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惊秋眉头越锁越紧,似乎痒的厉害,时遇松开手,顿了一下,而后忽然用力,终于抓住所有发丝。
这一下动作略大,小拇指的指节触擦过桑惊秋下巴,触感冰凉却又柔软,像一块极好的丝缎。
时遇忍不住又碰了一下。
桑惊秋沉沉睡着,毫无反应,因被发丝挠着而皱起的眉头也松弛开来,看上去十分安静。
时遇将手里的头发绕到后面,弯腰,打横将人抱起来,起身放到床上,又盯着看了一会,才回去,自己躺倒竹席上。
此刻冷静下来,他也察觉出来自己白天有些过分了。
不管桑惊秋缘何选择消失十年,宁愿联系顾家兄弟也不回去,可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人,便不该过多纠结于此。
他预想过许多次,再见是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十年前的真相说出来,桑惊秋愿不愿意谅解暂且不提,至少不能有所误会,结果才见面,就再次控制不住,差点回到十年前的相处。
等明日醒来,便先把桑惊秋带回山,然后再慢慢解释罢。
无论如何,桑惊秋还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时遇想着,困意渐渐袭来,他看着桑惊秋的背影睡着了。
一夜安静。
次日,时遇醒来时,发现桑惊秋已经不见了,床上收拾的整整齐齐,桌上还放着一碗粥和两碟小菜。
他洗漱完,喝了粥,去到前屋,只有顾听云独自一人在看书,就问:“他呢?”
顾听云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人,愣了愣,道:“惊秋没告诉你么?”
看着对方惊讶神情,时遇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顾听云紧跟着道:“惊秋一早向我们辞行,已离开许久了。”
时遇:“他去哪?”
顾听云摇头,示意不知。
时遇沉默了一下,向顾听云道别。
走到外面,被炙热的太阳一照,时遇深深吸了口气。
从再见到入睡,他始终处在一种茫然之中。
因为桑惊秋就在眼前,这个事实告诉他,他的的确确找到桑惊秋了。
然而另一方面,桑惊秋对他的态度、几次对视的眼神,又让他觉得,这个桑惊秋,真的是他所熟悉的桑惊秋吗?
可除了对他,桑惊秋对其他人,不管是顾家兄弟这样的朋友、秦从云,还是路上一面之交的陌生人,都和十年前的桑惊秋并无不同。
他一路猜测一路扪心自问,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过完了昨天,临入睡之前,还有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直到方才,得知桑惊秋悄然离开的瞬间,他竟然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他开始确认,那个人,就是桑惊秋,只不过,是十年以后的桑惊秋而已。
但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那都是独一无二的桑惊秋。
时遇此时已经完全从先前的慌乱中脱离出来,派人传信回鱼莲山,告诉施天桐他们找到桑惊秋了,让人将桑惊秋从前的院子收拾好,他晚些会带人回去。
时遇倒是也不太着急,以桑惊秋对自己的了解,既然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已经暴露,就明白以后再也躲不了了。
江河湖海、山川树木,人躲到哪,他就找到哪。
临安亦有鱼莲山分部,时遇呆在那,边处理一些紧急帮务,一边思索找人的法子。
三天后,一封信送上门来,是给鱼莲山掌门的。
时遇打开信一看,缓缓皱眉。
信上内容简单,就是请鱼莲山掌门帮他们做一件事——杀人。
当然,杀的也不是普通人,而是苏州知府,谢知非。
就凭一封信,让一派掌门杀朝廷命官,等同于痴心妄想。
但信件最后有一行字——桑惊秋正在舍下做客,事成之日,会亲自送其回来。
对方让时遇用一个陌生人的命,换取桑惊秋的命。
孰重孰轻,其实已经无需思考。
时遇当即启程,前往苏州。
第48章
前些年,先帝抱恙,膝下皇子争位白热化,又有外族掺和,朝政动荡不安,新旧势力交织,天下不稳。
四平帮和司命楼等一批门派正是利用此时机,以官府做靠山,扫平对立的小门派,一举发展壮大。
正当这些门派如日中天之时,先帝驾崩,三皇子继位。
新帝登基后,立即着手整顿,那几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不断有大小官员被拔起,连带江湖也平静不少。
可并非所有人都懂得审时度势,尤其一些横行惯了的江湖门派,很难再把规矩放在眼里。
而苏州历来是繁华之地,商贸发达百姓富庶,江湖门派也多。
门派多了,江湖人就多了;江湖人多了,就容易起乱。
这个时候,若官员有本事,又足够强势,尚能压制,反之,只会令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谢知非之前的苏州知府,是后者;
而谢知非,是前者。
他是读书人,科举入仕,虽不至“手无缚鸡之力”,也是文文弱弱,其实为人却是相当强悍,让拉拢他的江湖人吃了无数闭门羹不谈,但凡触及律法,无论你是谁,一律不给面子。
江湖人习惯以武论“道”,可真要说起来,没几个敢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对着干,朝廷手握兵权,其中也是高手如云,加上新帝的为人,真要打起来,这些人讨不到半分好处。
从前的知府得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谢知非不吃这一套,他们也不敢明着做太过。
就这样,苏州表面平静了许多。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暗中行事,左右谢知非抓不到证据,也没法拿他们怎样。
没过多久,有两个门派因为抢生意起了矛盾,不知怎么发展的,从吵架发展到动手,一个没留意,伤了好几个路过的百姓。
人家过日子过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被波及受了不轻的伤,更加上不少人本就对江湖门派有诸多怨气,纷纷气愤不已,当即跑衙门告状去了。
结果衙门前往拿人时,门派中人却道掌门出门办事,他们只是徒弟,没资格做决定,后来又说要抓的人被掌门带出去了,不在,云云。
反正就是不让官差把人带走。
谢知非听到汇报,气得脑袋都炸了,选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准备亲自去把罪魁祸首给抓回来。
还没出门,就有人跑来禀报,说门前被扔了几个人,他们已经询问过,正是知府要捉拿的对象。
这件事是一个开端。
那之后,陆续又发生过几次类似事,大多是江湖人起矛盾伤及无辜路人,谢知非在处理时也都同样受到阻挠,严重的几次,连谢知非自己都差点被砍。
但每一次,伤人者很快就会被五花大绑,或丢或扔在府衙大门外,接受路人围观后,再被拖进去受审。
谢知非明白,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那些门派渐渐安分了不少,而且不是先前那种表面安分私底下乱来的假安分,而是真真实实、似乎被某种东西束缚、不得不规矩下来的感觉。
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明显。
不止苏州,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谢知非为人精明,也有江湖上的朋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其中涉及江湖势力划分和争斗,十分复杂,但对于朝廷而言,这无疑是好事。
而对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平日里除了帮官府抓一些漏网之鱼,并不干涉其他事务。
两厢彼此合作,也彼此对立,反而让整个江湖,真正平静许多。
天下安定,对大部分人而言,是再好没有的事。
但对被限制了“能力”,或者说被压制住的一部分来说,则是恰恰相反。
这部分人中,有一些碍于各种原因,无法动手,只能把恨意放在心里自行消化;而另外一些,则直接的多。
头些年,谢知非遭遇的明枪暗箭,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回了,不过他为人谨慎,府里侍卫也武功高强,因此一直平安无事。
这几年,大概是形势稳定,那些门派折腾不出什么,一个个都安分守己,谢知非的日子也宁静下来。
不过前些日子,苏州出了件大案,谢知非忙着调查,已经两三日没有好好休息。
实在太累,精神难以集中,谢知非放下手头事,准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推开卧房门,眼前忽然亮起灯火。
谢知非一愣,听到有人对他说:“知府大人,总算回来了。”
“你是谁?”谢知非看着眼前人,“来我房间作甚?”
对方道:“我家主人素闻知府大人清廉之名,仰慕已久,怎奈大人眼高于顶,对我家主人的邀请看都不看,我家主人无法,才命我前来邀请知府大人。”
谢知非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其中深意?
他立即怒了:“此乃本府家中,尔等是什么人,竟敢随意闯入,还口出狂言?!”
对方道:“大人莫要动怒,我家主人……”
“狗屁主人!”谢知非破口大骂,“再不滚开,休怪本府手下无情!来人……”
谢知非晕过去之前嘴巴还张得老大,心想,王八蛋,竟敢对本府用迷药,呸……
不知过了多久。
“谢兄、谢兄。”
谢知非迷迷糊糊。
那个声音又喊:“谢兄,快醒醒。”
“嗯……”谢知非意识到什么,猛然撑开眼皮,张口就说,“你们……”
对方忙捂住他的嘴:“谢兄,是我。”
谢知非怔了一怔,这才看清对方:“姚兄?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觉得不对,爬起身四下一扫,惊奇地说:“这是哪里?”
姚钦:“是关我们的地方。”
谢知非皱眉:“混账东西!”
姚钦:“先别急着骂人……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
谢知非点头,不过案子尚属朝廷机密,不好对外说:“是。”
姚钦:“他们抓你来,应该没那么简单,一会儿若是有人过来,你别说话。”
谢知非不解:“为何?姚兄你是否有什么计划?”
姚钦想了想,摇头:“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听我的,可好?”
谢知非其实也觉得蹊跷,虽然尚无证据,可当知府这么久,有些直觉是很准的。
最为关键的是,他信任姚钦。
于是道:“我听姚兄的。”
没多久,外头传来敲门声,姚钦一抬手,点了谢知非的穴道,自己席地而坐,靠着墙,望向推门而入的人。
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见姚钦醒着也不奇怪:“桑大侠醒了。”
见姚钦看他,他微笑,“鱼莲山掌门从前的护卫,十年前不知何故消失不见,许多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桑惊秋也不否认,只问:“你抓我来做什么?”
男子摇头,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知非:“我一直想见见谢大人,可惜大人事忙,总是不得见。”
桑惊秋好笑道:“与我有何关联?”
男子:“不知桑大侠还记不记得楼司命此人,十年前,司命楼的掌门。”
桑惊秋:“自然记得,不过他已经死了。”
男子:“人是死了,可司命楼背后的势力,并没有全部暴露,有一部分还在暗中行事,据我们所知,与朝中官员有关。”
桑惊秋看他:“说来说去,与我究竟何干?”
男子:“因为此事……”
砰。
一声巨响后,木门被踹得飞出去,在墙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洞。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掠至谢知非身前,抬掌,拍了过去。
桑惊秋抬手格挡,两人交手,招数动作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一片影子在动。
蒙面人不断朝谢知非下手,显然就是冲他而来。
桑惊秋一边阻止,一边看了眼退到外面围观的男子,眼睛微微一眯,随后瞅准机会,一把捞起谢知非,风一般窜出去,消失了。
男子一指:“务必杀了谢知非,否则……”
蒙面男子已经不见了。
桑惊秋一路背着谢知非,直到身后无人追来,才将人放下,解开穴道,问:“看出问题了吗?”
谢知非面色凝重:“是跟我最近办的案子有关?”
桑惊秋:“暂且不提这个,我先送你回府衙。”
谢知非点头:“真是麻烦姚兄……不对,那人叫你桑什么……”
“我本名,桑惊秋。”他觉得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以化名应付朋友,都是不太好的,“我当初……”
谢知非却笑着点头:“好名字啊桑兄,幸会幸会。”
桑惊秋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
从前那人问他,与人交好,就那么高兴吗?
他当时回答,交好,总好过交恶。
那人不懂,也不赞同,他们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此时此刻,桑惊秋心想,或许他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罢。
笑着笑着,桑惊秋忽然觉得腹中一凉,他心道不好,连忙扭头,运功抵御。
谢知非不懂武功,以为桑惊秋是累了,就安静下来,在一旁等着。
不远处的树梢上,时遇盯着这边,不觉蹙眉。
他觉得,桑惊秋仿佛受伤了,而且,是很严重的伤……
正打量着,耳畔传来一阵笛音,带着某种节奏。
时遇冷冷一笑,扯起下巴上的黑布条蒙住脸,飞身掠向站在那发呆的谢知非。
第49章
桑惊秋常年毒素缠身,已经十分懂得怎样最快抑制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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