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澋洐闷闷地放弃,没穿鞋子,脚步轻轻偷偷溜出房门去洗漱。
漱口杯里满了水,旁边还立着挤了膏体的牙刷,静置着,像是等了好久。喻澋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了起来。
洗脸巾也是新的,挂在喻霖深灰色那条旁边,是浅灰色的。
喻澋洐仔仔细细观察镜子里的自己,确认是干净的之后又偷偷钻回房间,像怕人的小鼠。
喻澋洐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手机在震,是纪梵和徐逞给他发了好多信息。
“听他们说你昨晚被老师灌得很惨,没事吧?”
“左池说你没在房间,昨晚睡大街上了吗?”
喻澋洐看着那句一看就是出自喻霖的话,默默捏了捏眉心,在心里埋怨喻霖这句话给他造成了困扰,又不知道要怎么给人解释。斟酌过后在对话框删删减减,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有意隐藏自己这个家,隐藏喻霖,于是只说“在朋友家,不用担心”,发了过去。看到纪梵那句话脑海里又开始浮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是喝醉了,但不是完全断片,后知后觉开始懊恼自己昨晚的行为。
怎样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于是喻澋洐选择走为上计。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昨天晚上穿的那套衣服,又开始思考,待会自己是不是要穿着这套衣服直接走,是要偷偷溜走,还是光明正大从喻霖眼皮底下出这个门。
喻霖早早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吃的喝的是在喻澋洐去洗漱的时候端上桌的,这样他一出来就能吃上热的。
现在都快放凉了还没见人出来,没有办法的喻霖只得去敲喻澋洐房门,将人喊出来。
喻澋洐本来好好地坐着,在发呆,被喻霖的敲门声一吓,像惊弓之鸟。
不死心的喻霖又敲了一次门。喻澋洐最终发现逃避也不是办法,硬着头皮开了门,垂着的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越过喻霖走了出去,当他是空气。
喻澋洐走到玄关,想想还是不能这样走出去,回头,看见还站在他房门边等待的喻霖,大赦天下地主动开口跟喻霖说话,问他:“我的衣服呢?”
“衣服我洗了。”
瞥进去看见喻澋洐矮柜的蜂蜜水没有动过,便自作主张拿了出来,已经凉了,解酒效果并不好。喻霖靠在门框,大口大口喝那杯冷掉的水,一边看在阳台收衣服的喻澋洐,打算待会再去给他泡一杯。
于是喻澋洐到生活阳台收回来两件半干的衣服和裤子,回房间,像是要防贼把门反锁了,换上没干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换好之后又要走,喻霖还是那样在房门边等着,看喻澋洐倔强的背影。
“这里也是你的家。”
喻澋洐一只脚已经踏入玄关,听见喻霖这句话之后心脏狠狠抽了一下,回头,透过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尘埃看见喻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霎时觉得喻霖有时候比自己还要脆弱。
喻澋洐一心软,便留了下来。餐桌上很安静,两个都像是在斗气的人都默而不语,只有汤匙碰撞瓷碗发出的清脆声音。
宿醉过后的胃口并不好,喻澋洐看着喻霖准备的满桌东西,只能勉强喝下两口,刚有东西进肚,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
最后是喻霖先打碎这块亘固的坚冰,在手机打开了一份什么东西,推到喻澋洐面前,开口说话:“我这里还有一个留学推荐名额,你看看喜欢哪个城市。”
喻澋洐没有说话,头垂着,像是要埋进碗里,在喻霖看不见的地方憋红了双眼,努力压下去那股恶心的呕吐感。
喻澋洐不去回答喻霖的问题,也不去看他的眼睛,放下汤匙,说自己吃饱了,拿上手机起身就要走。
“为什么不愿意留学?”
喻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灌了成吨烫红的铅,语气好像哀求,不能让人理解其中的情绪。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一定要走?”喻澋洐眼睛浅,兜不住的眼泪静悄悄砸了下来。有时他也会恨喻霖,像刽子手,挖了他的心还要他好好活着,要他开心,要他正常。
“怪我阻碍你跟那只鸭子谈恋爱了?喻霖,你不要太自私。”
喻澋洐声音有些抽噎,“你太自以为是了。每次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这样才让你有当爹的存在感是吗?”
直到喻澋洐摔门离开,过了好久好久,喻霖也还像只被石化的雕塑,锋利的眉目依然紧紧皱着。
这顿早饭吃得并不愉快,而喻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但每次他只要对上喻澋洐,只要一开口,事情就会往着急速腐败的方向发展。
餐桌上的东西已经全部凉透,碗里的粥,喻澋洐只喝了一小口,再也没动了。喻霖起身,将所有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小小的垃圾桶一瞬间被填满,堆高得快要溢出来,竟显得有些可怜。
喻霖看了眼空落落的位置,整个人都处于崩坏的极点。
喻霖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但喻澋洐却总在逼他做出选择。
端午前是喻正先的生忌,喻霖每年都要回去看看他,还有陈海英。两个人合葬在一起。
喻霖本是想和喻澋洐心平气和坐下来聊一聊,过段时间是喻正先的生忌,要带他回去看看爷爷奶奶。喻澋洐回来将近四年,也只去过一次。
第一年还好奇又小心翼翼跟在喻霖身后,等到第二年两个人之间已经产生天大的隔阂,再是第三年喻澋洐偷偷搬出去,至今都不愿意回来。这样一来二去,喻澋洐再也没回过老家。
喻霖一大清早驱车从临岛华府出发,回乡的那条路,他走了无数次。从前是坑坑洼洼的路,嘈杂晃荡的车厢,现在路变得平坦宽敞,车也静得让人恐慌。尤其在小小一方空间,压迫感达到顶峰。
喻霖每次回去的路上都是沉重而恐惧的,只有喻澋洐相伴的那一年,偶尔哼起的小调,窗外吹来凉爽的风,送来唇边被人咬下半口的棉花糖,才能让他思绪的重减缓半分。
省道不比国道,两边不是荒芜连天的野草,饱满金黄的水稻还低着头,农民还在忙碌,汗水蒸腾滴入土,恍惚间喻霖好像又看到少时放学回家陈海英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眨眼一瞬又是沧海桑田。
那段猩红带着腐烂的回忆如潮水一样侵蚀,他又看见陈海英睡在停尸房苍白的脸和发青的唇,太阳穴还深深凹陷,血液已经静止不动了。只能靠着身边嘈杂的人声补全母亲死前的最后一刻,只要稍微联想就全身僵硬,脊柱发凉。
陈海英是由于心梗倒在回家路上的,被发现的时候睡在一块石头上,上面浒浒淌着血,穿着的雨鞋还带着未干的泥土。
最后到底是死于心梗还是外伤,谁都不得而知。悲痛欲绝的喻正先拒绝了尸检,将陈海英完整带回家安葬。
喻澋洐是没有见到陈海英最后一面的,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随杨晓萍离开这里,回东北去了。
周遭的空气都让人感到窒息,喻霖点了根烟,空了的烟盒随复杂凌乱的思绪掉到副驾驶,摇下车窗,以乞求半刻钟的宁静。
晨起的乡风是微凉的,喻霖好像忽然就明白喻澋洐当时趴在车窗,摇摇欲睡,嘴里呓语那句“爸爸,我好喜欢……”
喜欢耳畔的风,还是身边的人,喻霖不得而知。不过当时自己还是一个差劲的父亲,想来也不会比一股舒服的晨风要招喻澋洐的欢喜。
喻霖含着烟深吸一口,手臂搭在窗沿,灰尘抖落,洒在黑色的车身并不显眼。
麻痹神经的尼古丁过肺,喻霖自嘲地想,现在的自己没有比以前好到哪里去,貌似更糟糕了。
上山的路很窄,又陡,喻霖只能将车停在山脚下,从后备箱拿了东西,徒步上去。
山腰的那户人家还在,老头老太太坐在门口,悠闲地聊天,择豆角。
老太太的记忆好像要比老伴的好些,看见喻霖就打了招呼:“小伙子又来看你爸妈,上次陪你的小子没来?”
老伯好像想起来什么,捡了筛子里的丝,挑出来,纠正老太太:“好几年前的事喽,哪里是去年。”
喻霖礼貌笑笑,没有要纠正他们的意思,给老伯分了根烟,说:“他忙,没空来。”
老伯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喻霖走远了还听见老太太那嗓子穿破云霄的“老东西不许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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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上山的亭子还在,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好像又更破旧了些。那时候里面还有一张残残烂烂木制的凳子,坐上去就要摇摇欲坠,前两年没注意,现在凳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是被大风刮跑,还是被下山路过的人捡回去当柴烧了。
那一年喻澋洐回来不久,刚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没有了水土不服,吃东西也不再像鹌鹑一样的胃口。
喻霖看着自己身边完好的喻澋洐,想起喻正先的临终遗言,问在吃包子塞得满满当当脸都鼓起来的喻澋洐,周末要不要去探望爷爷奶奶。
喻澋洐腾不出嘴,吃得高兴了稀里糊涂点头,看喻霖宠溺的脸,也跟着笑了出来。
或许是喻霖在去的路上一直没说话,敏感的喻澋洐感受到了车内的低气压,凉飕飕的氛围让他披上喻霖的外套,还非要摇下车窗企图让外面的风暖和一下车内,结果更冷了,整个人都打着抖。
车程有些远,喻霖买了很多零食在车上备着,不知道还在长身体的小老鼠什么时候就饿了,没得吃又要嘀嘀咕咕小声抱怨他好久。
喻澋洐开了一袋棉花糖,觉得吃点甜的能让身体升温。趴在窗沿吃了一路,吃高兴了觉得身体也热起来,开始哼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小调,哼得一塌糊涂。
吃到最后觉得自己甜度超标,整个人都要变成一只大棉花糖,喻澋洐看了下手上那颗吃了一半的棉花糖,吃不下去了,起了坏心思,要往他爸嘴里喂。
没想到喻霖自然而然就张嘴接下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喻澋洐心里窃喜,又偷偷拿出一颗咬了一半,送到喻霖嘴里。
最后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剩下的半包棉花糖,喻澋洐腻到又喝下半瓶水,稀释掉粘黏在一起的口腔,觉得喻霖现在和自己一样都糖分超标。冷硬的眉眼被糖融化,有了冰雪消融的痕迹,化成一滩水,渐渐柔和起来。
那时的喻澋洐觉得和喻霖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过得特别快,以至于后来跟喻霖待在一起时间都变得十分漫长煎熬,像是要将之前变快溜走的一分一秒都加倍还回来。
喻澋洐跟着喻霖在山脚下了车,重的东西喻霖没有让他拿,只拿了一束最轻飘飘的白色马蹄莲,跟在喻霖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努力大步大步上山。
喻霖带喻澋洐认人,他便将手上那束白色马蹄莲端端正正放在墓碑一侧,神情严肃告诉长眠的夫妻二人,“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尽管喻澋洐不抽烟,喻霖还是给了他一根。喻澋洐错愕的时候喻霖已经给他点上了烟,告诉他“给你爷爷的,用竹签,插在这里。”
然后喻澋洐又给倒了酒,腿一盘坐在旁边跟墓碑唠嗑,吐槽喻霖做菜难吃,现在厨艺慢慢才有点长进,又吐槽喻霖每天要上的课有点多,陪他的时间都很少,最后又认真承诺,自己会永远陪在喻霖身边,不要他再孤单难过。
最后喻澋洐又偷偷回头瞄一眼站在旁边抽烟的喻霖,趁他没注意,就着酒盖子一口闷了一口五十二度的白酒,辣得他挤鼻子瞪眼。
喻霖站在一旁抽着烟,唇角有一丝久违的笑意,看着吐出的烟雾飘向上空,跟灰蒙蒙的天空融到一起,连思绪都随雾气,腾到好远去。
“爸爸我好了。”
喻澋洐还盘腿坐在地上,脸上泛着可爱的红晕,抬头看喻霖的眼睛里水汪汪一片,似有汪洋,他眨着眼睛扯了扯喻霖的裤腿,像是被一瓶盖酒喝懵了脑袋。
喻霖捻灭了烟头,带着烟味的手掌揉了揉喻澋洐柔软的发丝,揉乱了,又用两只手一起给他理顺头发,怎么都玩不够。
“有点晕,爸爸你拉我一下。”
喻澋洐一只手还夹在膝窝,伸出一只手,有点耍赖不肯起来,眼睛静静盯着喻霖工艺品一样的脸,心里在倒数还有几秒喻霖会把他拉起来。
喻澋洐这副样子扫走了喻霖心里堆积的阴霾,好像尘封很多年的玻璃工艺品,突然露出了干净透亮的一个角落。而这种感觉已经久违好多年。
数了八秒,整整八秒之后喻霖才将他拉起来。喻澋洐在心里又悄悄记下一笔,到时候又可以用这件事情跟喻霖讨价还价一次。
刚来到喻霖身边的喻澋洐总是小心翼翼,每一下都走得亦步亦趋,怕喻霖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又会将他当皮球一样踢回杨晓萍那里去。慢慢相处下来之后才发现喻霖其实面冷心不冷,不经意间给过他好多温柔,都被喻澋洐偷偷抓住,每个都意义非凡。
以至于后来喻澋洐每个独处的深夜,回想和喻霖和平又短暂的两年,竟有那么多值得反复回味的纪念与回忆。
“要不要去爬山?这里的风景很好。”
喻霖牵着喻澋洐的手没松,一张柔和的俊脸向他发出诚挚邀请。
“嗯!”
喻澋洐抓着喻霖的手,就像抓住了莫大的幸福,心里变得沉甸甸的,想要更靠近他一点。
越往山上走的路越崎岖,幸好喻霖有先见之明,在半山腰的地方就找了两根结实的木棍,一路柱着,还要留心在密不见底的草丛多拍打两下。这个时候正是蛇虫鼠蚁活动的季节。
喻澋洐的腿不比喻霖的长,体力也没比长期健身的喻霖好,只要喻霖稍微加了点速度,喻澋洐就能被甩开好长一段距离。
“爸爸,你等等我呀。又把我落下了。”
喻澋洐目光可怜兮兮,嘟着嘴在嗔怪,站在原地不动了,喻霖又返回去接他。
喻霖在成为喻澋洐父亲这条路上做的努力和给予的温柔都是远远不够的,一时疏忽就会忽视和遗忘喻澋洐的内心感受,到后来喻澋洐与他渐行渐远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做错。
这次折返之后喻霖让喻澋洐牵着他的手,再也没放开。
他们经过了山间蜿蜒一路流下来溪水,眼里满是新奇的喻澋洐非要脱了鞋子,用脚去感受水的凉度,绷紧了脚丫往水里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站在水里。
溪水里的石头布满绿色生态的青苔,喻澋洐走两步不出意外滑倒,又被一直守在旁边的喻霖眼疾手快捞了回来,这才不至于变成冰冰凉的小鸡仔。
上岸的时候连手指都是冰凉的,上下两排牙齿震震,浑身都在打着抖。喻霖将喻澋洐冰凉的双脚藏进怀里,坚硬温热的腹肌逐渐烘热脚心的温度,这才让喻澋洐又穿上鞋袜继续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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