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手机号发来一条纯英文信息,要求将自己的画都送回来。
顾玦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感觉又生气又好笑,气的是柯墨连句中文都懒得回,笑的则是……
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顾总。”一名高管汇报工作到一半突然失去了老板的关注,只好停下来等老板处理手机上的事,然而等啊等,老板却既没打字也没打电话,只对着手机屏幕发呆,高管沉不住气了,只好出声提醒他,“顾总,我可以继续了吗?”
顾玦这才缓过神来,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朝员工点头:“继续吧。”
开完会,等高管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顾玦才拿起手机给柯墨回信息:“你是柯墨吗?”
对方回复:“废话。”
顾玦:“那些画很贵重,我必须先确认你的身份。”
这下对方回复了,发来的不是文字信息,而是柯墨自己的护照照片。
顾玦:“要真人近照。”
对方又不回复了。
顾玦突然觉得,自己也挺不会聊天的。
自从专利一事尘埃落定,公司发展稳中向好,顾玦终于能够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伴小羽,而在哥哥的关爱下,小羽也逐渐从双亲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家里重新有了欢声笑语。
一切看似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一家之主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好。
相反,当压力减轻,人就有了精力胡思乱想,他总是在闲暇时间里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不该再想的事情。
柯墨那天忿然离开,如今又变得爱搭不理,顾玦知道,是那天自己做完手术后立刻要求他签合同的态度伤害了他。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报复吗?
报复十年前柯墨对自己的伤害,报复十年来那块留在心口永远抹除不掉的伤疤,报复十年后他还是那么决绝,以专利为交换条件,逼迫自己做出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决定。
还是逃避?
逃避柯墨那天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逃避他眼神里的愧疚和关心,逃避在那些看似恶作剧的玩笑和挑逗中,隐藏着一丝真心的万分之一种可能。
如果十年前,柯墨没有被送出国,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吗?
如果这些年里,自己去美国找过他,两个人之间,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吗?
这两个问题,顾玦思考了很久,最终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算了,不要再想了。
因为,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并不是性取向或自尊心这种可以改变或克服的东西,而是那层无法忽视、不可逾越的伦理关系——
柯墨终究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血亲小羽。
不可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所有痴心妄念,终是庸人自扰。
*
作者有话说:
玦:没有啊,我没想他,我只是……闲的。
第30章 画册
顾玦答应了把柯墨的画给他送回纽约。
周末,他又去了趟霄云公寓,打算在送走前再欣赏一遍。
有十几幅画挂在各个房间,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特意让人订制了合适的画框,挂在最合适的位置。虽然才挂了短短两个多月,但怎么看都像是已经与这套房子融为了一体,摘下来之后显得空落落的。
他反复看来看去,每一幅都不舍得摘。
艺术品本来就是要进入市场流通交易的,或许,可以找一名中间代理商来给这些画作估值,然后委托对方帮自己联系画家本人洽谈购买?
他联系了一名帮顾家购买过不少艺术品的资深买手,请对方上门来看画。
买手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霄云公寓,顾玦向他介绍这些画作,说是出自一位旅居美国的年轻画家之手,那位画家前段时间回国,借住在自己这里,留下了这些作品,自己觉得很喜欢,但又不想占对方便宜,这才想以比较专业的方式来购买。
这位买手做艺术品生意多年,平时惯与有钱人打交道,很会察颜观色,从这位客户的言谈间听出他与这名年轻画家的关系应该不一般,也就迎合着主打一个吹捧。
而且毕竟是内行,眼光很专业,夸的也头头是道,讲出了不少自己的洞察:
这三幅像是一个系列,应该是一年以内创作出来的;那两幅明显更成熟一些,像是比较新晋的作品;这位画家看起来很年轻,很敢于尝试不同的风格,不确定他有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相信一旦他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假以时日定能大有作为……
听买手夸得如此专业,顾玦很替柯墨开心,索性把更多没有挂上墙的画也都拿出来让他品鉴。
买手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将一幅画框拆开,取出装裱在里面的油画,指着右下角的小字给客户讲解:“看,这里有日期落款,是作品的完成时间。咱们可以把所有画作按照时间排序来看一遍,更有助于读懂画家的心路历程。”
面对大客户,买手的服务态度可谓是尽心尽力有求必应,而客户也欣然接受对方的服务,花钱请他把公寓里收藏的所有画作都打开看一遍,拍摄记录,按照创作时间整理成集,最终制作了一本画册出来。
一周后,画册被送到顾玦办公室,他饶有兴趣地逐页翻看,在从头到尾看完一遍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本画册记录了从柯墨的纽约居所搬回来的所有作品,厚厚几百页,时间跨度接近十年,能看得出柯墨对于绘画这件事很坚持,一年到头风雨无阻,画笔几乎从未停过。唯独三年前,出现了一段漫长的空白期,整整十一个月,一幅作品都没有。
顾玦打电话给买手,询问是否有遗漏或搞错了日期,对方回答说没有,他带着两名助理仔细完成了这项工作,确定那套公寓里所有作品全部记录在册,包括墙上挂的那些,日期也反复校对过,的确发现有一段“灵感空窗期”。
顾玦开始疑惑: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柯墨为什么会停止创作?
为了解开悬在心头的谜题,他又一次来到隽城,找到了柯墨的生父曾晖。
曾晖如今已经是当地一家整形医院的院长,顾玦上门拜访,说明来意,却只得到对方冷漠的回复:“他早就不认我这个爸爸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顾玦不理解:“当初不是您把他接回了隽城吗?他去美国这些年,你们没有联系?”
曾晖冷笑一声:“要不是前段时间一个老熟人家的孩子打电话问起他的情况,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顾玦:“……”
“听说他是回来继承遗产来了。”曾晖摆摆手,“算啦,跟我也没关系,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送给你们顾家了。”
顾玦原本以为,柯墨就算和他爸爸的关系不怎么亲近,也不会比和他妈妈的关系更差,总不至于彻底断绝联系。
然而事实竟然比自己想象中更残酷,这些年,他真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人。
离开柯墨父亲的医院,顾玦又抱着一线希望来到柯墨在隽城的住所,想要找到他那个朋友问个究竟。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朋友知道的情况,竟然比他所有家人包括自己在内加起来还要多。
韦喆知道柯墨前不久回了美国,但不清楚他和他这个哥哥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看这个哥哥一趟又一趟地往隽城跑,感觉应该挺关心他的,于是决定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如实相告:
认识柯墨这些年,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稳定,抑郁和焦虑情绪如影随行,对药物的依赖很严重,但时间长了,难免偶尔失控。
大四那年,由于过量服用药物,他神智不清地踩空楼梯摔了下去,当场昏迷被送进医院,醒来后说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
医院为他做了全方位的检查,认为眼睛没有出现器官性病变,应该是暂时的心因性失明,建议他去做心理治疗。
他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韦喆的名字,出了这么大的事,韦喆想帮他联系国内的家人,他却一再拒绝,宁可花钱请护工来照顾自己,都不愿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心理治疗持续了两个月,情况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要么眼前一片黑,要么恢复一点视力,但同时又出现畏光问题,甚至一点阳光都会令他感到痛苦。
由于无法继续学业,他从SVA办理了休学,搬离了与韦喆合租的公寓,住进一家疗养院。
那段时间韦喆一有空就去疗养院看他,中间有一次去了没见到人,被告知患者因为试图割腕自杀而受到严格监护,暂时不允许与任何访客见面。
听到这里,顾玦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柯墨这些年经历的痛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的多,他的真实状况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糟糕一万倍,而自己竟然就这样放他独自离开了。
或许柯墨和他朋友的人均精神状态都异于常人,韦喆对此已见怪不怪,相比顾玦的凝重,他的态度要轻松甚至乐观得多:“嗐呀,你不用这么紧张,他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后来他眼睛治好了,人也没事了,一年后就又回去上学了,毕业作品还参加了学校的画展呢。”
“他现在还在吃药。”顾玦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这位室友,“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纽约生活,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来么?”
韦喆两手一摊:“他要是连家里人的话都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两年前,柯墨大学毕业,柯妍没有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却送给他一份昂贵的毕业礼物:一套位于纽约曼哈顿上西区、价值五百多万美元的房产。
这些年柯妍只有来美东出差时顺便来看过他一次,却连一天都没待够,母子关系已经恶劣到无法正常沟通,因此,当收到房本和钥匙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妈妈的意思——她希望自己留在纽约定居,不要回国。
好吧,他也并不想回国。
毕业后,他搬进了能看到哈德逊河美丽风景的高级公寓,每天在家画画、睡觉,出门吃饭、看展,过着一眼望到尽头的独居生活。
他原本可以如妈妈所愿,留在国外一辈子都不回去,没想到有一天顾家突然传来哀讯,紧接着,一个多年不见的老熟人远渡重洋找上门来,说要与自己谈一个药品专利的合作。
而这个人,竟然不是顾玦。
顾玦呢?他心想,顾玦为什么不联系我,他不想要这个专利吗?
他答应了邢子元回国洽谈专利的事,怀揣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心情回到国内。
这份专利很重要吗?
我要答应这个人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
直到在自家楼下见到顾玦那一刻,萦绕在心间的重重迷雾骤然散去,这一切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他不在乎专利签给谁,也不关心任何一家企业的死活,他只是想……见到这个人。
这几个月里,他变着法地用手上这份专利拿捏、要挟顾玦,试图换取对方很在乎自己的假象,然而他也知道,这场闹剧终将结束,只要自己签下那一纸合同,顾玦就不再需要自己了。
既然如此,还是回纽约吧,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玦依然是那个顾家的天之骄子,人见人爱,完美无瑕,而自己,依然是一个被妈妈流放在地球另一端、本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一天傍晚他走出公寓被人拦住,那人长着一张亚洲人面孔,开口讲中文,自我介绍说是顾总派来的。他看着这张陌生的脸,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你不是顾玦。
他丢下一句“Fuck off”,让门卫把人赶走,将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脑海。
顾玦不会来的。
第二天顾玦打来电话,他没接,紧接着又收到顾玦发来的信息:
「又翻脸不认人了?」
不然呢?
想说的话,在那天晚上已经说完了。
你也给出了你的答复。
哥,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没有回复,服下几片药物睡了一觉,醒来手机上又有一条来自顾玦的新信息。
他没有打开这条信息,只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到顾玦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哥,你来看我了。”他看着眼前的幻影,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对方的脸,“我不该逼你做那个手术,对不起。”
左手在空气中滑过,什么都没有触碰到,顾玦就这样消失了。
他失落地低下头,打开那条新信息:
「擅自把你的东西都搬回来是我不对,怎么赔偿你?」
房间里空荡荡的,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两周后的一个寻常午后,柯墨在睡梦中听到顾玦喊自己的名字。
他吃了药才睡下没多久,睡的不深,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又是顾玦。
虚幻的顾玦。
他对这个幻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平时出现在幻象里的顾玦总是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有时候外面会套一件黑色呢绒大衣或长风衣,而眼前这个顾玦竟然穿了件白色休闲夹克,看上去一点霸道总裁的样子都没有。
倒是挺帅的。
柯墨眯起眼睛,对自己的想象力升级感到满意:“看来我有做时装设计师的天赋啊……”
顾玦:“……什么?”
柯墨朝他咧嘴一笑:“哥,你真好看。”
顾玦:“……”
这精神状态,果然不对劲。
柯墨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阳光休闲限定版顾玦看了起来,脸上浮现不加掩饰的花痴笑容。
顾玦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主动开口说明来意:“我是来接你回国的。”
柯墨:?
这句话不像是幻象里的顾玦会说的,他感到意外,困惑地坐起来,盯着眼前的人又看了一会儿,缓缓收起笑意,朝对方勾勾手指:“过来。”
顾玦走近一步,低头看着他。
柯墨继续勾手指:“凑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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