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伯母。”
羽沉又重复一遍。
无论李琊说什么,他便只有这一句话。
恶心地李琊当即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羽沉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衫。看来对付神经病不能讲理,还是得采用些特殊手段。
他本以为此事终于过去,没成想之后一连几天,太子依旧锲而不舍,只是一改过去言语间的傲慢,见着他,便笑意盈盈,眼神也十分和煦。
“阿尘,重新认识一下吧。前两日是我不对,我只是想跟你交朋友,却根本不会交流。”李琊有些怅然道:
“从前,只有别人奉承我,没有我讨好别人,我并不懂如何同他人相处。闹了很多笑话,还请见谅。”
说罢,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羽沉作揖。
经过这几日,来听课的世家子都知道了,太子在撬自己大伯的墙角,只不过还没成功。
那个羽沉也是个贞烈的,一般小门小户出身,哪里敢违抗太子的意思?但他就连在学堂上,也丝毫不给李琊面子。
这件事,他们是没有立场说什么的,一个靖王一个太子,谁都惹不起,只能隔岸观火。
他这样彬彬有礼,又当众道歉,羽沉反倒不好说什么,本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状赶紧回礼。
“太子折煞我了,能跟太子做朋友,是很多人求不得的运气呢。只是羽沉出身卑微,见到贵人总也放不开手脚,是难以平辈论处的。”
他亦谦和有礼,只言语间还是推辞。
经过前两日的相处,他是真觉得太子可能精神有些问题……只不过今日不犯病了而已。
至于他说的什么交朋友,也就听听罢了。眼神最是骗不了人,羽沉躲闪着目光,依旧感到对方眼中的紫光如影随形。
“无妨。”太子似乎真的不在意,和气地笑笑,又从一旁内侍手中取来一个玉匣。
“这是我的赔礼,你便收下吧,我也好安心些。”
玉匣做工精良,料想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羽沉摇摇头。
“太贵重了,恕我不能收。”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李琊笑呵呵地打开,只见里面有一本金线装订的册子,其下还整齐叠放着不少纸张。
“听闻你喜欢写字,这是上好的流云笺,不值什么……还有一本自己所作诗集。”
“天哪,太子向来醉心国事,这诗集我们也没见过呢。”一旁有人捧场道。
“是啊是啊,殿下,您可真是偏心,对羽沉也太好了吧。”
“你能跟人家比?人家什么模样,你什么模样?”
“……”
羽沉脸颊滚烫,这次,是真的不好再推辞了。他便接过玉匣,微微颔首。
“多谢殿下抬爱。我家中事忙,便先告辞了。”
说罢,抱着书本玉匣落荒而逃。
身后诸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那胆肥的,对太子笑呵呵道:
“怎么不追出去?这位回去,只怕明天都不来学堂了。”
“为何?”有十几岁的单纯学子提问。
“下不来床呗。”
所有人都是哄然大笑,一些女学生掩面,袖子下也是满脸绯红的笑意。只有李琊立在中间,陡然面目一冷。
“再让我听到你们编排他,都去宗人府割了舌头!”
这群凡人,怎么敢的?怎么敢笑话洞天界的一代天骄,望月宫首席?!
紫色烈焰熊熊燃烧,太子震怒。
作者有话说:
这章稍作修改,没啥影响哈
第二十章 相思红豆
【至今尤梦良人眼】
学堂里发生了什么,羽沉自然不知道。
回去以后,他有些好奇地取来那本诗集,见上面烫着三个鎏金大字:
红豆集。
红豆是相思之物,带着些不好的预感,羽沉翻开。
《无题》
至今尤梦良人眼。
玉玦有尘,仙姝落洞天。
曾经年少未敢言。
魂归虞渊,死生不复见。
恨余缄默枉少年。
这诗不成体系,像是信笔所书,又在其下补充:
良辰美景今安在?
余生只记,朝阳阁初见。
“……”
羽沉看着,眉头微微皱起。
这第一首,便写出了相思之情,以及不曾向心上人表白的悔恨心境。
只是,这里出现的“虞渊”,和朝阳阁,又是什么地方?他竟从未听过。
再往下,便都是些表白相思之情的,还有抄袭名家所著,如“红豆生南国……”羽沉都无语了,不会写诗可以不用硬写的,靠着抄来的诗就能撩拨动自己吗?
他把诗集放到一边,此时,青空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公子……”他的眼中,不无担忧。
“不然,奴婢还是去叫王爷过来?您一个人……”
羽沉摇头,接过那碗药仔细端详。但不通晓医术,他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祈祷它确实有用了。
“若王爷问起,就说我病了。”
他不再犹豫,仰头将那苦涩的汁液一饮而尽。
…
…
阵阵绞痛有如刀割,在腹腔中肆虐。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手指都抓得泛白,将床褥几乎撕扯开。
“公子,公子……”
远处似有人在呼唤,可羽沉无法回应。他的声音还未出口就没了气力支撑,只徒劳张着嘴。
他想说我没事,不要叫李峙来。可他说不出口,也会疑心这种痛苦,跟死亡有什么分别?
他不后悔,只是没料到剥夺一条生命的代价是这样大,尽管他认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想是那孩子恼恨母亲的无情,故意惩罚他呢。
对不起。
羽沉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崩溃哭泣,泪水也是无声。
可很快的,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嘘——没事了,没事了。”
那个声音,是那么地让他安心,痛苦似乎都被削弱几分。他如婴儿蜷缩在对方宽厚的胸膛,伴着一声声宽慰,终于,意识陷入安稳的沉睡。
蜿蜒的鲜血顺着洁白小腿流下。
李峙心口绞痛,只把人抱得更紧。
“你是最傻的,竟不知道堕胎要配合麻痹知觉的草药……”
向来这种麻药,要找专人复配,妇科的太医是配不出的。
李峙原本已经托人去办,却没料到羽沉连几天都等不了了,如此坚决。
就这么生生硬抗,得有多坚定的心思?
他好像,真的不喜欢我啊。
李峙苦涩地想。
“也好,这样,分离之时也不会那么痛苦。”
李峙垂眸,一直盯着那张脸,像要彻底记住他的样子。
…
这一觉,从前一天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午时。
李峙中间又给他喂了安神药,睡梦中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天光大亮,羽沉长长睫毛簌簌展开,看到李峙坐在床边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一直陪着自己么?
羽沉动了动腿,想起身,顿时惊醒了一旁的李峙。
“别动!你得再躺两天。”他眼神严肃,又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你觉得怎么样?还疼吗?青空说你吃坏肚子,疼得死去活来。”
羽沉松了口气,他刚刚险些以为李峙都知道了。闻言摇摇头,勉强笑道:
“也就疼一时,现在腹中只是有些酸软,浑身无力。”
“那便好。”李峙也松了口气,他真的担心羽沉,什么伤身的虎狼之药都敢自己乱吃。要是落下病根,以后都会受影响。
“既然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朝中还有事,得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就差人去宫里找我。”他俯身,对那张小脸看了又看,低头将一个吻印在他额头。
“走了。”
李峙转身,袖子却被扯住。
羽沉抬眼,没什么血色的面庞轻柔地像云朵。
“我会想你的。”
第一次到王府的时候,李峙夜间有事外出,对他说,要想我。
如今,羽沉似乎在回应那时的自己。
李峙粲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接着再次离去。
他不想去探究羽沉为何作出这个决定,只这一句,他付出再多也值了。
浮生万千,有一盏灯火为自己而明,这便是最大的幸福。
只愿君心似我心。
…
李峙最近似乎一直很忙,早出晚归,羽沉倒真有几分相思之意。
人在生病最脆弱的时候,内心也容易变得脆弱。羽沉便暗自担心李峙是否借口离开,是厌烦了自己,又觉得不能私自揣测王爷的正事。
闲来无聊,再度翻开那本诗集,竟觉许多句子甚是有理。
如“见之则安,不见则黯。”
很是押韵。他可不就是如此?
想到刚进王府之时,不见王爷反而轻松,如今是反过来了。羽沉不欲深想下去,明知自己早就沦陷,多思无用,仍是要好好循着自己的路走。
这世间,繁华太多,人影错落。唯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
羽沉养好身子的第一时间,就自己去拜会义父姜仲清。
老人家见他脸色苍白,很是担心,羽沉有些心虚地说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姜仲清依然将信将疑。
“若那小子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人老成精,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着羽沉神情也有些预感。
“真的没什么。”羽沉无奈地回答,岔开话题问:
“父亲,能跟我说说李峙是怎样的人吗?虽然我时常在他身边,可对他的过往,他的故事,一无所知。”
老太师看他一眼,犹豫着摇头。
“有些事,已经成为了禁忌。既然他不说,必然是不想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知道了,也没有好处。”
这话听得绕口,可羽沉却是明白了,当年在宫里,必然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也别多想。”老人又道,“他这个人,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缺点很多,但对自己人,向来是重情重义。也因为太重情,才会吃亏,钻牛角尖……哎,说得多了。”
姜仲清叹息一声,又道:
“你能跟他相识,也是缘分,或许就是他的解药……我希望你们可以一直走下去,相互成就,那老头子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羽沉懵懂,只是将这些话全都记下。只是说什么相互成就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力。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不背叛他,不给他添乱。至于……他是不是想跟我走下去,我也无权管束。”羽沉勉强笑了笑。
“毕竟,他是王爷啊。他有那么多正事要做,我可不能拖后腿。”
姜仲清看着这个早慧的少年,一时无言。不知道李峙把他牵扯进来究竟算不算好处。
李峙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看起来,即使是羽沉也不能让他动摇……想来想去,这孩子,只能自己多护着了。自己其实也落入了李峙算计,要用数年师生情,换一个羽沉的靠山。
你高估老头子我了啊……姜仲清苦笑。
皇位之下命如草芥。他只能保证,真到了那时,他会死在羽沉前面。
他是真的把羽沉当做自己的孩子。
…
确如先前起哄的学子所言,之后一连几日,羽沉都没出现在学堂。
再出现时,面色苍白,脸颊更显瘦削的羽沉,散发着病态的美貌,引得众人在心底猜测,是不是跟靖王出了什么问题?
当然并不敢再说什么,太子之怒,他们已是体会过了。
许是因为等不到羽沉,今日太子也并未前来。只是到了散学的时刻,羽沉刚出学府大门,便看到一个内侍上前,脸上堆着笑意。
“太子让咱家请您过去用膳。”
羽沉闻言,问道:“这是邀请吗?”
“是东宫旨意。”老内侍收起了笑意。
羽沉叹息。该来的总会来。
“烦请公公带路。”
他不再抵抗什么,因为那都无用。
“恕老奴多嘴。太子殿下还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车上,那老内侍道:
“您读书多,当知何谓进退有度。有些事情,不是个人可以抵挡的。”
羽沉点点头,也不想多说什么。指望这些奴才理解什么叫自立?皇室在他们眼中就是天。可羽沉跟李峙相处这么久,知道他们也是人,人无完人。
能好好沟通解决的,就不用让李峙出面了。说到底这也是太子,羽沉可不想李峙因为自己得罪未来国君。
…
羽沉之前从未进过皇城,终究少年心性,还是有些好奇地掀开帘子看。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是天下最奢华的阿房宫,没有其他可与之相较。
但太子所居位于最东边的宫殿,却显得有些僻静。老内侍解释,太子先前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性情大变,连跟随自己多年的宫人都遣退。如今这里,只有外围居住着几个负责洒扫的宫人。
羽沉下了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入这间漆黑幽静的宫殿。
太子寝宫,竟然如同冷宫一般。只看这里,还以为他是清心寡欲,一心求道之人。
“你来了。”
一道人形影影绰绰,从大殿一角转出,像是很早就等在那里。紫色的双瞳在光线幽暗的室内发着光,若不是知道这是太子,羽沉还以为遇到了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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