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桑惊秋刚从苏州回来,还未曾发生那么多事。
本该失望的,但桑惊秋三个字像一根针,扎进时遇心里,传来淡淡疼痛。
时遇忽然觉得,如果一直找不到他,那么等时间过去,许久许久之后,是不是就再也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是否有一天,他再也听不到这三个字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中一晃而过,时遇莫名头疼,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沈夙:“他请我帮他查一个人。”
时遇愣了一下,精神倒是集中起来:“谁?”
沈夙看着他,摇头:“他不让我说。”
时遇觉得奇怪。
桑惊秋从五岁起跟着他,虽说因为其性格缘故,从来不缺少朋友,可桑惊秋也并非交浅言深之人,哪怕跟施天桐袁暮亭,也不如跟他来得亲近。
他一直觉得,原本就该如此。
可桑惊秋与沈夙统共没见过几次,沈夙还是秦峰的儿子,按理说不会太过了解,怎会请他帮忙呢?
时遇有些烦躁,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于是道:“是么?”
沈夙又倒了两杯酒,叹气道:“桑惊秋于我有救命之恩,没有他,就没有枧水帮的今天。”
时遇摸了摸酒杯,早在发现四平帮和司命楼有所瓜葛之时,他就让桑惊秋去查过,得到的结果是确有其事,但秦峰“死”后,四平帮许多买卖被楼司命霸占,四平帮内部不少人不满,其中就有秦峰的几个儿子,试想,明明是秦峰所有财势的最直接继承者,却横路闯出个拦路虎,任谁能高兴?
沈夙也是秦峰的儿子,平日里在四平帮默默无闻,只把这个枧水帮做得有声有色……
“你当初与楼司命起冲突,也是为了四平帮的势力。”时遇毫不遮掩地提出疑问,“我亲眼所见。”
沈夙也不生气,道:“若非那般,还有他的帮助,便没那么简单脱离四平帮,更无如今这般平静的日子。”
时遇:“他帮了你什么?”
沈夙摇头:“说来话长,他告诉我,他那样做,不过是替鱼莲山减少一个敌人,可于我而言,是真真实实的恩情,所以他请我帮忙,我自然会应允。”
时遇其实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一件事:“是他让你将他藏在此处的么?”
沈夙微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时遇将看到人影的事说了,特别强调那个人影就是桑惊秋,他绝不会看错。
沈夙有些震惊地看着时遇,他知道这个年轻的掌门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你说……看到……”
时遇点头,同时也皱眉——沈夙的样子,不像是假装……
桑惊秋分明不在此,时遇却瞧见一个极其相似的身影。
而时遇又是收到消息后特意来找桑惊秋的……
沈夙蹭地起身,喊:“周奇。”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外:“掌门。”
沈夙走出门,低声吩咐,随着他的话,周奇的神情变得凝重,点着头,又走了。
“眼下,他确实不在我枧水帮。”沈夙朝门外看了一眼,“我已经命人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时遇这时也觉出不对来了:“是有人故意引我来此?”
沈夙微微点头:“此乃最大可能,时掌门若觉得无碍,可以留下,我自会给时掌门一个结果。”
时遇放下酒杯,去找袁暮亭。
大约两个时辰后,周奇跑来禀报,说人找到了,沈夙邀请时遇一道过去。
路上,沈夙问周奇:“找到了么?”
周奇点头称是,沈夙冷笑一声。
那人被关在一间单独的小屋里,外面守着几个人,见了沈夙纷纷行礼。
走到门口,时遇忽然问:“你如此做,不怕我别有所图么?”
沈夙瞧了眼周奇,后者会意,带着守卫先行离开,沈夙对时遇摇头,道:“我如此做,不是为了旁的,是为了桑惊秋。”
时遇就不说话了。
沈夙跨上台阶,推开门。
吱呀一声,时遇的心缓缓提了起来。
尽管希望渺茫,这一刻却又忍不住怀有期盼。
门开了,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高高束起的黑发、藕荷色长袍、右手的玉色横笛……还有站立时左手负在身后的姿势,活脱脱就是桑惊秋。
时遇一个恍神,大步冲进屋。
沈夙抬手:“哎……”
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正对上时遇的视线。
满含期待的瞳孔瞬间冷却下去。
时遇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对方也看了他片刻,又去瞧身后的沈夙,微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沈夙皱眉打量着他:“莫掌门,你为何如此?”
此人正是莫如玉。
他身为一派掌门,此时却扮成桑惊秋的模样出现在枧水帮,若非沈夙临时起意,就要瞒天过海了。
沈夙问:“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么?”
莫如玉挑眉:“差不多罢,不过我很奇怪,你是如何发现的?”
沈夙:“我……”
“沈掌门。”时遇忽然开口,“我有话,想单独与他说。”
沈夙瞧瞧他,又看看莫如玉,点头,退了出去。
莫如玉在桌边坐下,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引你来此,自投罗网?”
时遇:“把衣服脱了。”
莫如玉愣住。
时遇冷然:“你不配穿他的衣服。”
莫如玉眼角一抽,却是笑了起来,边配合地脱下外袍,放到一边:“若惊秋还在,此举,怕是又要令他误会了……哈哈哈哈……”
让桑惊秋误会他与时遇的关系,从银杏树下的红花到剑招,从用道歉的方式告诉桑惊秋时遇故意用他做诱饵致他于险境,乃至最后暗示他即将与时遇成亲,其中诸般布置,皆是莫如玉有意为之。
在此刻之前,时遇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但在看到假扮成桑惊秋模样的莫如玉,他忽然想到,桑惊秋中毒受伤后,问过他一个问题:“莫掌门剑术,乃你所授,是吗?”
时遇根本没多想,点头说是。
桑惊秋就笑了,说:“花很漂亮。”
时遇莫名其妙,心思又在桑惊秋所中之毒上,便没在意。
“你与我交换剑术,便是为了骗他。”时遇想到莫如玉一开始提议交换剑术互相学习时说的话,眼神愈发冰凉,“若我当时不应,你又该如何?”
莫如玉乐了:“你若不同意,我自然有别的法子骗他,只要有心,如何不能成功?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要怨你自己,谁让你不早些同惊秋说清楚呢,你若是告诉他,你也学了我的剑术,我们之间只是交易,他就不会疑心了呀。”
时遇的心狠狠一凉,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莫如玉似乎很欣赏时遇的这般模样,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
沈夙莫名其妙地出手,先一步中断了他的计划,他原本是打算等更有把握一些再跟时遇说清楚的。
不过也没关系,除掉桑惊秋,只要时遇一蹶不振,鱼莲山就不足为惧了,假以时日,就会和四平帮司命楼一样,统统归于他天门山。
皆是天门山实力之强,想要独步武林,也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
“你费尽心思,不仅仅为了扩大势力罢。”时遇忽然问了一句。
莫如玉抬头,对上时遇冷漠的双目:“自然也有别的理由。”
时遇:“是什么?”
莫如玉:“你。”
时遇似乎没听懂,蹙眉。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我很般配。”莫如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部位,“鱼莲山想要扬名立万,我也想,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么巧我也是,不一样的是,你身边有个桑惊秋。”
时遇:“与他有何关系?”
莫如玉叹了口气,半是遗憾半是好笑:“你自己没发现吗?有时你想做什么事,明明有更好更快的法子,你却会犹豫,然后选择其他事倍功半的路,你那时在犹豫什么,你想过吗?”
他也不用时遇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你会考虑桑惊秋的想法,他不喜欢、不认同的事,你便会犹豫。”
桑惊秋是时遇生命中的一道线,每每要踏出那条线,时遇会迟疑、思考。
许多年来,几乎成为时遇的本能,所以他从未察觉。
只要他在时遇身边,时遇就永远不可能踏破那道线,无论做什么,都有退路,都可回头。
而,只有毫无退路的时遇,才是莫如玉所希望的。
莫如玉颇为遗憾,只差几步,结果在沈夙这边功亏一篑。
“我原本和沈夙合作的挺好,谁料想他半点情分也不顾。”他叹了口气,“桑惊秋只不过帮了他两次,他就……”
时遇忽然朝他走了两步:“不许说他的名字。”
莫如玉抬头,微笑:“你在发怒,可你别忘了,是你害了他,我在其中,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
时遇:“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曾经也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跟你合作。”
莫如玉点头:“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各取所需。”
“我不会杀你,太便宜你了。”时遇清晰地说道,“那些东西,你一样也得不到。”
莫如玉一顿:“你这是迁怒。”
时遇面无表情地转开眼,看向门外。
人都被沈夙带走了,只有一堵高墙挡住视线,墙体斑驳陈旧。
要经历多少风霜,才会变成这般?
墙可以修复,那旁的东西呢?
屋内寂静,许久,时遇慢慢吐出几个字:“是报复。”
第36章
江湖人说“快意恩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时遇更加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他做了这么多事,时遇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迁怒也好,报复也罢,早在决定利用鱼莲山之前,莫如玉就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左右他将一切都安排得十之八|九,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能证明四平帮和司命楼与天门山有关,有问题也连累不到他。
至于其他,他的武功确实逊于时遇,但如果直接杀了他,需要收拾的烂摊子不止一个,连鱼莲山也会受波及,时遇绝不会这么蠢。
此时沈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尽管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时遇的言行来看,不难推测一二。
他也好奇,时遇会怎么做呢?
因此当时遇找来,表示想带走莫如玉时,他问了一句:“你是否想杀了他?”
时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还不到时候。”
沈夙听着这话有些可怕,忙道:“时掌门莫要乱来。”
时遇避开这个话题,径直道:“这次多谢你,往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必当尽力。”
沈夙很直接:“惊秋对我有恩在先,你们并不欠我什么。”
时遇不是个善于客套的人,和沈夙道别。
沈夙送他,临出门,他忍不住再次提醒:“这是你门中内部事,我本不该多问,可惊秋若在,必不会同意时掌门如此做的。”
时遇默默,眼皮朝上抬了一抬,神情略带黯然。
虽然没说话,但沈夙觉得时遇应该是听进去了,将人送出门。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金色的银杏叶落了一层又一层。
袁暮亭忙完手里的事,端着一盆鸟食出门,半路上遇见同样拎着一个木桶的施天桐,两人一起去往后山。
他们从前不常到后山,但自从惊秋离开,后山花草树木无人问津,他们便过去,修修树枝,给花草浇水,树林里有不少鸟,深秋季节还会时常有小鹿小兔子跑来,顺便喂一喂。
其他弟子有时也会过去,后山偶尔还挺热闹。
“事情处理地如何?”袁暮亭边搅拌盆里的鸟食边问施天桐。
施天桐:“有些眉目了,不过那边官府极小心,暂时没有太多证据。”
袁暮亭点头:“小心些。”
说话间,到了后山,再往前一点,就是银杏林。
二人不由放慢脚步。
每回来此处,二人都有些难过,可这是惊秋辛苦栽培出来的东西,也是留下的纪念,他们不能看着不管。
收敛心思,继续往前去。
走出几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朝他们,不知在看什么。
两人扭头,对视了一眼。
一个多月前,时遇从枧水帮回来,把此行过程告诉了他们。
时遇说话客观,并不带有多少激烈情绪,但施天桐和袁暮亭都不是笨人,前后一想,不难从中拼凑出整件事的原委。
他们觉得震惊,既因为莫如玉的心机深沉,更觉得惊秋无辜,一时又气又怒。
时遇随后开始安排任务。
讲完后,施天桐二人都冷静了许多,纷纷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
他们知道,只有完成这些事,才能给惊秋报仇。
到底还是不忿,离开前,施天桐又去找了一次时遇,问他:“你后悔吗?”
时遇放下手里的信件,反问:“为何后悔?”
施天桐:“你明白我的意思。”
时遇抬眼看过来,神色波澜不惊:“没有。”
施天桐皱眉,惊秋出事以来,此人诸般表现,让他觉得至少惊秋对此人而言是特别的,却不想,原来依旧凉薄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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