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难想出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
第83章 故人归
小武不到三天就痊愈了。他一天都不肯多躺,大早就回到澡堂干活。客人越来越多,他笑得比桃花还缠烂,见到客人就90度鞠躬,简直把人当活菩萨。
澡堂的自动化设备停用了,他们得自己洗刷池子和换水,收拾床铺送茶送毛巾,小武亲力亲为,整个人上了弹簧似的,勤快得不像话。丘平笑道:“真没想到,现在小武是我们村最快乐的人。”
雷狗满意道:“这个病果然很容易好。”
“你咋知道他患的是哪个病?如果说是‘不脚踏实地病’的话,小武确实是治好了。”
今儿圣母院很热闹,他们三不五时会在这里放露天电影,已经成了村里的定时娱乐活动。游客多了以后,也有不少人会过来看电影。有人私底下问能不能住圣母院,都被雷狗回拒了。
今天放的是《大闹天宫》,孩子爱看这个,草地上聚满了人。丘平抱住雷狗的肩说:“好热啊,我们去游泳吧。”
他们走到湖岸,脱剩了裤衩,就跳进了大湖里。春末的傍晚,湖水的凉意直攻脑门,丘平颤抖道:“我操水怎么那么冷!”
“游会儿就不冷了。”
两人撑开手脚,划开无边的、闪着光的湖水。丘平的泳技大有进步,在湖里已能自如地游着,他仰卧在水里,望着灰蓝的天空,耳里传来动画片的声响和孩子的笑声。丘平道:“奇怪不?我有一种感觉,在湖里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变,跟我们刚接手圣母院的时候一样。”
雷狗也望着天:“我忘了那时候怎样了。”
“我跟你说过一件事吗?殷殷是第一个认出我的。我们带他来看圣母院,然后你忙你的去了,在湖边他突然跟我说,我认得你樊丘平,把我吓死了。”
“殷殷有时是很神。”
“我还没说完,他走了之后,我不小心滚进了湖里。那时我还不能走路,我转过头,看到我自己,健康的樊丘平,熠熠生光,世界第一美男子!”
雷狗笑了起来。丘平接着说,“我觉得世界裂开两边,有一边的樊丘平是完好无缺的,另一边就是我。”
“如果你看到完好无缺的樊丘平,你会怎样?”
“啊,啥意思?”
雷狗把头沉进水里。丘平感到一条鱼在他身上乱啄,滑溜溜地缠着他。那是雷狗,他协调性极好的身体在水里动静很小,不知怎么的丘平就觉得下半身冰冷刺骨,裤子被褪到了膝盖下。他笑着踢了踢雷狗:“别闹!”
雷狗显然没听见他说话,冷的地方被温暖包裹着了,雷狗长了三头六臂,每存皮肤都逃不过他的抚 摸。丘平喘不过气来,腰绵软,便往下沉。湖水黑乌乌的,丘平闭着眼,任由雷狗托着他,把他身体百般搓揉。两人都支撑不住了,雷狗拉着他游向岸。
到了可以站立的地方,雷狗抱着他,亲他滑溜溜的脖子。丘平倒是正经起来了:“很多人在那边看电影,会听见的。”
“你不叫就好了。”
“卧槽这能忍住吗?”
雷狗不理他,把他整个人抱起来。丘平还是提心吊胆,两人早就不避讳承认关系,但被看见自己跟婴儿一样贴着雷狗,以后怎么在人前牛逼起来?他像是这么想,双手却还是牢牢环抱着雷狗,免得啪唧摔进水里。
雷狗太强壮了,他的肌肉显出清晰的形状,水从黑发流淌,贴着轮廓鲜明的下颔,流过坚硬的斜方肌,渐渐消散在他光滑的皮肤上,与汗水混合在一起。丘平几乎不能自主,只记住千万别叫出声。
他把头仰起来,天空是在眼底渐渐黑的,耳里只听见京剧般的节奏声,伴着孙悟空翻跟斗,伴着观众的笑声。他试图把注意力放到剧情上,演到哪里了呢,弼马温正在打谁呢?一下,又一下,如此有力,全世界无法与他匹敌……
丘平的心思毫无办法地回到雷狗身上,雷狗在过程中很少说话,埋着头干,很坚决,让人拿他没办法。丘平咬着他的耳垂,剧烈的刺激让丘平的脸发红,他也出汗了,身上冷一块热一块,他觉得自己发了高烧,意识里是黑色的天,黑色的水,而雷狗是这天这水唯一律动的生机。
天黑得看不出一丝缝隙时,雷狗把丘平轻轻放下,累得气喘吁吁的,怕是打两小时球都没这么大的消耗。丘平捏了捏他的脸,笑得欢。
两人在水里站着,丘平软绵绵的,立不住,只是往雷狗身上靠,他想起了之前的话题:“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你说,我看见健康的我会怎样。”“你会怎样?”
丘平伸长手臂,做出拥抱整个湖的姿势:“我要他带我走!我这个世界不怎么行,想去他那边看看。”
雷狗沉着脸说:“不准去。”
“就幻想一下,做做梦。你那么严肃嘛呢?”
“总之不准去。”雷狗一边说,一边给他穿上裤衩。丘平哎呦一声。雷狗紧张道“怎么了?”,丘平笑道:“里面钻进了一条鱼。”
雷狗借口去打球,一个人去了市里。他走进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堂,东张西望。大堂冷清得很,外国人更是一个都看不见了。他坐在皮沙发上,随手刷了刷微博。首页上一群人在外滩拍照、比手势。雷狗愣神了很久,才突然醒悟过来:外滩有人了。
这消息在他心里荡了荡,却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丘平说过,这是个打地鼠的游戏,哪里冒出鼠头就打哪儿,您别急,总有挨这么一下的时候。雷狗倒不这么想,这事儿哪有打地鼠那么干脆,分明是小刀子片肉,刀刃割进去,拖一拖,削出一小片,再削去一小片。
但他很为照片里的人高兴,能出来总是好的。
“上海……解封,”一个人在他后背念道。他靠得很近,脸快碰到雷狗的脖子,说话的气息暖着他的耳朵,雷狗一动不敢动,肩膀绷得紧紧的,眼睛也忘了眨。直到眼球干涩,他才活过来似的,微微转过脸。
他就在眼前,干净俊秀的脸,笑起来亮堂堂的,但眼睛已没了明媚的光,被涂染了一样,不再干脆利落地表达他的所思所感。雷狗想,他必须叫出那个名字,只要叫出来了,一切就明确了,他启开嘴唇,却被对方的手指按住了:“先别叫我,”嘎乐说。
两人相视片刻,先是恍如隔世的茫然,然后嘎乐绽开灿烂的笑,抱住雷狗的脑袋,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道:“雷子!我不是做梦吧!”被这么一抱,雷狗的阴霾散去,也欢欣道:“不是做梦。”
嘎乐细细地看着他,就像雷狗脸上有很多谜题,他抱着雷狗的脸,下了个严谨的结论:“你一点都没变。”他绕过沙发扶手,坐在雷狗的身边,重重地靠在座背上,仿佛是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可以歇脚的地儿。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雷狗左右手相握,放在大腿上。
“见到我会很别扭吗?”嘎乐直白地问。
“没有。”
“我还担心你不能适应,我本来还想要不要戴口罩,让你感官上没那么刺激。”
雷狗乐了:“不致于。”
“还好跟我交换的是丘平,要是周青,我他妈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你了。”
雷狗被这可能性吓到了,怔了怔道:“还好不是。”又说:“你现在跟丘平一样,尽是胡思乱想。”
“这么荒诞的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事是胡思乱想?”嘎乐伸出手,覆在雷狗的手上,雷狗双手紧了紧,突出的指节山一样不屈不挠。
“怎么了,防着我?”
雷狗有点尴尬,回握着嘎乐的手道:“你变得那么敏感了?”
嘎乐挪到雷狗身边,紧靠着他的肩,带点委屈说:“我特怕你还在生气,或者不想理我了。”
“没有,我一接到你电话就出来了,怎么就不理你了?”
嘎乐心情立刻就舒畅了,笑道:“丘平怎么样?”
“挺好。他年前换了个荷兰进口的假肢,穿着长裤完全看不出腿没了。”
“呃,”嘎乐低下头。
“他想得开,办法也多,再困难的事自己能熬过去。”
“我欠他太多了,不指望他能马上原谅我,”嘎乐黯然道:“我现在可以见他吗?”
“不可以。”
“他不愿见我?”
“他说暂时不想见你。”
嘎乐松开雷狗的手,懊恼地看着茶几上的假花。这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但听到雷狗亲口说,还是受了打击。
“我能怎么办?”
“你……你会在北京多久?”
“我现在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工作,公司派了我们几个会中文的,来这里谈合作销售疫苗,预计会停留三四个月吧。”
“谈完就走?”
“不一定,如果项目成的话,我想争取机会回到北京。”
“嗯。”
“雷子,你能不能帮我说服丘平?只要肯见我就行。”
“见了又怎样?”
嘎乐用丘平柔软的眼神说:“他会重新接受我的,我们的感情很深,而且现在他是我,我是他,还有什么比我们俩更难分开。”
雷狗肌肉绷紧,闭着嘴。嘎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继续道:“我说这些话很不要脸,但我想清楚了,如果这荒唐绝伦的事有什么意义,就是让我们俩更紧密。丘平迟早会明白,他跟我一样,不管去到哪里,我摆脱不了他,他摆脱不了我。”
“不,他早不想你了!”
嘎乐被这硬邦邦的话惊到,眼睛瞪圆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雷狗站起来道:“你不要去见他,惹他难受。”
“雷子,”嘎乐抓住他的手,仰望他道:“我不急,不会贸然去找他,你帮我说说情行吗?”
雷狗身上发僵,他这才看见嘎乐的手戴着枚戒指,不用问,自是他跟丘平求婚的婚戒,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大爆炸,竟然幸存了下来。他妈的!
“现在我该叫你什么?”
“我用的是樊丘平的身份,但我还是我——我们还是我们。”
听到这话,雷狗心软了。这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语调,即使从前并非属于一个人,但一直是他最重要的回忆。他情感涌动,俯下身抱着眼前人,那身体和气味也是熟悉的。
“嘎乐,见到你我很高兴,你回来真好。”
雷狗返回圣母院,院子里碰到正在修剪树枝的丘平。“去哪儿了你?”“去市里保养车。”“保养车那么快?”“4S店被封了,没进得了门。”“真够倒霉的。”
雷狗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左右无人,他看着圣母像,嘴里无声念叨。他也不晓得自己在念什么,说了那么多谎,他慌张得很,只想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后来他才渐渐听清自己的声音:丘平是我的,不是嘎乐的。他以后都是我的,以后都是,嘎乐别想带走他。
第84章 警戒线
他们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那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带来的,猫女的哥哥冯月启,在礼拜堂里高声宣布说:圣母院可以开门了老乡们。你们得感谢我爸,他费了大劲才帮你们争取来的。
鸦雀无声。冯月启又说:“可以开门呐!”
大家才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雷狗和丘平几乎同时站起来!礼拜堂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康康泪流满面,拉住冯启月的手说:“真的吗,真的解封了?”
冯启月幸福地说:“真的啊美女,我家老头子给你们讲的情,县里谁不给他面子?他出声保你们,三两句话解决了问题。”
雷狗感激万分道:“太感谢了,我跟你回去当面拜谢冯老板。”
“他现在没空见你,过两天吧。为你们高兴!来吧兄弟,我们喝两杯庆祝庆祝。”
雷狗到今天也没明白,为什么冯福源会拔刀相助。也许是猫女暗暗在后面使劲?她爹不看重她,但冯太太可是疼爱女儿的。或许是别人,是希望县里能恢复生气的人,又或许是冯福源自己;或许是圣母显灵,方相氏降幅,是他们命不该绝。
鞭炮响彻村里的大街小巷,烟雾弥漫中,高大狰狞的方相氏踏步向前。马路两旁的信众拍着手,拜拜,拍照,再拜拜。村里喜气洋洋,每个村人都为圣母院高兴。从昨天开始,就有不少人带着花去供奉圣母,以及缠着五彩线的桃子,还有这个时令的杏、桑葚。大兴的西瓜也下来了,切开是沙沙的红肉,满满的汁水。
这预示着夏天要来了,夏天来了,暑假也快来了。圣母院被封禁了差不多一年,但每一处都干干净净的,床单布草定时拿出去晾晒,房间每天都会除尘打扫,库房里齐备着卫生用品和饮料,厨房茶米油盐样样齐全。大棚里的蔬菜挺括地绿着,瓜果鼓圆圆,丰满水润地挂在藤上。
员工少了一半,但临时也够用了。圣母院随时都准备着,以致重开的第一天,跟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以致他们好像只是过了一个比较漫长的夜晚,等天亮了,一年前的昨天和今天就接续上了。
开业那天,朗言把剧团的人请了来。他们在湖边做了个演出,观众没看懂,但每个人都喝彩拍手。这是另一种祛瘟仪式,当演员自由地伸展手脚,当他们呐喊、跳跃的时候,一些不好的东西就会远去。
雷狗笑得合不拢嘴,丘平不得已提醒他,“别高兴得太早,疫情还没过去呢。”
“会过去的,很快了,国外已经开放了,人到处去旅行了。”
“国外。”
“我们也一样,”他复述着他最信任的朋友的话,“迟早的事。”
丘平发现雷狗有点不妥,是因为那家“4S店”。那家被封的4S店处于一种薛定谔猫的迷离状态,一时说解封了,雷狗就开着车去保养,但回来又说还关着门。丘平说你找个别的店啊,修车厂也行。雷狗道,我买了那家店的套餐,不用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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