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柯墨的怼天怼地,顾玦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以暴制暴,他能理解柯墨为什么这么没有安全感——被下了药带上飞机,一觉醒来飞越了太平洋,换作谁都会感到恐慌。
他让高明先送韦喆离开,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才哄着柯墨在沙发上坐下,温和地开了口:
“韦喆没有出卖你,是我想要把你从美国带回来,才去找他帮忙。之所以想让你回来,也不是因为把你当病人,而是因为……”
他原本想说“是因为把你当家人”,然而话到嘴边突然觉得这个理由用了太多次,柯墨一定不会买帐,于是临时换了个更有人情味的说法:
“是因为,我和小羽都想你了。”
听到这个解释,柯墨果然没再发脾气,他看着顾玦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玦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看他没有炸毛,又接着说:“别生气了好吗,如果我的安排你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柯墨依然没有说话,却主动抱住顾玦,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时期,柯墨曾经被顾玦身上的冷静与包容特质所吸引,那是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是一种温和而又坚定的力量。
然而,随着两个人逐渐熟悉,他也越来越迷恋上这个人,却越来越觉得,顾玦这副永远冷静的模样仿佛是戴了一张精致而又沉重的假面,假面之下,没有人能看到他眼底真实的情绪,也猜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柯墨太想撕掉那张假面,于是才总试图挑衅顾玦,突破他的底线,然而,每当顾玦真的被激怒,结果却只会是两个人不欢而散。
这并不是柯墨想要的。
他知道顾玦身上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但长久以来总是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此时此刻,有那么一瞬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虽然仍未能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但那种感觉太珍贵了,他不敢再发疯,甚至不敢乱动,生怕那份模糊的珍贵还未清晰呈现就又凭空消失。
将柯墨安抚好后,顾玦陪他吃了点东西,问他困不困,要不要睡一觉倒时差。
柯墨摇头:“我睡不着。”
顾玦将之前没收的药物都还给了他,然而他却直接打开药瓶,将所有药片都一股脑地倒进了垃圾桶。
“哥,我不是精神病。”他对顾玦说,“但如果你把我当病人,我可能真的会发疯。”
顾玦继续哄小孩:“没把你当病人。那这样好不好,你去床上躺下,试试看能不能睡着,如果不能,就当休息一会儿也行。”
小孩得寸进尺:“你能陪我睡吗?”
顾玦:“……”
柯墨:“只是睡觉,保证不乱动。”
顾玦知道自己不应该无限度地纵容柯墨,可是他现在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更何况,经过这一路长途飞行的折腾,现在的确是又困又乏。
在哪睡不是睡呢。
犹豫片刻后,顾玦说服了自己答应下来。
两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柯墨果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胡闹,而是乖乖躺在顾玦身边,继续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渐渐同频,柯墨不再是狐狸,也不再是小狗,他放弃獠牙和利爪,变成一只小小的昆虫,希望顾玦是一棵松柏,滴落一滴树脂,将自己包裹封存,变成一块琥珀,永不分离,刹那即永恒。
顾玦果然很累了,闭上眼睛后没过几分钟便陷入沉睡。柯墨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不知不觉也困意袭来,没过多久,竟然也跟随着他的节奏沉沉进入梦乡。
柯墨又在霄云公寓住了下来,依然由原来的保姆和保镖照顾,依然每天在那间面朝大海的画室画画。
顾玦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带他去公园和海边散步,偶尔还会打打羽毛球。
春末夏初,晴天很多,日光之下,天空和海水一片湛蓝,绿树草地生机盎然。
走在公园里,顾玦会像个退休老干部似的用手机拍下五颜六色的花朵照片,识别每一朵花的名字,将毫无用处的花卉知识念给柯墨听。
来到海边,在沙滩上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海风是淡淡的金色。
关于这座城市的黑白记忆被一点点翻新,覆上一层浅浅的色彩。
柯墨回国两周后,网上突然曝出所谓的知情人士小道消息,称海思集团两名继承人关系恶劣,新任董事长顾玦不仅强迫继母的儿子、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柯墨签署了那份专利独占许可协议,还把后者逼出了精神疾病,需要依靠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
这则小道消息甚至还附上了一支海思医院停车场的监控视频,视频画面中,柯墨与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保镖发生争执,而顾玦就站在一边袖手旁观,似乎是在让保镖强迫柯墨做什么他不愿意的事。
视频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时长,但足以让很多吃瓜群众相信这则爆料的真实性,这段豪门恩怨的狗血故事一时间在网上火速传播开,海思集团公关部又忙不迭地一边向上汇报,一边着手危机公关。
消息很快传到最高管理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顾总罕见的沉了脸,要求法务部直接介入,不仅要尽快处理掉网上现存的所有负面信息,还要查出监控视频泄露途径,找出爆料幕后的始作俑者,一路追责到底。
老板对此事如此重视,员工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没过多久,网络负面就被平息了下去,泄露医院停车场监控的一名保安科员工被开除,而最初的爆料者则被网警顺着网线揪了出来——是一名十八线自媒体从业者。
这名自媒体称这些消息是有人匿名发到自己邮箱里的,而发件人IP地址做了加密,无法追溯源头。
顾玦怀疑是锦行药业那个邢子元搞的鬼,但由于找不到实际证据,只能暂且作罢。
一个心术不正手段卑劣的邢子元,一个往酒里下药还不当回事的韦喆,顾玦越发觉得,柯墨的交友眼光实在太有问题。
出于前车之鉴,他让人把霄云公寓的入户监控换了一枚全新智能摄像头,除了自己、柯墨、保姆、保镖,其他任何面孔出现在监控画面中,自己的手机APP都会即时弹出提醒。
小羽听说墨墨哥哥回来了,嚷嚷着要去找他玩。
顾玦担心柯墨不想见到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怕又像上一样惹他不高兴,只能暂且敷衍小羽说墨墨哥哥最近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要去打扰他。
小羽不服:“你不是每天都去看他嘛,为什么我不能去?”
顾玦:“因为我是大人,我能照顾他。”
小羽更不服了,身为堂堂四年级一班班长、班级药箱的守护者、熟练使用创可贴退热贴的护理小达人,他觉得自己也有能力照顾墨墨哥哥。
一天下午放学后,小羽在同学的掩护下躲开来接自己回家的司机,一路小跑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搭乘公交车去霄云公寓找墨墨哥哥。
海思总部今天迎来政府官员视察工作,手机弹出访客提醒的时候,顾玦正忙于接待,过了一会儿才延迟打开监控APP,看到竟然是小羽出现在了霄云公寓。
他无暇分身,只能抽空给高明发了条信息,叮嘱他盯好两个“小孩”,不要让小羽惹柯墨不高兴,也别让柯墨以大欺小,如果俩人不对付,就让郑伯把小羽接走。
高明肩负重任,严阵以待,一边给郑伯发信息请求支援,一边守在画室门口,做好随时劝架的准备。
柯墨正在专心画画,听到动静一扭头,看到一个背书包的小屁孩站在自己身后。
他果然没搭理小孩,而是抬眼问高明:“他怎么来了?顾玦呢?”
小羽抢答:“我哥还在上班,我放学早,来看看你。”
柯墨不乐意了:“什么叫看看我?我是动物园的猴子吗?”
小羽想了想,换了个措辞:“听说你生病了,我来探望你。”
柯墨更不乐意了:“谁说我病了?你哥?”
高明赶紧替老板解释:“顾总是怕小羽少爷打扰到你,没别的意思。”
“怕打扰我?”柯墨阴阳怪气,“哼,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个弟弟有多烦人。”
这下轮到小羽不乐意了:“才不是呢,我哥才不会嫌我烦!”
柯墨:“你哥就那样,不喜欢谁也不会表现出来,虚伪。”
小羽挺直腰杆,一脸严肃:“我不许你背后说我哥坏话!”
眼看这俩像是要吵起来,高明高度戒备,心里念叨郑伯你怎么还没到,我一个人哄不过来啊!
他试图转移小羽的注意力:“小羽少爷,我给你拿个雪糕吃吧。”
谁知柯墨又不乐意了:“那是我的雪糕,我同意让他吃了吗?”
高明无言以对,只能在心中腹诽: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小羽也很有骨气:“我才不稀罕,哼,我家里也有雪糕,各种口味都有。”
柯墨得瑟起来:“你家里的是你哥买的吗?我的是他前几天亲自买给我的。”
高明在一旁十分无语。
事实真相是那天柯墨嚷嚷着要吃一种童年回忆里的雪糕,保姆跑了好几家超市都没找到,顾玦得知后让秘书上网查找,发现那个雪糕是隽城一家本地冷饮厂生产的,外地没的卖。于是他让秘书电话订购了一箱,用冷链快递跨城送到公司,当天下班后亲自送去了霄云公寓。
身为柯墨的贴身保镖,高明见证了太多这兄弟俩的你来我往,早就知道柯墨对顾玦的感情扭曲畸形,但实在没想到,这位柯少爷竟然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和一个九岁小孩争风吃醋。
更没想到的是,九岁小孩胸怀宽广地回答:“我也是来照顾你的,你还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去给你买。”
小羽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刚才一进门就留意到墨墨哥哥身上这件T恤脏兮兮(沾了很多颜料)还破破烂烂,又看墨墨哥哥这么珍视冰箱里的雪糕,都不舍得分给别人吃,再一想到墨墨哥哥是妈妈在上一段婚姻里的孩子,回国以后一直借住在这套哥哥的婚房里,想必是没有自己的房子……
综合自己的所有观察与思考,他得出结论:
墨墨哥哥没有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生病还不肯承认,实在是窘迫又可怜。
身为他的弟弟,自己一定要好好关心他,照顾他,让他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温暖。
柯墨不知道自己在这小孩眼中从超级英雄变成了落魄穷光蛋,他以为这小孩是个傻白甜,不分清红皂白地对别人好,错乱之中竟生出一丝做哥哥的担忧:这么傻,长大以后会被人骗吧?
然而这份担忧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转念一想:与其被别人骗,不如先让哥哥我给你上一课。
“我想吃石榴。”他不客气地提出要求,“你去买啊,买回来剥好给我吃。”
小羽爽快答应下来,扭头对高明说:“高明哥,你能带我去买石榴吗?回来再教我怎么剥。”
高明头大:“石榴要到秋天才有啊,现在上哪买去……”
柯墨双手抱胸:“我不管,他答应我想吃什么都给我买。我就要吃石榴。”
高明:“石榴汁行不行?”
柯墨:“不行,要新鲜石榴,刚从树上摘下来还没死透那种。”
高明左右为难,小羽一脸迷茫,还好,关键时刻,门铃响了。
高明冲出去开门,迎来救星郑伯。
郑伯在顾家干了二十几年,对雇主一家很有感情。去年顾海年夫妇去世时,柯墨没有回来,他原本颇有微词,但后来听顾玦说柯墨在国外没人照顾落下严重胃病,又开始心疼这孩子,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他就回美国了。
眼下终于见面了,郑伯百感交集,责备的话一句都讲不出,只剩一脸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柯少爷,哎呀,可算是见上面了,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啊……”
柯墨不喜欢这种叙旧的场面,他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了很多年,从不与人提及过去,回忆对他来说是个人隐私,不是可以随意拿来聊天的谈资。
他扯扯嘴角,敷衍了一句“郑伯好久不见”算是打招呼,然后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站起来说自己困了,要回卧室睡觉。
然而小羽一看管家和墨墨哥哥认识,马上有了新主意:“郑伯,我们带墨墨哥哥回家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
墨:这小孩怎么这么粘我?
玦:和他那个姓柯的哥哥一样,粘人精。
小羽:墨墨哥哥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光蛋,我要带他回家,请他吃冰淇淋。
第33章 今昔
柯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当初死活不肯跟顾玦回这个家,现在却被一个自己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小孩莫名其妙给忽悠了回来。
一路上他都不搭理小羽,兀自盯着车窗外发呆。
这些年粼海的变化很大,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放眼望去,满目繁华,唯独顾家所在的别墅区周围还像多年前一样安静空旷,仿若世外。
他还记得当年刚来到顾家,当听说步行至最近的公交车站需要十几分钟,还以为是这里太偏僻的缘故,后来才知道,这片闹中取静的高级社区位于上风上水的城市核心地段,之所以周围没有公交车站,不是因为交通不便,而是市政规划有意为之,只为确保住在这里的业主们不被打扰。
车子驶入别墅区,乍一看每处景色都有几分恍若隔世的熟悉,而当视线仔细掠过一花一木,却又感到无比的陌生。
十年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车子在别墅正门前的车道上停了下来,柯墨下了车,故地重游的复杂情绪尚未消化,就被小羽热情地拽着迈进大门。
郑伯的妻子罗姨也在顾家工作,郑伯已经给她打电话支会了柯少爷要回来的消息,罗姨接到电话就出来迎接,此刻一见到柯墨也满脸笑意:“柯少爷,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哎哟,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就从小帅哥变成大帅哥了呀!就是太瘦了点,怎么只长个头不长肉啊……”
柯墨敷衍地笑笑,若无其事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罗姨,郑伯变老那么多,你怎么没变化啊,是不是打美容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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