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逞的注意力不过一瞬就被眼前的人吸引过去。左池正在试图一个人搬起一箱死重的酒,皱着眉咬着唇往上抬,原本就不白皙的双手筋脉凸显,更显纹路。
左池没注意到自己走进来的徐逞,直到一只有力温凉的手覆在他单薄的手背上,左池才愕然抬头。
“怎么就你自己一个,喻澋洐呢?”徐逞没注意到,很自如地,还握着左池的手,跟他一起分担这箱酒的重量。左池回过神来,连忙抽出手,突然得让徐逞差点没抱住那箱酒,吓了一跳。“哥,你下次收手前能不能说一声,差点就摔了……”
左池又重新托着那箱酒的底,跟徐逞两个人一点一点往酒库挪,“他刚出去没多久,现在追出去还能看见车尾气。”
左池的语气是不自知的呛,但徐逞的神经也并没有那么灵敏,钝钝的,只应了一声“嗯”,他看着身板瘦弱的左池,想到上次一个人将他扛到酒店去已经是极限,“我让你自己一个人搬这些,你腰还要不要了?”
左池动作一顿,徐逞也随着停了下来,他看向左池,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热的,从脖子泛起一片红蔓延到耳背。
徐逞将整箱酒接了过去,左池就挺起身来,用手撑着腰,活动活动被这批货折磨得比老板做完还累的腰,不忘指点徐逞将酒箱往里面搬:“对,再往里一点放,把里面的挪到外面来,先把上一批酒处理掉。”
徐逞将标上最新日期的酒箱全都挪了位置,将酒库最里的酒全都搬了出来,路过左池觉得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将手上的酒箱往旁边一摞,擦了擦沾了灰尘被汗水打湿的手掌,温凉的掌心覆上左池有些汗湿的额头,左池的眼睛随着徐逞的动作在动。
徐逞说:“脸这么红,发烧了吗?还是热的?”
左池呆愣愣看着徐逞,徐逞在皱眉,似是不解,又求证似的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得出结论:“应该是热的。这里太闷,你先出去。”然后扯着左池的胳膊一路带着到吧台的椅子坐下,轻车熟路拿到杯子给左池倒了一杯温水。
左池抿了一口,刚刚那种脸庞潮热的感觉被压下去许多,又能开口说话了,“要不让喻澋洐给你也找份工作?”
闷不棱被呛了一口的徐逞嘴里憋着,终究是没有说话,又给左池杯子里添了点水:“搬完那两箱酒我就走。”
看着脸颊鼓得都快要爆炸的徐逞转身棱棱地往酒库走,左池没忍住笑了出来。
说他耐逗嘛,好像也不是。
喻澋洐的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是稀饭小菜,就算是偶尔跟徐逞一起出去吃,也只是被拉着下一些清淡的小菜馆。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烤肉了,正好也带杜思君去他常去的那家烤肉店尝尝,味道很好,应该也会是杜思君喜欢的。
喻澋洐和杜思君一路上都在聊些有的没的,从和唐糖幼儿园就发展起来的友情、与初中横插一脚出来的陆弈景的兄弟情,到最后自己变成电灯泡的事情,也能聊到喻澋洐在别里居看到的各种奇葩的事情。两个人一直嘀嘀咕咕,开车的司机师傅也听得津津有味。
刚下车就看到两个站在太阳底下的人,陆弈景一手打着伞,站得板直,另一只手还提着粉色的小水壶和白色的马鞍包,嘴上还在呼气,给女朋友当人形风扇。清航的夏天充满蒸腾的暑气,即便临近傍晚,那也是相当热辣的。
“怎么没进去等?”
陆弈景虽然觉得唐糖有些呆瓜,但还是无限服从,说:“有人怕你找不到,会迷路咯。”
快到饭点,周围来往的人愈来愈多,原本安静的地方一下热闹起来,声音有些嘈杂,路过商场出来的人,身上有股丝丝凉气。
喻澋洐说:“先进去拿号,饭点人多。”
陆弈景牵着唐糖的手,贴心给她递上水壶,喻澋洐和杜思君并排在他们身后跟着,现在是两只电灯泡。一进商场立马就被凉气紧密包围,浑身暑气消散开去,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
他们要去的那家烤肉店已经人满为患,喻澋洐拿过号单一看,还得要有一个小时才能有座,看个电影时间不够,干坐着又浪费时间,几个人又只能去电玩城玩了一圈。
出来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被服务员领着到了位置上,立马就有人送来解暑的冰镇酸梅汤。服务员拿过杜思君面前的杯子的时候,被礼貌拒绝了下,说:“给我一杯温水就好。”
喻澋洐一口就闷掉了一杯酸梅汤,服务员看见空了的杯子立马又给满上了,问杜思君:“不喝这个喝热水?”
杜思君嘴巴很小,正在一口一口抿杯子里的水,生怕被呛着似的,也不去说话。
陆弈景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才慢慢开口说:“他对象管得严。杜思君肠胃不好,不能喝冰的。”
今天的陆弈景一个人说三人份的话,吃饭也是吃三人份的量。
一直在捡唐糖吃不下的肉,原本烤好放在唐糖碗里的肉全都回到了自己碗里,喻澋洐看见陆弈景吃得那么香,好像清淡了很久的肠胃也突然有了食欲,比前段时间吃得多得多。只有杜思君还是慢悠悠地吃,还时不时晃晃脑袋。
吃到一半喻澋洐被一通电话喊走了,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结了帐,上了出租车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还没做,忘记问杜思君要他对象照片了。
杜思君是一个不怎么发朋友圈的人,更别说想要在朋友圈看到他对象的照片了。
清点完库存,左池想到门卫不能喝酒,又去做了两杯清凉的薄荷柠檬水。
送了水回来转身准备关门,左池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向别里居走来。这个人不可能自己出面去应对,思来想去就只能把喻澋洐喊回来帮忙。
电话刚挂,迎面就撞上了徐逞,左池的额头狠狠往徐逞肩膀骨头磕了一下,眉骨的位置都红了一片。
“你回来干什么——”
“我手机忘拿了——”
说话的声音同时响起。
徐逞径直到吧台拿了手机,准备离开的时候左池抓住了他的手腕。
左池说:“别走,帮我一个忙。”
徐逞低头,看见左池其实有一双十分清澈的眼睛,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颤抖,肢体的接触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
他很紧张,而且在害怕。
“待会儿会有个男人找我,跟他说我辞职了,千万不要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左池刚从楼梯转角消失,他口中所说的男人就出现了。
第34章
别里居刚开门营业,来的人还不算太多,稀稀拉拉伶仃的七五个人,喻澋洐支着头,人在吧台,但心不在焉。
前段时间方岚从香港带了一批新的音响设备回来,据说能使音色的清晰度及高频的颗粒感明显增强,对人声的还原度极高,是那边的合作商送的。能出入别里居的人都非富则贵,方岚就是靠这条高端娱乐场所的线将这边与香港的生意连接起来,不仅让她拓宽了许多人脉,还让她在清航的短短几年里赚得盆满钵满,是她在香港的数十倍。
喻澋洐没听出来这套设备跟以前那套相比好在哪里,真要说出来一个优点,也就是比以前的声音更大。给人一种别里居人山人海的感觉。明明就只有在卡座上谈天聊情几个客人,舞蹈区和表演区甚至还没有人就位——那是别里居人流聚集最大的两个区域。
喻澋洐就在这种嘈杂又冷清的环境下,支着头,面上映着手机里透出来的光,照得面无表情甚至有点皱眉的轮廓都柔和起来——他在背单词,毕竟喻霖是他的班主任,他不能再挂科,一门都不行。
喻澋洐嘴里念念有词,看着单词是马冬梅,抬头一背是马春梅,闭上眼睛直接变成刘夏菊。
声音愈放愈大的音响的鼓点躁到了心里,喻澋洐抓了一把头发,决定暂时放弃,切换软件回到微信,刚好纪梵给他发信息。
聊天背景是喻霖。喻澋洐还记得那天是周六,他跟喻霖都没有课,当时他就坐在喻霖脚边写作业,地上是喻霖特地为他铺上软软的绒毛垫,质感像他爱吃的棉花糖。
一分心抬头就能看见喻霖带着金丝框眼镜,神情专注看手里拿着的日语原著,静静陪在他身边。
于是喻澋洐偷偷拿出手机,记录下了几乎不拍照的喻霖的这一刻,攫取一份陪伴永远留在心里。
上次他与喻霖和谐相处是什么时候呢?时间长到喻澋洐都已经忘记,想要回想起来也只剩下两个人之间无尽的争吵、冷战与沉默。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纪梵没有希:等会儿是我过去找你一起还是你自己过来?
今天纪梵是寿星公,借着生日的由头打算办一场班级聚会,他还特地邀请了喻霖,也算是一种欢迎,不过向来高冷的喻老师拒绝了纪梵的盛情邀请。
一只大水鱼:老师真不来?
纪梵没有希:真不来。我骗你干什么。他很高冷。
一只大水鱼:行,那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然后给纪梵随了个888,当生日红包发了过去。
纪梵: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喻澋洐的十几个夺命连环话终于把左池这只死猪从房间叫了下来,看见他的时候还顶着一丛乱蓬蓬的头发,睡衣已经被谁洗得松垮发白,露出一大片领口。
喻澋洐已经换好了衣服,随手将脱下来的工作服扔到还在打哈欠的左池手里,略有些嫌弃地开口吐槽:“守点男德,去把衣服换了。我今晚有聚会,你替我一下。”
左池忙接住落在手里的衣服,还是一副迷蒙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的美好假期已经结束,还愣愣问喻澋洐:“你今天又去参加同志联谊?”
没等左池清醒过来喻澋洐已经走了,别里居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方岚刚好洽谈完一笔生意回来盯场子,就看见衣着光鲜靓丽的一堆人里混进了一个没睡醒的鸡窝头糊涂蛋。
方岚用手上的zippo打火机敲敲吧台,发出清脆的声音:“要不今晚搞个人体盛宴?你在上面负责睡就行?”
左池一个激灵就清醒了,抱着衣服往更衣室跑,生怕迟一步方岚真把他抓去玩人体盛宴。
聚会喻澋洐还是忐忑地去了。
喻澋洐坐在窗边,将车窗摇到最下,沐浴着初夏闷热潮湿的风,城市的景色一帧帧从眼前掠过,头发被吹得凌乱。
五年前初入这座城市的他不敢抬头流连这片繁华景色,害怕还没拥有就被驱赶回去。
“叔,我能抽根烟吗?”
“能。”
喻澋洐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荷花,刚买的,还没拆封过,前段时间一直生病,徐逞和左池烟酒都不让他碰。
喻霖一直抽的就是这款烟,当初喻澋洐问他为什么只抽这款,他说小孩子不能知道这么多,也不能抽烟。喻澋洐就去偷偷地嗅,他的衣服,他的胡茬。后来他说因为这款烟纯,入喉不浊。但是第一次抽烟的喻澋洐还是被狠狠呛了一口,泪珠呛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放声将自己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
香烟过了很久才被彻底点燃,在指间虚虚夹住,喻澋洐的手指是细长白净的,指尖冒着点粉。这双手不适合点香烟,更适合捧起棉花糖。
喻澋洐将手轻轻搭在窗沿,任由香烟燃烧化灰。喻澋洐闭了闭眼睛,闻着闷热潮湿的风带过来的烟味,他不想借这股味道回想起那个让他绝望窒息的晚上,他要放空,彻底放空。
喻澋洐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走廊里弥漫着每个包厢传出来混杂的歌声。喻澋洐一个房号一个房号数过去,在走廊最里面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纪梵。
这是这个娱乐厅最大的包间,不远还有一个公共厕所。
喻澋洐开门的时候看见包间里面人挤人,原本站在台上唱歌的三个女生全都停了下来,齐齐望他。喻澋洐微微点头致意,她们又继续嘴里没唱完的那句“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几个班里玩得好的在叠罗汉坐,压得底下的人脸都透红。
纪梵是班里的活跃分子,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于是赶走了坐在角落玩手机的室友,让他们上那边去玩大话骰,找了个不被骚扰的地方让喻澋洐坐下。
“你就坐在这,西瓜汁喝不喝,给你端一盘瓜子嗑磕?”
没等喻澋洐回答纪梵就捧着两杯东西回来,下巴还夹着一袋东西。
“瓜子被那帮孙子嚯完了,吃点坚果,健康。”
“来,跟我碰个杯。”
话音刚落又一饮而尽,听到那边呼唤的声音又连忙走开去。忙得像个流水线的工人。
喻澋洐失笑,抿了一口压根不是西瓜汁的葡萄汁,酸的皱了一下眉。
过没多久纪梵又折回来了,拉着喻澋洐的胳膊问他:“坐在这里是不是好无聊,那边大话骰缺个人,来来来,去大杀四方。”
然后霸王硬上弓把人拉走。
喻澋洐被纪梵塞到卡座最中央,旁边坐着的都是不太熟的同班同学,灯光下纪梵的脸不是一般的红,怕已经不是一般的微醺。
要不然决不会把喻澋洐拉过来参与这个局。
纪梵往喻澋洐的手里塞了个骰盅,弯腰凑近喻澋洐的耳边,唱歌的声音已经盖过了他的声音,“随便玩一下就行。我有点事。”
喻澋洐在别里居偶尔也会陪客人玩玩这个。在纪梵目瞪口呆看见喻澋洐劈倒三家的时候,只当这小子是天赋异禀,放心地出门去了。
不知道是谁提的,不喝啤酒,非喝洋酒,几轮下来,醉的醉,吐的吐,纪梵出去这段时间已经喝趴了三个,其中一个醉了没倒的正蹲在角落里嚷嚷要给前女友打电话复合,被室友拿了手机起身又要抢回来。
但喻澋洐一滴酒都没沾。
从这之后他的同学不仅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还是个很会玩大话骰的同性恋。
喻澋洐的大话骰连胜纪录终结在喻霖来了之后。
纪梵刚刚被好几个人轮着敬酒,洋的白的啤的现在在胃里翻江倒海,头晕乎乎的,醉醺醺靠在娱乐厅门口的电线杆旁边,吹着闷热的夏风醒酒,眼神空洞直勾勾盯着大马路,等人。
头就稍微晃了一下,纪梵差点没摔的人仰马翻,撑着电线杆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身着休闲,上半身一件简单的纯白色T恤,下身一条浅灰色的运动短裤,搭配上一双纯白的运动鞋。
人影越来越近,等到来人直直站在自己面前,纪梵眯起眼睛细细辨认好久,才恍然发现这是自家班主任。
“欸?”纪梵拍了两下脸蛋试图清醒,尽量捋直了舌头说话,手指的跟脸对的压根不是一个方向,“马路不是在那边吗,老师你怎么从洞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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