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对不起自己的初衷。
偏偏她钟情,竟真的拿艺术理念,作了出道后第一颗子弹。
还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国际电影节,艺术新秀奖”——多好听的一声枪响。
在这纸醉金迷的娱乐场,钟情和她的作品,都沉静得像一阵风。
*
漂亮的场面话掲过,金百颁奖典礼的屏幕暗了又明。
一个个镜头切着,电影片段轮播,主持人拖长音节卖关子。
周思游托腮坐在会场中,瞧着台上那些或惊喜或失落的脸庞,面色恹恹,眼神飘忽不定。
那颗从巴洛克圆桌上弹起又落下的珍珠,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直至眼前大屏,忽然切进一张过于熟悉的面孔,周围人纷纷投来视线,周思游才如梦初醒般抬起眼。
大屏中,红衣似霞的女子从云端坠落,苍白双唇溢出血色,唇齿翕动,诉说她对这世间一视同仁的怨艾。
一双眼却笑着。
竟有一种决绝而动人心魄的狠戾。
屏幕下一行小字。最佳新人奖,提名,周思游,《诸邪》。
周思游对自己的演技与相貌向来自信,何况这又是主办方精挑细选的片段。
听到会场里许多人低声惊叹,至于鼓掌,周思游并不觉得意外。
也有人知晓她今夜到底只是陪跑的剧本,投来几份怜悯目光。
比如经纪人方铭。
其实聚光灯下的周思游真的足够惊艳。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鼻高目深,唇朱齿皓。眸如寒星,存一种锋利的英气,以及……
一丝颇具野性的痞气。
娱乐圈这地儿盘风水。没出道那会儿,方铭拿了周思游的八字和照片,偷偷找老家一个神叨叨的老太太算了命。
结果全是下下阶。
命理不好,品行不好,性格不好——都太张扬。所有人见她的下意识反应皆是戒备,而不是心生向往。
这样的人当不好明星。
听完卦辞,方铭两眼一黑,着急得要命。
老太太又是神叨叨一笑。“不过,就算天煞孤星,也有天煞孤星的道。”
——而周思游,确实闯出了自己的道。
新晋小花大多温婉开朗,周思游却总一副厌世又锐利的模样。
好像一堆脂玉洋娃娃里忽然出现一樽杀神。
竟让审美疲态的观众眼前一亮。
……可惜了。此刻方铭望着自家艺人,心里只有“可惜”两个字。
会场里,各路目光各不相同,周思游始终没有动容。
只是由潜意识驱使着,微微侧了脸,不动声色去瞧前几排,钟情的表情。
不出意外,钟情坐得笔直,一双手搭在膝上,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周思游抿抿唇角。
见她几分失落,身边于凝得偿所愿似的一笑,许多挑衅。
“挺聪明的,知道巴结不上米蒂亚,转而苦巴巴盯着钟情。”于凝压低声音,“不过,放宽心,她一定记不住一个陪跑小卒的名字。”
与此同时,映衬似的,主持人报出获奖者。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于凝——!!”
于凝笑意更深了。
她向周思游努了嘴,指了钟情的方向。
坐席里,钟情与周围观众一同望来,向于凝这位得奖者,恭贺地鼓着掌。
*
时间回到此一刻。
宾利车中。
说完那句“我心情很好啊”,周思游没再搭理经纪人,不过扒拉了手机,刷着微博。
“……周思游?”
见她久不出声,方铭瞥来一眼,神色染上许多惶恐与惊悚,紧盯着,生怕一个闪失,这祖宗又一鸣惊人,和谁下场干架去了。
方铭吸了吸鼻子,“思游……于凝针对你,其实也不是不好理解。你太张扬,棒打出头鸟。”说着,她又压低声音,“然后,还有一个原因,钟情在内陆有一个新剧本。这次她在电影节,估计也是想对内娱的演员们心里有个数,物色一下。于凝应该是……把你当作假想敌了。”
周思游刷屏的手一顿,抬起眼,终于有了点儿回应。“钟情的新剧本吗?什么题材?”
“这我怎么知道!”面对周思游一连串的问题,方铭皱了脸,“她也没邀请咱们。那剧本还没布出,但依旧很多人等着。估计是轮不到你。”
剧本还没布出,题材方向尚且模糊,却已有许多人翘首以盼——米蒂亚的名气,谁不想沾呢?
“轮不到我?”周思游盯着屏幕没抬头,像是有些焦虑,开了口,“她没邀请我,你这做经纪人的,不能去争取一下吗?”
方铭叹气:“能争取早争取了。没回音啊。”
“那我自己去争取。”
“……你自个儿去,更掉价儿。”方铭顿了顿,却又瞪大眼睛,“等等,周思游,你这次这么有事业心了?”
她打开手机,“你是不是早就瞄到商机了?所以,会场里你苦巴巴单相思钟情,还没散场又兴冲冲去关注人家微博——也是为了这个吗?”
“哈?”听了方铭这话,周思游不敢置信似的,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苦巴巴、单相思、钟情?”
“不是吗?”方铭反问,亮出手机,“动图也被扒了。红毯一张,会场两张。网友说你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了,是一厢情愿攀高枝。”
周思游往前瞄了几眼,翻个白眼,“有这闲心扒图,不如回家把牛放了。这届网友真是闲得蛋疼。”
方铭不知道第几百次叮嘱她:“祖宗,祖宗,这话车里说说可以,千万别在镜头前说。”
周思游眯了眼。
可还不等她再开口,手机嗡声一响。
周思游循声,低头看屏幕,面色没什么变化,只忽然正正经经喊了声,“方铭。”
方铭拖长了音。“哎。”
周思游似笑非笑:“如果我说,我和钟情不是‘一厢情愿’,根本就是‘两情相悦’呢?”
方铭嫌弃地嗤笑。“自信分我点呗?”
面前,周思游反嗤一声,嘚瑟地扬起手机,亮出屏幕。
——微博提示,新增粉丝:
钟情_Belle
“方大经纪人,她回关了。”
周思游皮笑肉不笑地再问,“这还是一厢情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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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钟情_Belle[V]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把屏幕上微博账号的信息默念四五遍,周思游弯着眼睛,还是那副小狗翘尾巴的嘚瑟样子。
被那神色惊着了,方铭直摇头。“……别傻乐了,人家就是礼貌性回关。”
周思游全然不把她这话放在心上,只敷衍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方铭叹口气,没再接话。
事实上,刚才瞧见周思游屏幕上那提示时,她也着实吓一跳。
钟情其人,在内娱初来乍到,究竟什么脾性什么喜好,方铭也不清楚;只道听途说这人性子冷漠,甚至于有些怪异。
此时方铭也下意识认定,对方不过礼节性回关,没必要大惊小怪。以及,周思游这人太容易飘,才让方铭总习惯开口泼冷水。
“周思游,”方铭于是说,“一个回关而已……”
周思游打断她的话。“再唱反调,我就把你给开了。”
虽然是威胁,语气又分明笑着。
方铭撇嘴。
……今晚的周思游太怪了。方铭想。
明明陪了跑,黑通稿满天飞,网友在网上嘲讽得欢极了,她竟然只关心钟情有没有回关她?
这算什么?一见钟情成恋爱脑啦?
不等她再腹诽,周思游一撩前排驾驶位的椅背,“小瞿,把铭姐放回住处,再载我去疗养院——”
周思游有个亲戚常年住在疗养院,周思游总定期去看她,这本没什么问题。
可是——
方铭瞪大眼,“祖宗,现在是凌晨啊!?”
“凌晨怎么了?”周思游不以为意,“之前护工和我通话,说阿姨白日嗜睡,凌晨反而醒着眼。我就去看看她。”
她瞥一眼方铭,又说,“哦,对了,刚刚那三张动图都发我一份。”
“……什么动图?”
“就她们说我苦巴巴单恋钟情的动图啊?截得不错,光影也巧。”周思游坦然地笑,“记得发我。”
再转头,盯向司机,“小瞿,开车吧。”
司机:“好。”
方铭:“……”
*
疗养院夜深,仅走廊外几盏晦暗的灯。
让司机在车里稍等,周思游轻着步子,熟门熟路走向低层最靠里一间房。
病房窗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坐在轮椅上,盯着窗外夜色,静静地不说话。
房中护工瞧见周思游,讷讷打一声招呼。
“还是老样子?”周思游低声问。
“……嗯,还是老样子。”
“听觉呢?”
“也是老样子。”
“……”
她们说话间,妇人也没有回过头,听不见似的。
周思游再问:“有没有别人来过?”
“别人?”护工一愣,“没有……”
周思游向她点点头。
轻手轻脚,周思游几步上前,在轮椅边微微弯了身子,半跪着,低声唤道,“宇柔阿姨。”
妇人不理睬,仍向夜色愣着眼。
护工小声提醒,“阿姨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周思游闻言,抿了唇,再唤:“……妈。”
便是这个音节落下,妇人仿佛终有了些神采。
她费力抬头,望向周思游,浑浊的瞳孔隐隐泛光。
眼神却仍然陌生。
周思游也习惯了她这样的神色,并不气馁。
她只说:“钟情回来了。”
钟情。
这两个字轻轻掠过妇人苍老的面庞,吹深一些皱纹。
她眼一愣,眉梢便纹路层层。
“钟情……”苍白的唇翕动,妇人含糊不清地念着那两个字。
“钟……情……”
周思游静静瞧着她,不敢出声打断。
念着这两个字,妇人缓缓再侧回身,可在视线触及窗外明灭夜色时,又将声音熄了。
妇人又回到先前那般木然模样。
“钟情”两个字在她心里沉下,轻轻一掠,喃喃几句……
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去心上。
沉默许久,周思游叹了口气,站起身,望向护工。“那就劳烦你继续照顾她了。”
*
次日下午。
郊区摄影棚,几辆器械大巴停在城市海岸。
将近傍晚,街边人稀疏,拍摄组如愿拦下场地。
周思游陪了跑,没出头,资源便还是从前那个半斤八两的样子。
如今这个杂志拍摄,合作的摄影师与杂志方,也算是周思游这个咖位能够到的较好资源。
面包车里些许逼仄,化妆师调整手中笔刷,周思游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补眠。
“思游姐,这一套有些繁琐,妆感就会比较……比较厚重一些。”她小声絮叨,化妆刷一落,不自觉往周思游眼下多盖几层粉。
为了遮住她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问:“思游姐是没睡好,还是心情不好?”
周思游别开脸,拿半个哈欠作答。
化妆师自觉噤了声。
车厢内,只剩热空调的风声,轻轻拂在脸上,有些干燥。
化妆师动作轻柔,周思游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却在某一刻,车厢内“哗啦”一声响。
有人从外头进来,手闲不住似的,捏着一个启瓶器,在化妆桌前剐剐蹭蹭。
这是周思游这次拍摄的模特搭档,一个年轻女生,眼狭长,体型高瘦。
化妆师微微侧过身子,细声细气地向那人说:“嘘……周老师在补觉,你安静一点啦。”
模特瞥来一眼,竟全然没搭理。
不过拎着那个金属启瓶器,变本加厉地吵闹。
“呃……”小化妆师几分尴尬,却也不敢让情况发酵。她侧回身子,重新拿起化妆刷,只想着速战速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是大部分人刻进骨子里的名言,遇了事,下意识退让妥协。毕竟忍一时风平浪静,冲动或许会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
——可惜,周思游心里,或许真的不知道“忍耐”两个字要怎么写。
“让你安静一些,听不明白吗。”她冷着声,提高声量。
周围忽然静下来,而这份安静在几秒内迅速转变成低气压。
化妆刷调着散粉,粉刷撞击塑料壳,漏出的声音也压抑。
但模特仍不理睬。
挑衅一般,她掐着金属启瓶器,在木质的桌面留下一道刺耳的声音。
刻划的不是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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