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桑惊秋紧跟着说:“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都还你。”
不止时遇,连莫如玉和被桑惊秋钳制住的楼司命也愣了一下。
但时遇立即反应过来桑惊秋的意图,他上前半步,呼吸紊乱:“桑惊秋,别乱来!”
楼司命同时喊:“不要乱来!”
桑惊秋闷声笑起来,其他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时遇神色剧变,再次对桑惊秋喊:“桑惊秋!”
“原本我可以不杀你。”桑惊秋挡住嘴唇,呼吸加重,“只是你心思歹毒,若留你一命,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害。”
假楼司命看出桑惊秋不是玩笑,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闲适,努力以商议的语气道:“你如今身中剧毒,除了我,无人能解。”
桑惊秋“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眼前一片模糊,桑惊秋在心中临摹着时遇的五官模样,眼前蓦然一黑,几乎就要跌落悬崖。
“桑惊秋!”
对方脸色惨白,死命挣扎,可桑惊秋分明看着有气无力,就是挣脱不开。
桑惊秋拨开挡在跟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总是清澈的双眼此刻一片幽深:“让天桐暮亭和他们不用难过。”
时遇咬牙:“桑惊秋,不许乱来!”
“我今日所为,并非为了你,所以——”桑惊秋笑了一下,“我也不怪你。”
桑惊秋抬手,用力扣住“楼司命”的脖子,叹气,“没想到有一天要跟你一起死。”
又一阵很大的风吹过,桑惊秋的长发高高扬起,仿佛立即就要随风而去。
时遇心头狂跳,脑壳胀痛不已,按捺不住,闪身掠向二人。
桑惊秋往后边退了一步,轻声道:“祝你们白头偕老。”
“桑惊秋!”
两句话一前一后,前一句传进时遇耳中,而后一句,桑惊秋并未听到。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话了。
施天桐和袁暮亭赶到时,只有莫如玉一人独自站在山崖旁,袁暮亭问:“莫掌门,其他人何在?”
莫如玉伸手指了指崖下。
两人愣了一下,冲过去,正见到时遇跳入湖中,纷纷震惊,掌门这是作甚,还有,惊秋呢?
“他下去找惊秋。”莫如玉语气沉重,“我劝他找渔人,他不愿意。”
施天桐和袁暮亭反应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莫如玉撇过头,不说话。
两人立即往山下跑。
秋日湖水冰凉,可时遇全无感知,只是一次次地潜入水底,仔细查看每一寸地方。
累了就上岸休息片刻,待体力有所恢复就再次下水。
上上下下,循环往复。
他听不到别人喊他,看不到其他东西,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桑惊秋带回去。
像十八年前那样。
不知找了多久,连桑惊秋身上的一块布条也没找到。
他再次上岸,端起弟子们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就坐在火堆边开始运功。
只要内力恢复,他就可以再去找。
莫如玉走过来:“时遇,你休息一下。”
时遇用心调息,恍若未闻。
莫如玉叹气:“施天桐他们找了许多人,从各处在找,有消息会马上来说,你再如此会撑不住的。”
时遇睁眼,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湖面,身上衣服渐渐干透。
莫如玉继续劝:“回去歇息罢。”
时遇忽然问:“他死了吗?”
莫如玉被问了个突然:“啊?”
时遇又不说话了。
莫如玉反应过来,他顺着时遇视线望向湖水,轻声道:“此湖通向大海,你又说惊秋不会水,所以他……”
时遇粗暴地打断他:“他不会。”
莫如玉就停了。
“我不喜欢的事,他不做,他说过。”时遇说,声音很低,仿佛在跟莫如玉说,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会死的。”
第33章
五天后,施天桐下令所有人回山。
许多弟子不肯。
他们中有一些很早拜入施天桐和袁暮亭门下,和桑惊秋相识很久;还有一些是被雇佣上山干活,虽然拿钱办事,但桑惊秋对所有人都很好,其中不少受过桑惊秋的帮忙。
如今惊秋下落不明,他们不想放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施天桐对他们说,“但你们都留下也于事无补。”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道:“难道就不管了吗?”
施天桐:“渔人们会继续搜寻,我也会留下一部分人轮流值守,其余人都回去。”
山上事务繁多,总要有人去做,况且施堂主言之有理,找了这么几天都没结果,再多人堵在这,又有何用处?
弟子们陆续散去。
袁暮亭正好从山上回来,道:“都安排好了。”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湖畔,压低声音,“还是那样吗?”
施天桐无奈点头,和袁暮亭一道无奈摇头。
桑惊秋坠崖的最初三天,时遇几乎是泡在湖里。
他内力强,能在水下坚持许久,实在坚持不住就上岸,运功调息,待有所恢复就继续下去。
莫如玉劝过几次,时遇置若罔闻。
而施天桐和袁暮亭根本连劝都没劝,因为绝无效果。
时遇说一不二,不会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
这么多年,唯一能让时遇稍稍改变主意的,大概只有他的师父和二伯。
还有惊秋。
如今长辈皆不在,而惊秋……
谁能开口?
到第三日傍晚,莫如玉实在看不下去,趁时遇上岸运功调息点了他的睡穴,好歹算是消停了一日。
不知是不是休息过后脑袋清楚了些,时遇醒来后没再下水,而是花一天时间安排好了山里的事,重要事务交给袁暮亭和施天桐,其他则一概不理。
然后,他再次来到湖边。
不下水、不参与搜寻,旁人讨论方法对策他也不参与,只是站在湖边看着。
每一次搜寻的人从远处返回,他才会动一下,目光落在那些人面上片刻,就再次移开,继续瞧湖面。
鱼莲山人皆知他们掌门性子,此时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湖水,整个人仿佛一尊冰雕,威严更甚从前,没人敢过去打扰。
直到现在。
时遇一直站在那,眼睛片刻不离地看着湖水,仿佛在等待什么。
又一日过去。
渔人们再次回到岸上,打着手势比划了些什么,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袁暮亭忙问:“情况如何?有线索吗?”
中年男人是渔人们的头头,姓王,摇头,示意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并说道:“找了这么久也找不到,以我们的经验……几位还是放弃罢。”
干他们这一行的,讲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片湖不算太大,前后快六天,这么多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搜,一遍又一遍,就差把湖底翻个底掉儿了,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那头通着海,或许被冲进海水之中了。”老王解释道,“大海凶险,我们兄弟没有经验,无能为力了。”
湖畔一片安静。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就预知了这个结果,只是一切刚刚开始,总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继续找。”旁边忽然有人插话。
几人转头,就看到时遇不知何时过来了,双眼仍然盯着湖面,神情平静。
老王试图讲道理:“呃,这位少爷,有钱赚我们当然喜欢,可您瞧,都快六天了,什么都没找到,在这片湖里的可能不大了,我们也不想昧着良心骗您。”
时遇笔直地站着,不言语。
袁暮亭对施天桐使了个眼色,后者示意老王跟他走,袁暮亭自己走到时遇身边,和他看同一个方向。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湖面上波光粼粼,很有些美丽,只是看久了会有些眩晕。
袁暮亭微微眯眼,转脸看身边面无表情的时遇,其实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如此表情,看上去极为淡漠又冷静,但袁暮亭此刻觉得,眼前人如今的“冷静”,并非真正的“冷静”。
她轻声开口:“惊秋受伤中毒,从山崖落下必然加重伤势,他不会水,在水里比旱鸭子还惊慌。”
时遇沉默,但袁暮亭看到他睫毛抖了两下。
“如此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袁暮亭平时话不如施天桐多,真正说起话来却是极有逻辑,直命核心,“别再找了。”
湖面的浪此时大了一些,晃碎一水的阳光。
时遇忽然道:“或许另一个人会水。”
袁暮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苦笑起来,反问:“即便那人熟识水性,他会带着惊秋一起走吗?再说,以惊秋的性子,若他发现那人要逃跑,会如何?”
时遇恍惚了一下。
会如何?
——会拼了命拖住那人,直到两人一起死去。
五岁时就懂得未雨绸缪为自己留下后路,那样艰难也努力活着;为了修习武功,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十来岁随时遇出门办事,中途被时家仇敌抓走,打伤扔进山林,一条腿断了,硬是强撑着一口气找到出路;被设计陷害,面对“证据”就是认,转脸做了个局,引得师弟这个罪魁祸首现身……
更别提鱼莲山设立后,遭遇的无数明枪暗箭。
二十多年的生命之中,无数次惊险、难关,但凡桑惊秋意志稍微软弱一点,都坚持不到如今。
论心智之坚,桑惊秋不逊于任何人。
拼命也要弄死的人,在他手上不会有逃生的可能。
可,如果放弃搜寻,既意味着接受桑惊秋已死……
这时,施天桐匆匆过来,道:“我同老王沟通了一番,他说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袁暮亭忙问:“什么法子?”
跟在后面跑来的老王解释道:“此湖虽说通向大海,不过中间有块巨大的礁石,人如果从湖里飘过去,可能会被礁石挡住——唉唉唉诸位莫急,听我说完,我前天就让兄弟们去瞧过,没有人。”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皱眉。
一直看着湖面的时遇也终于转过头来。
两道视线落在老王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抖,心道妈呀这少爷怎么这么吓人,立即撇过头,指着出湖入海的方向,道:“如果人是从那边过去又碰到礁石的话,有可能会被海水推着走,运气好的话往北,有几个村子,不少人打渔为生。”
袁暮亭追问:“那若不是往北,又该如何?”
老王摇头叹气:“那可是大海,没头没尾的,别说人,什么东西漂上几天也该没了。”
袁暮亭和施天桐都低下头,还未及振奋的心,立即又跌落深渊。
老王也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所提的两种方法确有其事,但极少,他在水上讨生活几十年,也就听说过几次,只是看眼前这群人就是不死心,他没办法,才想起来说一说。
其实谁都知道,寄希望于那些,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了,等同于无。
他也无奈,只得道:“要不然我们再看看,不过各位是明眼人,还是早做打算罢。”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没说什么。
“不用了。”这次说话的却是时遇,他对袁暮亭说,“你跟我来。”
袁暮亭跟着时遇上山,施天桐留下善后。
上山上到一半,时遇忽然问:“各处有多少人?”
袁暮亭略作记忆,给了个数字。
时遇:“除了不能动的,全部投出去。”
袁暮亭点头:“需要做什么?”
时遇:“找他。”
袁暮亭愣住。
她以为时遇结束搜寻是接受了,现在看来,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时遇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不要错过任何一处。”
他讲话素来简单,寥寥几句,传达出一个意思——
他不相信桑惊秋死了。
袁暮亭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只答了个:“好。”
当天晚上,时遇好好睡了一觉,次日开始处理山中事务。
山上刚被围攻过,假的楼司命不见了,真的楼司命不知所踪,桩桩件件,一忙就是一整天。
弟子们也在各自忙碌。
鱼莲山十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过了三天。
傍晚,袁暮亭从山下回来
,路过桑惊秋住的院子,不由放慢脚步。
黑暗处忽然有人说话:“有什么消息?”
袁暮亭一惊,定睛,见是时遇,摇头。
时遇隐在黑暗中,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暮亭不欲打扰,就走了。
没多久,又有一人出现,不同于袁暮亭的小心翼翼,此人仿佛知道时遇在此,径直走来,道:“你果然在此,我把齐见深带来了,现下就在前厅,你现在要见么?”
时遇走出来,跟莫如玉一道往前走。
莫如玉问:“你觉得齐见深与楼司命有关联,是何道理?”
时遇:“猜测。”
莫如玉叹气:“自从惊秋死了之后,你……”
时遇停下脚步,看向莫如玉的眼神无比诡异:“谁说他死了?”
莫如玉呆滞地看着他,半是怔忪半是无奈。
山上的人其实都知道桑惊秋不在了,他不信时遇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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