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墨走到床前蹲了下去,顾玦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庞。他不知道柯墨想做什么,只好继续装睡。然而柯墨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动静,仿佛只是想要蹲在床头看哥哥睡觉。
这实在……太诡异了。
度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一分钟后,顾玦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
“你在做什么?”他打开床头灯。
灯光亮起那一瞬间,顾玦似乎在柯墨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错愕。
很奇怪,他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柯墨朝顾玦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病床比较空的那一侧,未经允许就直接踢掉拖鞋上了床,脑袋沾上枕头才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沙发不舒服,睡不着。”
顾玦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这么看着他爬上自己的床,还从自己身上拽走一半被子盖上——两个人突然就进了一个被窝。
十年前两个人曾有一段时间经常一起睡,基本都是柯墨晚上借口一起写作业进了他的房间,然后赖着不肯走。但那时候两个人关系很亲密,而如今……
顾玦浑身不自在,从床上坐起来:“那你睡床吧,我去睡沙发。”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然而脚还没碰到地上的拖鞋,就被柯墨从背后拽住睡裤的裤腰:“那个沙发真的不好睡,没骗你。”
后腰一凉,顾玦赶紧护住自己的裤子防止被拽下来,迫不得已停下动作,回过头去看着柯墨,无奈地叹了口气。
柯墨无辜脸:“你怎么了?”
顾玦:“让你去住酒店不肯去,大半夜跑来跟我抢床。”
柯墨:“这床这么大,两个人睡也不挤啊。”
说着他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拍拍为顾玦腾出来的大半张空床,示意他尽情躺。
看床上的人一脸真诚,顾玦怀疑自己想多了,纠结片刻还是躺了回去,略带不满地问:“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今晚能不能让我踏实地睡一觉?”
柯墨突然笑了,趴到顾玦的耳边朝他吹气:“哥,和我睡一张床,你就睡不踏实吗?”
顾玦:“……我现在对你很有怨气,你最好别惹我。”
柯墨偏不:“那我要是惹了你会怎么样?”
顾玦:“闭嘴。”
柯墨:“会用皮带把我绑在床头,狠狠揍一顿吗?”
顾玦不想说话,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以示态度。
出乎他意料的是,柯墨也没再说话,房间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或许柯墨真的只是过来蹭个床,胡说八道几句过过嘴瘾,没有别的意思,但顾玦还是比刚才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更睡不着了。
他闭上眼睛,努力清空大脑,试图数羊来催眠,起初一切正常,然而数着数着,画风突然一变——偌大的羊群中间蹿出来一只漂亮小白狗,兴奋地摇着尾巴朝自己扑了过来。
太邪门了,怎么醒着也会做这么离谱的梦!
顾玦无声地睁开眼睛,感觉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偌大一间病房几乎如停尸间般死寂,过了好一会儿,顾玦觉得柯墨应该已经睡着了,想要悄悄下床去外面长沙发上睡,然而才稍微动了一下下,柯墨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他问:“哥,你还是处男吗?”
顾玦:“……”
幻听,一定是幻听。
看顾玦不作声,柯墨又很严谨地补充道:“做到最后一步才算啊,你懂的。”
顾玦:“……”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可自己睡在真正的停尸房。
他没有回答,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柯墨又开了口:
“我猜你还是,对不对?”
“毕竟,当年都硬成那样了也不肯跟我做,超能忍。”
“哥,这些年,你对几个人硬过?”
“男的女的?”
“有我好看吗?”
“没关系,就算你跟别人做过,我也不会生气的。哥,我很大方吧?”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有经验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要是我猜错了,你可以反驳我啊。”
“不回答,说明我猜对喽?”
此刻顾玦除了继续装死别无选择,而柯墨却越说越来劲:“还没开过荤,明天就要上刑场了,哥,你不觉得遗憾吗?”
顾玦几乎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努力控制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打算装死到底。
柯墨等了一会儿,等不来答复,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唉,都是我的错。要不,我勉为其难地帮你破个处吧。”
说着,一只狗爪子从身后伸了过来。
这下装不下去了,顾玦一把抓住柯墨的手丢了回去:“别闹了,睡觉!”
柯墨:“你没睡着啊,那为什么不理我?”
顾玦声音冷淡:“我对你没兴趣。”
柯墨不依不饶:“真的吗?我不信,让我摸摸看。”
两只狗爪子同时扑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某个部位摸去,隔着睡裤一把抓住。
顾玦炸了,猛地从床上弹起,翻身牢牢按住两个狗爪子,把这个半夜发疯的流氓小狗压在身下控制住,以防他再对自己动手动脚。
“哇哦,要玩这么粗暴吗?”流氓小狗歪头一笑,放松了身体摆出一副任君摆布的姿态,“来吧,我准备好了。”
顾玦简直要被他逼疯了:“你正常点!”
四目相对,柯墨缓缓收敛了笑意:“哥,我不逼你做手术了。”
顾玦愣住,不知他这是玩的哪一出。
柯墨直勾勾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以后可以结婚生子,过你想要的生活。但在那之前,先让我霸占你几年,可以吗?”
顾玦怀疑他又在开一个不知轻重的玩笑,可他的语调是几乎从未出现过的真诚。
借着床头那盏小夜灯,两个人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顾玦只觉得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
感觉到压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变轻,柯墨悄悄抽出手,反过来握住顾玦的手腕,将他的两根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吸吮。
指尖一阵酥麻,顾玦倏然清醒过来,火速抽回自己的手跳下床,动作太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找拖鞋就这么光脚踩在了地板上,匆匆后退两步,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激烈的脉搏和心跳。
“哥,你躲什么?”柯墨坐起身来,视线牢牢粘在他身上,“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就是因为没开玩笑才可怕。
顾玦心如乱麻:“你疯了吗?”
柯墨轻轻摇头:“我现在没疯,想让你断子绝孙才是疯了。”
这或许是柯墨今晚说过的最像正常人的一句话,但顾玦却无言以对。
不管柯墨疯没疯,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哥,你是嫌几年太长么?”看顾玦迟迟不给自己答复,柯墨又接着说,“其实你也不一定要守约啊,只要现在和我做一次,我就当你答应了,做完我就签字。哪怕你明天就反悔,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顾玦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口干舌燥,却连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生怕给错柯墨什么暗示。
两个人一个光脚站在地上,一个静静地坐在床上,就这样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你不能当真。顾玦告诉自己。
十年前已经被骗过一次,你不能再相信他了。
他要的不是这一夜,他要的是抓紧你的手,和你一起跳下悬崖。
你不能答应他。
你不能死,他更不能。
你要拉住他。
你必须拉住他。
心脏隐隐作痛,但顾玦决定忽略它,让大脑牢牢掌握主控权。
柯墨没有再说话,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这是一个重要的人生决定,上次顾玦做这个决定花费了整整一晚,他想,这次或许也要想很久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
然而这次,顾玦并没有让珂墨等太久。
他低下头,找到自己的拖鞋穿上,又缓缓抬起头来,移步床边,以一种释然的神情看着床上的人,从容地开口回答:“手术已经约好了,不会取消。”
*
作者有话说:
玦:我上辈子戒过毒。
——
初衷是想写一个单向救赎的故事,但写到中途就发现其实两个人都有心理创伤,都需要被治愈……
第28章 签字
病房外间的长沙发并没有柯墨说的那么不舒服,但顾玦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着。
第二天早上,护士为VIP病房的客户送来双人份早餐,并同步告知接下来的事项:手术安排在上午,术前准备、局部麻醉加上手术,预计一个小时内就能完成,术后其实可以直接出院,但考虑到客户是外地来的,当天返程会比较劳累,建议再住一晚,明天办理出院。
顾玦自己没胃口,去里间叫柯墨起床吃饭,柯墨倒是看起来很正常,起床洗漱,坐下来吃东西,还让顾玦也吃一点,说水煮蛋味道很不错。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敏感话题,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顾玦只是来这家医院做个普通小手术,而柯墨是他的陪同家属。
吃过早餐,保镖高明也来了,顾玦打开笔记本电脑,抽空查收邮件处理工作。过了一会儿,护士又来了,先为顾玦测量了血压,然后带他前往手术室。
柯墨和高明跟在顾玦身后,目送他走进手术室,一道门在眼前关闭,将陪同人员隔绝在外。
顾玦换上一件中间开叉的长袍式病号服,躺在手术台上,没过多久医生出现,再次向他确认个人信息和手术意愿。
昨天办理住院与医生交谈时,他的心情还有几分沉重,此刻一切即将发生,他反倒由内而外地彻底平静下来,面对医生的问询,一一点头回应,就这样走完了术前最后一步沟通流程。
一切确认完毕,主刀医生点点头,确认手术启动。
麻醉针扎进皮肤时有点疼,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先一步进入大脑麻醉了痛感神经,顾玦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抽离了躯体,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只有感知,没有感受。
几分钟后,麻醉起效,手执柳叶刀的医生开始工作。
痛感已经消失,但依然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刃落在身体最隐私的部位,划开了一层皮肤。
顾玦闭上眼睛,很多年前那次纹身的情景恍恍惚惚在脑海中重现——
那是一个周六下午,阴天,空气潮湿寒冷,他和柯墨按照网上查好的信息找到一家纹身店,一起走了进去。柯墨拿出自己画好的手稿,要求按照这两张图案来纹,并谎称两个人已经年满十八岁。
在柯墨与纹身师沟通的时候,顾玦环顾四周,店里播放着吵闹的电子音乐,空气中有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墙上挂着很多纹身师的得意作品及获奖证书,但没有一张符合他的审美。
他并不能接受这种伤害身体的行为,但为了柯墨,那时的他愿意违背一次自己的原则。
那次纹身没有打麻药,细密的疼痛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他和柯墨并排躺在两张床上,每当他疼到忍不住拧紧眉头时,就下意识看向柯墨,而柯墨却好像没有痛觉一样,不仅面色平静,甚至还在察觉到他的视线时,转过头来朝他微笑。
那时候他在想,即使两个人之间不应当存在爱情,至少柯墨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两个人除了这个同款纹身,还能拥有天长地久的亲情。然而,没过多久,柯墨就将所有虚假幻象一举打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顾家,再也没有回来。
这让顾玦觉得自己很傻,是一个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却看不懂一个十六岁少年真实想法的应试教育白痴。
两年后,他去一家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医院洗掉年少时犯下的错误。
皮肤科医生告诉他,这样一大片面积至少需要做五次激光,每次要间隔一个月,让皮肤结痂、脱落、度过缓慢的自愈过程。
“洗纹身可比纹身疼多了,”医生说,“你这个位置平时也不会露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或其他原因不能有纹身,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顾玦摇头:“不考虑了,开始吧。”
激光打在皮肤上,果然比纹身时更疼,而身边却没有人陪伴,顾玦甚至不愿回想起当初一起纹身的那个人。
大半年后,胸口的图案终于勉强消除掉,却还是留下了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疤痕,永久地提醒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当年做了一件多傻的事。
大部分时候,顾玦都不能理解柯墨那种喜欢自虐的变态心理,然而也有极少数的特殊情境下,他能隐隐约约体会到一些不合情理、阴暗晦涩的扭曲快感——
如果心理上的痛苦无处抒解,就让生理上的痛苦压过它,这样就可以假装它不存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柯墨站在手术室外,知道木已成舟,自己逼迫顾玦做了一件或许会让他抱撼终身的事,并且无可挽回。
从此顾玦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也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遇到了喜欢的人,以他的性格,也很难全身心投入地开启一段感情。
除了顾小羽和他那个不常见面的亲妈,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有其他至亲,而自己,至少是他名义上的弟弟,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柯墨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满足或快乐。
他恨自己又一次伤害了顾玦,而顾玦宁可做出这样的选择,都不愿成全自己。
紧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告知家属手术已顺利完成,客户只需留在手术室观察十分钟,就可以回病房休息了。
柯墨没有说话,绕过医生直接走进手术室,看到顾玦穿着一件浅灰色病号服平躺在手术台上,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小心翼翼走手术台前,轻声问:“疼么?”
顾玦浅浅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疼。”
22/44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