膀,道:“要好好的。”
  丘平没忍住,眼眶润湿,差点掉下眼泪。
  为了掩饰,他转头问雷狗:“你爸还是没回来呢?”
  “回不来,他那儿有病例,行程码挂星了。”
  “大娘没不高兴吗?”
  雷狗笑:“他不回来,我们都高兴。”丘平想到那张四方脸,深以为然。
  麻殷也来了,自己一个。朗言呢丘平问他,麻殷愣了愣:“他没来呢,他早上就说来圣母院……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麻殷话是这么说,却是食不知味,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跟雷狗他们说,我去村里看看。丘平不放心,要跟着去,麻殷摆摆手挤出一个笑:“大年三十的,你是主人家,好好呆着,我去去就回。”
  朗言走在空空的垚院儿里,自猫女的画撤走之后,这公共空间再没举办活动。以前常有村民在这儿打牌侃大山,爷奶遛孙子,现在都不来了。
  他的脚步在走廊回荡,突然想,他是这儿唯一的观众,也是仅剩的唯一作品。
  他自幼学舞,本想进个现代舞团,以此为一生志业,结果京城优秀的人太多,他的才华不突出,寥寥数个舞团都拒了他,靠着夜场间的拼盘演出,才能勉强留京。是瞿捷看上了他,把他带出乌烟瘴气的环境,进了正规的公司。在公司里也是瞿捷的私人助理,做的都是不成系统的事,不需学历技能。
  是他撺掇孔骏夫妻来圣母院的,对孔骏来说,多一个项目少一个项目都无所谓,他的爪子横跨多地,资金和人脉才能转动起来。没想到的是,孔骏也看中了圣母院,认为此地有文章可做,并且画了个宏大的前景。朗言欣喜得很,他觉得可以在这里扎下根来,脱离暧昧不清的身份,找到事业的归属。然后他遇到了麻殷,一个钩子接着一个钩子,把他牢牢按在这里。
  谁成想,这一切还没建成,也来不及腐烂,就这么废弃了呢?
  这空空的房子立着几个雕塑,映照他扭曲的脸。麻殷很不喜欢这些雕塑,总说整个文化村的品味又假又俗,还不如原来满天神佛的模样。现在朗言的脸就在雕塑上,他就是这些雕塑,这些雕塑就是他。
  朗言一笑,雕塑里的脸扭曲得更厉害。抬起手,踢掉鞋子,他在明净的地板上跳起舞来。空旷的展馆整个活了,空气流动,裸脚在地板上摩擦出韵律,白色的身影掠过一个个反光面。
  他的身段主宰着这里的声息和光线,是天地初开时第一只拂过湖面的鸟。他的手脚无所拘束,随时会飞离,碎成尘埃,看得人惊心动魄,却又凭着力量回到地板上。好看的是这轻重变幻,这飞升和落地的拉扯,是人类肉身的挣扎。
  直到他汗水淋漓地停下来时,脸颊显出绯红的色泽。轻喘着气,他抬头看。麻殷在二层的围栏边看着他。
  朗言擦了擦脖子的汗,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对他真正的观众致敬。
  他们一起走向圣母院时,朗言直白地告诉麻殷,文化村怕是不行了,孔骏打算终止投资,也不会再帮村里招商。
  麻殷毫不意外:“这两年万事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很多人都缩了手脚,不敢再冒险投钱。”
  “孔骏要把我召回去,说会给我一个职位。”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公司?”
  “不跟着孔骏?”朗言望着前方反问。然后两人都没了下文。进入林里,朗言才开口道:“我跟你说过,我常常想离开,但差一人推我一把。”
  “我不是那个人吗?”
  朗言默然。麻殷心里惴惴,他一直旁敲侧击地让朗言离开孔骏夫妻,现在他认为不能错过时机,加强语气道:“辞职吧!这不是正常的职业状态,依赖老板的喜欢来赚钱,跟卖身有啥区别?”
  朗言的脸色瞬间苍白。麻殷硬下心肠,拉住他的手说:“你跟瞿婕的事,我能理解。我给了你两年时间,等你自己下定决心离开她,现在我忍耐到极限了!文化村失败了,你还留恋个什么呢?”
  朗言感觉麻殷的眼神就像行刑者,像拿着大刀的砍头人,让他惧怕。但他还能感受到里面浓烈的爱,甚至那愤怒,也是爱的转化。他岂不知道麻殷一直在容忍,一直在装看不见?他对麻殷感激之极,内心深处明白,所有感情都是有代价的,而现在是他遭报应的时候了。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不能理解,你不知道全部的事。我不是跟瞿婕上床,我是跟他们两夫妻一起。你懂一起的意思吗?”朗言咬咬唇,解释道:“孔骏是性无能,他喜欢看男人在他面前操 他老婆。他特别喜欢我,因为我不会爱瞿婕,我不爱女人,我跟瞿婕做爱的时候,所有样子都是做给他看的,我是唯一不让他觉得挫败的男人,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跟瞿婕做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被他 操。”
  麻殷感觉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这些话他一句都听不懂,可脑子里却清晰地现出床上的画面,他跟孔骏同一个视角,看着朗言进入瞿婕的身体,卖力地动着,媚眼却是在取悦他。
  朗言识趣地甩开麻殷的手,“对不起,这些话很伤你,我的作为太烂了。”朗言垂着头,刚跳过舞的他双颊仍有红晕。
  麻殷心痛如绞,抬手摸了摸朗言的脸,温温的,大冬天里快要熄灭的暖炉。“你的脸很红。”
  朗言搭着他的手,柔声说:“记得不,那江湖朗中说我脸发红,是因为患了什么病?你也以为我有什么病。我没病,我吃药了。”
  这话完全构不成逻辑,麻殷听不懂。朗言看着他道:“不吃药的话,我对瞿婕硬不起来。”
  麻殷骤然缩了手。这超越了他的承受力,超出太多了!他以为朗言只是为了工作跟瞿婕上床,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下流的三人行。他不能接受朗言跟孔骏在一个床上,尤其他知道朗言崇拜孔骏,对他有深深的依赖。
  麻殷退后两步,摇了摇头。
  朗言知道必是这个结果,微微一笑道:“再见,大建筑师。谢谢你改建了圣母院,你不要笑我俗气,圣母院对别人是个房子,对我是个希望。”朗言一边转身走回村里,一边说:“跟雷子他们说,我不回去过年了。”
  麻殷怔怔看着朗言离去,冬天的寒意霎时攫取了他。
  作者有话说:
  回北京,作息正常了,应该能回到一周三更的频率,请多多捧场哈。
 
 
第80章 大年夜
  朗言没有回去,麻殷也没有回去。年三十的家宴,从中午吃到天黑,到开始包饺子,麻殷都没有露面。丘平和雷狗担心极了,给他们俩的手机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康康安慰他们说:“他们是不是回市里了?或许麻老师临时有工作?”
  那也不至于不接电话。他们离开热闹的筵席,走到湖岸。两人心有灵犀,都想到他们还在附近,而附近最让他们产生不详联想的是大湖。丘平冷得靠着雷狗,“这湖他妈结冰了吗?”
  “你认为他们会去湖里?”
  “别人我不知道,朗言可说不准。雷子,我现在脑子里都是朗言去湖里放往生灯的样子,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朗言不会游泳你知道不?他不会游泳偏偏去干那么危险的事,这小子有自毁倾向。”
  “不会吧,他平时挺开朗。”
  “他的工作是协调各方,不笑也不行啊。村里搞成这样,孔骏跑了,村民都得找朗言算账,他能跑去哪里?”
  雷子的目光着急地搜看着湖面。冰雪映着月光,倒是明亮的,却不见人踪影。
  麻殷在森林里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他要找的灯。在猫女的房子前,一个棚子下,堆着雷狗给她的棉被和电暖器,麻殷疲累地靠着棉被坐下。
  他没有敲猫女的门,只觉自己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来,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但知道这里可以歇脚。只听“喵”的一声,大福走了过来,警戒地看着他。
  麻殷笑道:“小东西。”
  大福走近两步,跳上棉被,老猫不喜欢人摸,而麻殷看着它,就感到欣慰。
  麻殷打算在这里过夜,等会儿隐隐听到鞭炮声,就是过年了。他看着天空,等着远方的光闪动,却听到门打开了。麻殷惊诧地看向猫女,她没戴面具,穿着长睡衣,像个八岁小孩。猫女让开门洞,示意他进来。
  麻殷带着不安和惭愧,走进小屋。屋里墙上,全都是他们的画,虽然已经看过无数遍,麻殷霎时觉得误入一条时光廊道,像是人临终前的闪回一样,圣母院的前生在他面前展开。他眼泪流下,双腿酸软,忍不住蹲了下来。
  猫女在他跟前,麻殷拉住她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他泣不成声,失去的痛苦以百年的时间刻度在他眼前膨胀,他在废墟上游荡,看见一切皆成黄土。
  朗言说,圣母院是他的希望。麻殷始终不理解,希望是什么意思?一个人怎么能依赖一座建筑来救赎,什么都会消失,穹顶、廊柱、龙骨和外墙,木头与石灰,甚至铁和钢。他问猫女:“为什么?”
  猫女自是不会回答,她蹲在麻殷身边,对他的痛苦感到迷惑。
  朗言回到市里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多。他给孔骏打了无数电话,都是“已关机”。朗言心知,孔骏有心躲着他,许下的工作也只是敷衍对付。他像垃圾一样被扔掉了。
  打电话给瞿婕,她很快接了。她冷笑道:“我跟孔骏离了,你对他还有什么吊用。朗言,你不是说要一辈子跟着孔骏吗?”她尖酸刻薄道:“孔骏不要你了,你怎么办?要不从公司跳下去?不能这么便宜他,你过不好年,他也别想过好!”
  她挂了电话。朗言心冷得很,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没了孔骏夫妇,没了麻殷,他茫然无目标。等他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在公司门口。他想,他可以坐电梯上顶楼,然后从消防梯走到天台。他会在天台上俯视万家灯火,灯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个硕大的舞台。
  麻殷跟他说过一件好笑的事,武居士说他有大明星的命,会大红大紫。或许这是真的,他蛮可以登上舞台,对这个城市表演他最后一个节目。
  纵身一跳。
  他的身手在37层毫无用处,他将让自己放松地往下坠落,直至瓷器碎落——像那兔儿爷。原来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呢。他会成为明日最大的话题,大明星,这都是他命里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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