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没问出个所以然,又跟在常河后头去招呼客人了。
临近午时,食客为着这辣子鸡跟鸡米花来。吃着十足有味儿的肉,又闷一口酒,摇头晃脑,日子好不美哉。
这厢吃着,一小厮打扮的少年人急急忙忙跑进铺子。眼睛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定定瞧着从后厨来的戚昔。
他抓紧衣摆,笑着上前:“戚老板,我家老爷今日设宴,知你家做的鸡肉好吃让我来请您去府上做几道,不知您可愿?”
戚昔眼皮微掀,没什么笑的脸好看是好看,但冷得人发憷。
熟客都知道他什么性子,也不会以为他故意摆个冷脸。
正怕他要应下来自己这好菜吃不上了,就听戚昔声如清泉:“店里忙不过来,去不成。”
铺子里的食客们眼睛一亮,个个跟大鹅似的伸长的脖子缩回来。
“那可否外带!”小厮赶忙问。
戚昔:“要多少?”
“两只鸡的量。”
“等着。”戚昔这才歇下,又得转身去后厨。
小厮立马眉开眼笑:“谢戚老板。”
府上让人过来要菜,一听是戚老板的都怕差事办不成不敢来。只因戚昔性子冷是出了名的,又瞧着一身贵气,不似认真钻营一心开好店的。
大伙儿都觉得他不会在乎这么几个钱财。这么请去府上做菜,没准儿还让这游戏人间的少爷恼了。
他也是这个想法,但请不去人要能将菜带回去,他这差事也算完成了。
等了一会儿,常河拎着食盒出来了。
小厮笑眯眯地接过,只道:“下午就把钱给送过来。”说罢闻着食盒里冒出来的馋人味儿,咽了咽口水,立马急匆匆走了。
戚昔擦着手出来,慢悠悠往柜台边去。
食客刚瞧着那么大一食盒被小厮带走,也争相跟戚昔道:“戚老板,早说菜可以外带。我留一份儿带回去给媳妇儿尝尝。”
“我也要一份儿!再加一葫芦酒!”
“对对对,都来吃了这么久了,回家也惦念着酒肆里的好酒好菜,我怎么没想到还带回去呢!”
一时间都喊着外带。
柜台边,斯戚昔双手撑着木柜歇气。自家的食盒就那么一个,能带个什么。
本来是卖酒的,见这么多人讨菜,现在看着倒成了卖菜的。
戚昔迎着十几双期待的眼神,如常道:“外带可以,但铺子里就这么一个食盒。你们暂且需要自己提供碗跟食盒。”
“可今儿我们也没带啊。”
“要是你们不怕外面的灰尘,就端个碗回去也可以。不过碗得还回来。”
“这不体面。”可又想吃!
众人咬牙扼腕。
戚昔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那你们明儿记得带食盒。”
到前头坐着,又算了几笔账。眼见着到中午了,戚昔又起来去后头。
最近这段时间燕戡格外的忙,估计午饭他也不会回来用。戚昔打算先将他昨日猎的兔子腌好,晚上做烤兔子吃。
但到墙根底下的篓子里一瞧,篓子开了个大口,两只兔子都没了。
戚昔拎走篓子,目光沿着墙根扫了一圈儿,见枣树底下一个大洞,他眉微挑。
跑这儿了。
昨儿那兔子只是打晕了,篓子一直放在这里没管,也不知道兔子是几时醒的。这兔子洞又打了多深多远。
外面时有客人来,他也没那么多时间逮这兔子。想着等燕戡回来再说,戚昔回屋里去干脆做了个板栗红烧肉,再炒了几盘小菜。
前头闻着味儿的食客边往嘴里塞菜,边吸溜着口水直直往后厨那边看。
可惜帘子挡着,只闻着个味儿,什么也看不见。
“戚老板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就说这中午过来喝酒是遭罪,我真想掀开那帘子去后面端几盘出来。”
“闻着是新菜吧,好香。”
前头议论纷纷,后厨小桌子上,一盘盘炒好的菜也放了上去。
戚昔想着刚刚食客说的外带,问:“葫芦还剩多少?”
“一半。”常河道。
戚昔手指轻点掌心,如扇的眼睫垂下。半晌他道:“今晚早关店门,我们去一趟铁树家。”
铺子里位置有限,食客吃酒也吃得时间长。一天下来能挣个十两银子都是多的。今日这事儿正好让戚昔意识到铺子外还有那么多进不来的食客。
要养孩子,银子还得多多挣。
傍晚,几人早早吃了饭,立马带着铁树往东城巷子里去。
正对着院子的大门半开着,老爷子坐在小凳子上,背佝偻着用芨芨草补着破口的篓子。
一抬头,见自家孙子蹦蹦跳跳捧着一碗菜往屋里冲。他道:“铁树,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
“老爷子。”戚昔跟常河落后一步,跟从屋里迎出来的铁树爷爷打招呼。
“小公子来了,快请进。”
“爷爷,我去给你热菜。”说完他抱着碗就跑了。
铁树爷爷看着戚昔道:“本来就要谢谢你关照着铁树,怎好还送些饭菜回来。”
“没多少,正好是新下来的山栗子做的,给老爷子尝尝鲜。”常河笑眯眯道。
时辰不早,戚昔不想耽搁老人家的时间。他直接道:“老爷子,我来是想问问葫芦的事儿。”
老爷子一听,立马道:“可是酒葫芦不够了。正好我又找到几十个,你们先拿回去用着。”
油灯微明,屋中昏暗不已。淡淡的油味儿充斥着这个屋子,味道让戚昔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老人家目光关切,看得戚昔眸色也柔和下来。
“酒葫芦还有,但也消耗得快。”
“咱们这儿家家户户种这东西。但也不值几个钱,就没留下多的。我这边的巷子被我走完了也就见着百十个。”
“我知晓。酒葫芦一月送一次就好。此次过来是想问问咱们这儿有没有人做葫芦碗。”
老爷子点头:“自是大都会做,家里买不起陶碗的都用这葫芦碗。烂了坏了也不心疼。”
戚昔一双眼睛在油灯下熠熠生辉。
他想着老爷子给他找的那些品相不差、大小齐整的酒葫芦,也愿意请他帮忙。临了给老爷子一些辛苦钱,也好补贴家用。
“那老爷子帮我的找找有没有新的,我暂且要两百个。要大小一致,打磨好的。”
“行,凑齐了我就送过去。”老爷子爽快应下。
给了买葫芦的银钱,戚昔跟常河也绕到厨房去。
小孩才到灶台高,搭着凳子翻炒着锅里的菜。人虽小,但已然做得熟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两人跟小孩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回去了。
路上漆黑,寻常百姓家里也没多的银钱能在屋檐下点上两盏灯笼。小巷子里若不是落了点月色,几乎连路都分不清。
路旁小树笔直挺立,周边没了抢夺生存空间的大树,就是秋季了也冒着尖儿地酝酿下一年的新芽。
常河摸索着将勾了自己衣服的树枝解开,问:“郎君要葫芦碗作甚?铺子里的碗妥妥够了。”
“方便外带。”
外带?敢情不是说着哄人的!
夜黑了,巷子里风呜呜的吹。苍穹之上零落几颗星辰,明日不是阴天就是雨天。
回到铺子后,戚昔已经困得不行。好歹是一直都忙着,身体倒不像以前那么差,也不至于干一天活下来身上酸疼。
他撑着眼皮子洗漱完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夜风过窗,院子里的枣树落下几颗红了一半的圆枣。不知哪处的深巷里犬吠几声。
戚昔皱了皱眉头,翻个身,落下的手摸了个空。
没回来……
他拢着被子蜷缩起来,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醒来,戚昔下意识探手摸摸旁边,也还是凉的。
天蒙蒙亮,院墙边几树枣迎风而立。草丛一只刺猬蜷缩着,窸窸窣窣啃着落地的枣。
戚昔瞧了一圈儿也没看见燕戡,料想昨晚也没回来。
他将被晨风吹得微凉的手缩进袖子,深吸了一口早晨的冷气,那股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今日要用的菜已经备好了,戚昔转身去将昨天收的板栗搬出来。
墙边响动,见一黑影落地。不是燕戡是谁。
“夫郎……”
戚昔还没问人昨晚儿个去了哪儿,燕戡就巴巴地走来,高大的身子往他背后一挂,蹭了蹭脖颈,闭着眼睛就不动了。
身上灰扑扑的,人瞧着也疲惫。
戚昔稳住身子,问:“一晚上没回来?”
“嗯。夫郎,我困。”燕戡声音微哑。
“困就去睡觉。”
一手摸到燕戡手上的灰,又从他滑落的发丝上取下几片树叶。戚昔问厨房探头出来的常河道:“厨房有热水吗?”
“还有。”
戚昔拖着人往屋里走,道:“去洗一洗,洗完去床上睡。”
燕戡撑着身子不想起来,他鼻尖抵着戚昔脖颈上的软肉蹭了又蹭。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脖颈那处,戚昔偏了偏头,一脸无奈。他手抵着他的下巴:“我外面还有事儿,快去洗。”
燕戡亲在他手心,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谁家夫郎这般无情,也不心疼心疼你夫君。”
戚昔不理他,又出去处理他的栗子。
常河进来送水。“主子,这几日这边都无事。”
燕戡摆了摆手,身形挺拔,哪里还有刚刚那样子。他压着眉摆了摆手,往屏风后边去。
快速洗了澡出来,桌上放着一碗热粥。
燕戡瞧着桌边坐着的人,立马将擦头的帕子往肩膀上一搭,挨蹭着坐到了戚昔身边。
“喝点粥再睡,肚子里也暖和。”
燕戡一笑:“还是夫郎心疼我。”
戚昔捂着他又凑过来的脸,帮他摆正了对着拿碗粥。“不是困了,快些吃。”
他站起身,拿了燕戡肩上的帕子慢慢将还在滴水的长发收拢,轻轻擦拭。
燕戡背对着戚昔,察觉到动静轻声一笑。
冷硬的五官柔和下来,笑容温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风。
这个时节头发就不容易干了,戚昔为了让人尽早窝床上去,又出去取了个炭盆进来。
他立在燕戡身后,不想吃完了饭的人硬是要面对着他。他动,燕戡也跟着动。两掌轻易把住了戚昔整个腰。
“头发你自己烘干。”
“我不。”
戚昔微恼地揪了一下燕戡的长发,最后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最后只能是由着他。
燕戡这才整个圈住戚昔的腰,额头贴上他肚子。他嗅着怀中的味道,唇角翘着,疲惫也尽数漫上来。
等戚昔将那一把长发拨弄着烘干时,燕戡已经靠着他睡熟了。
戚昔收回手,垂眸瞧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从上往下看,侧颜也俊。眉锋锐,鼻梁高。嘴角没了清醒时候在他面前的笑,是绷紧了的,想必是肃着脸多了养出来的凶狠模样。
他覆手盖在燕戡脸上,轻轻摩挲。
这几日出去得早,回来得晚,难不成夜夜修建沟渠。脸都吹得更粗糙了。若冬日再冻一冻,开裂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低声,手戳着男人的脸:“燕戡,床上睡去。”
没人应,抱着他的手也没放。
戚昔抬着腰上的两个又粗又壮的胳膊搭在肩膀将人半托半背放到床上。
脱了鞋子,又仔细着把被子盖上。又将自己擦脸的油膏拿出来给他糊上。随后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燕戡有意识,但闻着一床属于戚昔身上的淡香,睡得更沉了。
*
铁匠那儿定的炉子和大锅到了,加上木匠那买的带车轮的货摊,戚昔早早将这些东西摆出去。
炒热了洗干净的细砂,再放上一兜子栗子。这做栗子的方式斜沙城的百姓是闻所未闻。
路过的人见了,免不得要上来问上一问。
“戚老板,做什么呢?”
“糖炒栗子。”
锅下隔着炉子,炉上的大锅里细砂翻炒几遍热得烫手。栗子在里面翻滚,一刻钟就炒好了。
筛出来放厚布裹着的木桶里,塞子闷上一会儿。
戚昔趁着这个时候道:“糖炒栗子,十文一斤,诸位可尝尝?”
“戚老板说笑了,街上才卖五文一斤呢。”
戚昔掀了盖子,捞了一勺子出来。“诸位尝尝。”
铁匠还没把开栗子的工具做出来,所以难剥一些。
栗子肉本就绵软,入口润而甜。不似煮的的那般湿漉漉的。当个零嘴吃正好。
就是半斤也不少,但凡是喜好这个的,都抵挡不住。
能出来吃酒的都是有点闲钱的,五文的,十文的,没一会儿就分了出去。
戚昔连炒了两锅,后头便交给常河,自个儿去后厨继续忙。
铺子里有酒有菜,外面有糖炒栗子。
食客在里面吃饱了,出去的时候又给家中夫人子女捎上一点。这样一来,铺子里又多了个营收。
时间长了,这外头的炒栗子与铺子里的高粱白一样,成了招牌。
不过糖炒栗子的生意几乎大部分人都可以做,短短三两天,斜沙城里就多开了两三家。
不过顾忌着脸面,没开到胡油巷罢了。
戚昔早知如此,也没多担忧。这也不过是挣个辛苦钱,铁锅、炉子还有底下的炭火,一套置办下来也要个二三两。
加上掌握火候难,炒出来的栗子不能生,也不能熟过流失了水分而变得发干。最后还是落脚于哪家味道好。
而这味道上,戚昔就没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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