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周思游隐约记得,这模特与杂志方沾亲带故,年纪小又带资进组,才会傲得这样莫名其妙。
周思游只在心里笑,拍摄组还真不会安排,圈内有目共睹,她周思游脾气差劲,品行也一般,怎么可能真的忍着谁?
便是化妆师扫下定妆,周思游微侧过脸,瞧向模特,语气似笑非笑。“你不制造噪音会死吗?叫你安静听不见吗?”
“喂——!周思游!”
方铭瞪大眼睛,才想要制止,模特已经开口反问:“你一黑料咖,管得着我吗?”
哗啦一声,是周思游从座位上站起身。
她本就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抬眼看来时,眼神冷得要杀人。
“你……”
“好了——不吵,不吵不吵不吵。”
方铭几步上前拉开人,向模特陪着笑脸,道歉几句,又回头,朝周思游假意瞪眼,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是在工作,收收你的脾气!怎么这两天到处和人起冲突!”
周思游挪了眼,没好气。
见她服化俱全,方铭与周围人示意一圈,提前请了摄影师,开启拍摄。
走出车厢,先前的冲突被草草揭过,周围人也不自讨没趣,都敛着声,投入工作。
小模特扭捏几下,倒也跟上她们的步子,站去场地。
这一套是欧式复古风,沾些十九世纪旧巴黎的贵族裙式,却在设计上尽量日常现代化。
蓬松蕾丝边,淡色翩翩裙摆,在傍晚海滨,渡一层朦胧的余晖。
桃红色眼线,赤色的唇。
化妆师的技术不错,周思游面上妆容足够惊艳,也足够清透。
对周思游的形貌啧啧惊叹,摄影师迅速化下长串底稿,指导场地中的演员与模特作出动作。
她们的状态说不上好坏,但至少前几个镜头,摄影师的快门键按下得毫无犹豫。
却在中途喊了停。
二人不明所以抬眼,瞧摄影师皱着眉。
她先看向模特,“小邢,你问题不大。倒是周老师……”
她对周思游半开玩笑地说,“周老师,您什么时候也成面瘫演员啦?”
模特幸灾乐祸一笑,周思游瞥了眼,依旧冷着面色。
气氛又沉又闷,摄影师尴尬扯扯嘴角,决定单刀直入了。“海风与心动,少年的心动。周老师,这次的主题是心动——心动!”
她转向助理,拿小音响播了一小段纯音乐,“听听音乐,找找感觉。总之,周老师,开心起来,雀跃起来,心动起来呀!”
周思游深呼吸,叹了口气,“好。”
斜阳的余晖,海风轻飘飘。凯尔特风格的音乐里,短笛声微弱。
海滨沙滩色彩斑斓。
再次望向摄像头,周思游眸里波光粼粼。
摄影师却还是挠了挠头,又摆首。“还是不太对。”
她向周思游笑笑,“再来一组,再来一组。”
几分钟下来,一组再一组,废片成了望不尽的河流,白花花烧的都是钱。
瞧了眼摄像机里的废片,方铭与摄影助理异口同声地问:“究竟哪儿不对呀?”
颜值在线,眼里有光,神态到位……不都挺好的吗?
摄影师搓了搓手指,“一定还缺点儿什么。”
拍摄组的众人闻言纷纷笑开,说这是甲方的惯用“找茬儿”话术。
几次折腾下来,反倒是摄影师向周思游连声道歉。
周思游笑笑,不厌其烦地重复动作,难得耐心。
——因为她清楚,自己确实有问题。
心思乱,状态不行。
内心静不下来,连硬照拍摄都要靠演技撑着,吊着一张笑脸。
昨夜,虚幻的珍珠落地。几小时前,化妆的车厢内,启瓶器剐蹭桌面,“滋啦”作响。
这些声音聚集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停。
凌晨从疗养院出来,妇人失落又苍老的眼神像是刻在她心里。电影节会场中,与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根本持续不了太久,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是噩梦。
而此刻摄像机前,胃里是今早空腹灌进的两杯冰拿铁,翻江倒海,苦得要命。
大抵也是觉察周思游情绪不对,摄影师犹犹豫豫地盯一眼方铭,拿口型询问:要不然……先暂停?
方铭瞥了眼天色,有些为难。
夕阳快要消散了。而自然光是拍摄过程中最必不可少的部分。
要是此刻暂停,待自然光散去再做后期,拍摄效果必定大打折扣。
“我觉得还是……”
却是她们几人还未商量出对策时。
拍摄组里有人小声惊呼,几句嘈杂,似乎是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带着几分恭敬,她们为那人让出小小一条道。
周思游于是循了声,也望过去。
视线末端,一人低压着棒球帽,长发披在身后,素面朝天,耳廓里蓝牙耳机闪着微弱的光。
但就是那点光,在晦暗模糊的人群中耀眼得像一颗星。
……是钟情。
周思游愣着眼,目光匆匆掠过人群,又在钟情闪着光的耳机上犹疑一瞬。
随着听不见的音符,仿似心也轻轻跳动起来。
直至这一刻,周思游才真正听到凯尔特短笛捎来的风声。
耳畔,快门声炸开,夹杂着摄影师大喜过望的惊叹。“对——就是这个眼神——”
心动的,雀跃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快门声噼里啪啦,一组完美的成片落地。
摄像机的画面里,天际恰巧只剩一道游离的光未敛;光亮洒在清澈海面上,粼粼如画中人蹁跹的眸光。
有些人,单单站在那里,就让周身景色暗淡。
周思游就是这种人。
颜值无瑕,情绪到位。摄影师自是赞不绝口,连声惊叹:“我就知道周老师一定是一鸣惊人的!太完美了!收工收工!……”
阵阵嘈杂里,周思游向摄影师礼貌笑笑,眼角余光却始终盯着身侧某处,某一人。
棒球帽,蓝牙耳机,款式简单的白色冬装。
沉沉静静,整个人像是要淡进风里去。
钟情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清冽,礼貌,不好亲近。
更无法再进一步。
觉察周思游目光,钟情短暂瞥来一眼,又挪开视线。
摄影师正对着成片飘飘然,身后,助理拽一拽她衣角,小声提醒道,“那个……钟情老师来了。”
摄影师仿佛大梦初醒。“小钟导……钟老师!”
她双眼一亮,放下手中机器,几步小跑去钟情身前,“您到了都不提前说一声!好让小林去接你呀。”
钟情循声,或许顿了顿神,或许没有。总之压根儿不接话茬。
大概认定摄影师这话不过一句寒暄,便没有客套的必要。
好在摄影师是个话多的,叭叭几下就把话题翻了篇。“钟老师,咱也不多扯别的。既然您那剧组与我们公司是合作关系,如今对接承接一类的任务,或者什么国内外影视流程的差异啦,都让小林与你说。”
摄影师向后招呼来一个小年轻,再看向钟情,笑了笑说,“这是小林,平时话有点儿多——比我还多,但做事效率高,手脚利索,我们才安排她当您的临时助理。”
小年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嘿嘿一笑:“钟老师好。”
钟情点点头,惜字如金,“嗯。”
“钟老师,今天请你来,也是想让你瞧一眼这次的成片。”摄影师说,“虽说凯尔特与巴洛克没什么大关系,但其中西式风格总大同小异。让您来瞧瞧,也是想着术业有专攻。要是能提提建议,多多指导,最好不过啦。……”
周思游瞧着她们几个人边聊边向外走,视线还没多追几步,眼前晃出一双手,雨刮器似的在她面前摆了摆。
“看傻啦?”方铭笑嘻嘻,显是心情极好。
“小钟导今天这装扮……是不是让你想到自己的第一个角色了?蓝牙耳机,伴着音乐杀人,史丹菲尔一样的杀人狂。”
“……”
周思游无语。她哪儿会想到那个。
回了化妆车厢,褪去身上繁琐拍摄服饰,珐琅芳丹一个个取下。周思游扯下发上盘好的辫子。
她换上常服,卷曲的长发随意拢在背后。
还未卸妆,车厢外,方铭忽然又有些兴奋地招呼她,“周思游!”
周思游循声望过去,竟见车厢外,摄影组的那群人围作一团,方铭在其中向周思游挥着手,一副“就差你一个了”的样子。
居然让周思游产生些逢年过节被拉着走亲戚的窘迫。
抬眼,她瞧见钟情站在摄影师身边,瞥来几眼,神色淡淡,没什么情绪。
周思游撩一撩额前碎发,下了车,向她们走去。
“有事儿?”
“这一期刊物年末最后一本,干完就放假,所以摄影师请我们吃顿饭,就当小小庆功一下~”方铭说,“思游,你白天也没吃什么,一起去呗。”
凑近几步,方铭又压低声音,“周思游,是你说的要自己去争取角色。我现在已经给你争取了一顿晚饭。好好表现。”
周思游没反应过来,“什……”
方铭认真地皱起眉,拿视线荡一圈身边几个人,又在钟情身上虚晃一枪。
再回头,意有所指地说:“周思游,加油。”
“……”
*
晚间包厢,开在一道寂静的长河外。
钟情与她们一同推开门,径直坐去靠窗的角落位置。
摄影师愣一愣眼,拉椅的手一顿,却没多纠结,便招呼着身边人入座。“随意坐,随意坐。大家都随意……”
谁都心知肚明,即便钟情不坐主座,但这顿晚饭的主角也不会因为一个座位的区别而变成旁人。
所以服务生手脚麻利地上菜,基本都是钟情爱吃的菜品。
生鱼片,刺身拼盘,北极贝,鹅肝,贝柱甜虾……
却看得周思游胃里直抽搐。
周思游玻璃胃,连牛排都不点五分熟以下的,更别说吃生的。
如今眼前全是一片鲜色的生肉,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困难了。
“别紧张,别紧张,撑住。”方铭拉着她,小声说,“给你点了熟食的。”
不等周思游回话,方铭又推着她,坐去钟情对面。“小钟导~这是周思游,我带的演员。就是您刚刚看的那些成片的拍摄主角,哈哈。”她试图给二人牵线搭桥,“您瞧着熟悉不?您与她微博互关啦,哦,还有电影节上也见过一面的。”
周思游站在桌边,向钟情伸出手。“钟老师好。”
钟情抬眼,视线在周思游面上逡巡几秒。
却也不答方铭的话,钟情微微站起身,伸出手,与周思游礼节性一握。“你好。”
嗓音清冷,语气和神色如出一辙地冷漠。
冰凉的手指轻飘飘一掠,钟情又坐回原处。
长长餐桌上,气氛足足凝结了半分钟。
似是未料到对方如此疏离,周思游看向方铭,眼神里,居然有些茫然。
摄影师乐呵呵一笑,“钟老师不怎么爱说话。也对,食不言寝不语,今晚就一庆功宴,放开了吃就成。”
几人顺从坐下,气氛这才些许缓和。
微信小群里,有人在刷屏。“惨了。暴脾气和性冷淡,没想到是冰山克嘴炮。……”
周思游没搭理。
等熟食的那段时间里,周围人谈天说地,周思游却罕见地恬静起来。
她托着腮,侧脸望向黑漆漆的窗外,像是在发呆。
方铭偶尔瞥来一眼,不解地心诽:窗外一片漆黑,有什么好盯的?
只有周思游知道,玻璃窗上,是钟情的倒影。
钟情说话做事,都有一种有条不紊的感觉。比如现在餐桌上,旁人问些什么问题,她绝不会立刻回答。
先咽下口中的东西,放下筷子,拿餐巾擦一擦嘴,再抬眼,慢条斯理作答。
这一点倒和从前差不多。
眼角余光扫到桌边,周思游瞥见钟情的手机与蓝牙耳机盒。
她猜测蓝牙耳机里应当放的是苹果女王的歌。当然,前提是,钟情这七年喜好没有太大改变。
可毕竟那么久过去了,兴趣爱好翻天覆地也说不定。周思游无由来地想。
正是这时,服务生终于端来一碗豆腐年糕,方铭顺势拿了个小碟子,向周思游靠近,又压低声音,“说啊?怎么不说了?平时不是小嘴叭叭挺能说吗?看到钟情蔫儿了?”
周思游一抬眼。
岂料下秒。
大概是在她们的对话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钟情也有所感应似的望过来。
竟让周思游不自觉开口,“你不记得……”
“嗯?”
钟情微微瞪了眼,有些迟疑。
撞进那目光,周思游移开视线,无由来地心虚。
左右接不上话茬,周思游的大脑宕机两秒,开口竟是:“小钟导,你的衣领上……有猫毛。”
方铭:“……”
“啊。”钟情放下筷子,手指在餐巾上轻轻一抹,侧了眼,拍一拍衣领。
“谢谢提醒。”她向周思游客套地笑笑。
眼见着钟情语气渐渐柔和,又瞥见身边经纪人写满“乘胜追击呀!”的鼓励眼神,周思游嘴巴不听使唤,一开口,意图直截了当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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