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好奇,他认识莫如玉半年多,知道对方为人爽利快人快语,方才对话间也很是利索,怎么突然迟疑起来了?
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他想着,开口:“若是不便……”
莫如玉忙道:“是这样,你同时遇相识这样久,可知他有无心上人?”
桑惊秋:“……”
莫如玉轻咳了两声:“按理说,这种事不该问桑兄,可我也不好去问旁人,只能厚着脸皮了,是我唐突了,桑兄不要放在心上。”
桑惊秋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站在莫如玉立场,询问一二也无不可。
不过:“我不清楚。”
莫如玉看过来。
桑惊秋:“他与我,大多时候说的只有鱼莲山或者买卖铺子的事,不怎么谈及旁的,至于他有无心上人……”
他顿了一顿,“此事,还是问他本人比较合适。”
莫如玉有些尴尬,抓了抓后脑勺,又给二人倒酒。
桑惊秋喝酒说话,面色如常,心思却飘到了旁的地方。
晚上,桑惊秋忙完自己的事,跟往常一样,拿了块丝绸,准备擦一擦“出云”。
他用东西素来小心,对这支笛子更是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平日里对战都很谨慎,这么多年,“出云”还崭新如初。
但他习惯每天擦一擦,温润的触感握满掌心时,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耳边不由响起莫如玉白天问他的话。
“他可有心上人?”
这个问题,桑惊秋比莫如玉更想知道。
这么多年,时遇忙着读书、忙着练武、忙着料理买卖,长大后忙着集中势力、忙着设立鱼莲山,现在更是各种事务缠身,每日里除了必要的休息,始终处在各种忙碌之中。
这些事,大部分都有桑惊秋的参与。
他知道时遇会煮面,喜欢喝雨前龙井,讨厌一切跟葱有关的食品;
他还清楚时遇极度爱干净,吃饭前要用开水将餐具烫干净,从不跟人共用碗筷茶杯,除非条件不允许,睡前必得洗澡;
他知道时遇偶尔会说梦话,曾经还梦游过;
他甚至知道时遇当年从时家搬离,其实是跟掌家的大伯父决裂了,时遇走的时候,将自己父母该得的所有东西全部带走,一个铜板也没剩下,招至大伯父不满,明的暗的给时遇找麻烦,直到时遇不耐,抓住大伯父一个儿子侵吞良田的事报了官,那个儿子进了监牢,大伯一家才终于消停。
最后这些事,在时家这样的大家族,这是家丑,不能外扬,知道详情的非时姓人,也就桑惊秋一个。
除了这些,时遇的大部分事,桑惊秋都清楚,两人认识这么久,大事小事,好的坏的,时遇都不瞒着他。
只是这个“心上人”……
时遇有吗?他那样的性子,会爱上什么人?那个人,又会是何模样呢?
门开了。
桑惊秋看过去,思绪却还没转回来,看到时遇还愣了一下。
时遇径直进门:“怎么?很意外?”
桑惊秋:“……”进他房间不敲门的,除了时遇没有第二人。
他放好笛子,问:“这么晚了还不睡?”
时遇自顾自倒了杯水,喝下去后,才说道:“山上有奸细的事,施天桐与你提过了?”
桑惊秋:“略微提过。”
时遇:“你有什么想法?”
桑惊秋看他:“嗯?”
时遇:“你不可能没有怀疑过。”
武林大会后二人遇袭,他能想到山上有奸细,桑惊秋当然也能。
但奇怪的是,桑惊秋从未跟他提过。
桑惊秋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思忖着说:“是有过疑心。”
他朝时遇笑了一下,“你这是有结果了?”
时遇报了几个名字,他本人和施天桐袁暮亭身边各有几位,而桑惊秋平时待谁都好,但大多数情况下,除非必要或时遇吩咐,他总是单独行事,所以虽然他每个人都认识,却又跟他联系不太多。
虽然如此,桑惊秋却没有丝毫开心,反而问道:“确定了么?”
“千真万确,抵赖不得。”时遇面无表情,“我暂且不动他们。”
桑惊秋:“你有其他计划?”
时遇:“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桑惊秋:“你说。”
时遇的计划也很简单,通过这几个奸细,找出背后的指使者。
鱼莲山上要说人缘,无人会好过桑惊秋,他又是出名的性子好,由他出马,事半功倍。
桑惊秋领会了意思,喝着水,考虑什么法子好用。
“天门山中也有此事。”时遇又说道,“莫如玉来此小住,也有这个理由。”
桑惊秋抬头看他:“是因为四平帮?”
时遇:“这只是原因之一。”
的确,能在鱼莲山安插人手,至少几年前就有计划了,那时候鱼莲山才刚刚设立,跟四平帮毫无瓜葛。
各种情由,大概要等幕后之人现身才会知晓。
桑惊秋旋即想起另一件事,道:“我有事需要出门一段时间,就从那几个人中挑几个跟我一道去罢。”
时遇随口问:“去哪里?”
桑惊秋:“安平府——顾听风的大哥生辰,邀我前去。”
时遇:“你与他很熟?”
“他帮过我。”桑惊秋指的是在白月明找人假扮齐见深那次,“况且,顾听风还救过我的命。”
时遇不说话了。
顾听风救桑惊秋那次,正是他设计找内奸的时候。
虽说结果如他所愿,可心底里,他不愿再提及此事。
——也不愿桑惊秋再提。
桑惊秋手握茶杯,奇怪地看着时遇。
他觉得时遇似乎有话想说,不知为何,迟迟不开口。
良久,他忍不住了,主动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时遇眉头一跳,平静道:“没有。”
紧跟着。
“顾听风是吕七风徒弟。”时遇不知想到什么,又提了一句。
桑惊秋:“……”
时遇:“不可完全信任。”
桑惊秋沉默下来。
他和时遇想法不同,也不强求。
但时遇今日似乎很闲,紧跟着问:“他始终不是朋友。”
桑惊秋再度抬眼,对上时遇的目光。
这双眼,他再熟悉不过,可有时候,他也觉得陌生。
屋内仍然很安静。
时遇觉得差不多了,起身欲走。
“顾听风和他兄长于我有救命之恩。”桑惊秋却在此时说话了,“我与顾兄来往,只是觉得此人值得相交,他是谁的弟子、来自何处,与我不相关,我也不关心。”
时遇顿住,一双锐目落在桑惊秋面上,眉头紧紧锁成一团。
桑惊秋仰头和他对视,道:“你交待我的事,我自会处理好,至于其他的,我想,我自己能决定。”
时遇抿紧了唇,只觉得胸腔内有一团火砰砰直撞:“好,那我问你,若有一日,证明我所言为真,你当如何?”
桑惊秋:“那便证明我有眼无珠,我自会给你交待。”
时遇冷笑:“错误已成,你如何给交待?”
桑惊秋收拾着茶杯,慢慢起身:“你想让我如何交待?”
时遇:“……”
“这样罢,若他害了山中人,我抵命给你。”桑惊秋平心静气地,仿佛在说明日吃什么,“不仅是他,所有我的朋友,倘若对你、对鱼莲山不利,我都如此,可以么?”
桑惊秋说完话也不动,默默跟时遇对视,他当然知道时遇很愤怒,身为鱼莲山的人,他本不该如此“犟”,可有些事,他不能让步。
气氛有些诡异,紧张中夹杂着旁的东西。
没人先动,两人都像在等待什么,迟迟未动。
“掌门!”
一个年轻男子跑来,他叫刘品,前几日被时遇派去苏州见二伯父,刚刚回来,“二大爷说……呃……”
时遇头也不回:“有事说。”
刘品小心翼翼瞅了眼桑惊秋,低声道:“二大爷让我告诉您,定亲之事已有眉目,二大爷过几日会来此,亲自跟您商谈。”
第21章
时遇手拿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桑惊秋则背对他整理着案上几册书,也是一言不发。
刘品没得到时遇的吩咐不敢贸然离开,站在门口挠头,时不时拿眼睛瞅一眼两人。
又有弟子过来,边走边喊:“刘品?你怎么站在外头?惊秋呢?”
刘品:“呃……”
那弟子往里跑:“惊秋,我……掌……掌门?”
刘品扶额。
说起来,鱼莲山大部分人,包括施天桐和袁暮亭的徒弟们,都非常喜欢桑惊秋,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惦记着给桑惊秋一份。
现在前来的这一位叫陈川,是来给桑惊秋送东西的。
他没料到掌门也在,一下子僵在门外,不敢动了。
桑惊起走过来,问:“怎么了?”
陈川:“那个,我这……”
时遇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品连忙跟上,还不忘回头,朝桑惊秋点点头。
桑惊秋:“进来说。”
送完东西,又聊了几句,陈川要告辞了,临走前,忍不住问:“惊秋,掌门他……怎么了?”
桑惊秋一顿,笑起来:“他为山上的事烦心,没什么。”
陈川:“山上一切安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桑惊秋摇头:“你别管了,早些休息去罢,过几日我需出门一趟,你随我去。”
送陈川出门,他回到桌边坐下,看着那个崭新的酒坛子,面上笑意渐渐消失。
之后两日,桑惊秋忙着处理事情,没再与时遇见面。
第三日中午,时遇的二伯父抵达山上,派人通传,请他过去一道用午膳。
桑惊秋本不愿过去,可二伯毕竟是长辈,他踌躇稍许,还是去了时遇的屋子。
“惊秋来了啊。”二伯乐呵呵地对他招手,“我带了苏州的点心,快来尝尝。”
桑惊秋道谢,与二伯说话。
时遇坐在一边,也不开口。
闲事说完,菜也差不多上齐了。
二伯转向自己侄子,道:“前次与你所说之事,你真的不考虑了?”
时遇摇头。
“婚姻大事,虽说是你的自由,不过如今你父母不在,我们做长辈的也有这个义务帮忙看顾一二。”二伯叹了口气,“上回说的人家你若是不乐意,我们再商议便是。”
他说着问桑惊秋,“惊秋觉得呢?”
桑惊秋低着头吃饭,闻言似乎愣了一下,抬头时神色还有些恍惚。
二伯奇道:“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时遇,叫个大夫来瞧瞧……”
“没事,方才被茶水烫到了。”桑惊秋注意到时遇扫过来的目光,稳住心神,道,“你们商议正事,我先出去。”
二伯:“不是什么秘密,惊秋也不是外人,坐着!”
桑惊秋:“……”
他看时遇,时遇也在瞧他,眼神有些复杂。
他微微愣住。
总觉得,时遇好像在计划什么……
二伯父看看两个年轻人:“你们两个干嘛呢?”
时遇给他倒了杯酒,轻声道:“我有心上人了。”
二伯父正端着酒杯准备喝,闻言手一抖,酒洒了半杯:“啥啥啥啥?遇儿你方才说……”
时遇:“嗯。”
二伯父嗖地看桑惊秋:“是不是真的?”
时遇也看他,那眼神中分明是——照我所说去做。
桑惊秋放下筷子,慢慢将手放在膝盖上:“大概是罢,不过我没见过此人,所以不清楚。”
二伯父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喝酒,抓着侄子就开始问。
桑惊秋坐在那,手脚渐渐冰凉。
这顿饭不知如何结束的。
二伯喝了不少,最后是被抬进客房的。
桑惊秋走出正厅,被阳光刺得眯眼,他往旁边的树影下走去。
大约喝多了,他觉得脑袋昏沉,四肢也没什么力气,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十分艰难。
几乎挪到了树下,他靠在树身上,无力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叶子。
这棵银杏,是时遇刚打算设立门派时,他无意中在野外发现的,觉得非常雄伟又好看,就想要移植过来。
可时遇觉得,不过就是一株树,随便买点种子种一种就可以,根本无需如此麻烦。
两人争辩了几句,就打了个赌,桑惊秋把那棵银杏移上山,另外再买几株银杏苗栽植,看到底谁的法子好。
现在后山那些银杏,就是当时时遇买的苗。
时过境迁,桑惊秋移来的这一棵则依旧壮观,而后山那些树苗,也变成了桑惊秋在照顾,时遇平日事忙,很少过去。
意气用事下的打赌,算是年少时的一点兴味,并不能代表什么。
时遇原本就对自身之外的东西极少上心,人也好树也好,他都不会放在心上,遑论去花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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