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像是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只甩来一句:
——小瞿,开你的车去。别管这么多了。
*
翌日清早,《无色彩虹》剧组照常开工。
前一晚葡萄酒庄的事情,不论是周思游当众把李印浇成落汤鸡,又或是李印大发雷霆,前一秒还吼着要让周思游吃不了兜着走,但最后却由于不明原因成了噤声的哑炮……所有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
酒庄狗仔遍地,本以为这事儿至少能在网上发酵几轮。
哪想一点儿风声都没漏。
谁的手笔?周思游不知道,反正她那小公司还不至于有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多半是牵了李印或于凝的别的什么料子,左右制衡,才把事情压下去。
化妆间里,周思游看着自家经纪人,眼里全是敬佩。
“少这么看着我,”方铭翻白眼,“恶心人。”
小瞿拍马屁:“铭姐你真的太神了!……”
方铭捶她:“好好盯着思游搞妆造,至少今天,片场里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她揉着太阳穴,又说,“这几天思游那个凯尔特海滨杂志的宣发正在做,我还得去对接那个事儿……”
方铭看向周思游,“你这微博是不是进组之后就没营业过?到时候挑几张杂志图Po一下,别整得和大咖一样不营业,粉丝迟早全跑光。”
周思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等方铭走了,周思游看向镜中的自己。
今天的戏份全在室内,是女主人公姜近被警察带回审讯室的情节。服饰偏向朴素,素色的高领冬装。
姜近的年龄设置本就和周思游本人相差无几,都在二十五上下;除去先前学生时代要将妆感化出几分稚嫩,如今的‘姜近’已经不再需要妆感修饰了。
是以这些天,周思游的化妆师并没有多作修整,只眼尾化得更细长些,额前碎发更杂乱些。
瞧见周思游眼下乌青,化妆师本想去拿遮瑕,却被周思游喊停。
周思游指着自己的眼睛:“这个黑眼圈就很符合姜近,也不浓。我觉得不用遮。”
化妆师一愣,又捉起手机向几位副导确认一下,才放下手中遮瑕膏。
“那……思游姐,我们妆造就算完成了哦?”
周思游向她应好,走去影棚。棚中,道具灯光都已齐全,季明欣与另一位男演员坐在审讯室里,开戏前,与周思游笑嘻嘻一问好。
摄像与场记对视一眼,都点了头。
摄像机开始运作。
这是一场无需走动的戏,所有行动和位置都有提前确认,本应该过得很轻松。
可才拍摄半分钟,周思游已经觉察不对劲。
面前的男演员几次三番走神不说,就连季明欣也频频出错,错在语气或表情。虽然细小,可整段的情绪却全然紊乱。
周思游背对着镜头,看不到拍摄组,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她们快要结冰的视线。
这段拍摄多半是个废稿。
导演却没有喊卡。
一段磕磕巴巴到没眼看的戏份终于结束。最后一句台词落地,周思游兢兢业业沉浸在戏里。
却仍没听见编导组的动静。
面前的季明欣显然知道自己搞砸了。她好像想说什么,却死活憋着,整个人僵直坐在椅上,不敢言不敢动。
男演员深吸一口气,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衣领,盯了周思游几秒,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开口。
周思游终于觉察不对劲,小声问:“你们怎……”
话音未落,大监后的钟情拿起对讲机,“三位演员,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应该都清楚。”她语气平静,却暗含些许讽刺的笑,“这段拍得很烂。”
放下对讲机,她淡淡补充一句,“烂到令人发指。”
坐在导演位置上的钟情,又成了剧组不苟言笑的钟导,没有半点儿昨夜失态的样子,一双眼冷着,面上读不出情绪。
但此刻显然是愠怒。
钟情盯着大监站起身,“今天这组戏,谁都不必拍了。”
气氛降到零点。
“哎,”副导一拍脑袋,立即满面堆笑地打圆场,“钟导的意思是,先休息一会儿,调整调整状态……”
副导走到审讯室内,三人面前,皱起眉,恨铁不成钢地指责:“说说,你们怎么回事?除了周思游正常发挥,另外两个人脑子里进水泥啦?……”
“正常发挥?周思游?”钟情忽而把她话打断,看向周思游,“你觉得自己演得好么?”
坐在椅上的周思游微微一愣。
她并不解钟情的这份发难。
却是周思游回头的瞬间,副导对着她瞪大眼睛。
副导拽向身侧一个工作人员,压低声音,却不掩惊诧,“负责周思游的化妆师,人在哪里?!这么明显的……”
化妆师?
周思游不自觉摸上自己的面颊。
她咋舌:难道、难道、是因为黑眼圈,对面两个人才频频犯错吗?她的黑眼圈这么丑、威力这么大吗?!
身后,钟情见她不答,抬眼一瞥,微微瞪几秒,头也不回走了。
随钟情走开,棚内无形的低气压松懈不少。
季明欣如临大赦,“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好像终于获得新鲜氧气的潜水者,一双眼睛瞪得好圆。
“思游姐——不要因为穿高领就松懈啊——走特写的时候看得一清二楚啊!”
周思游愣着眼。还想再问,工作人员已经领着早上那位化妆师赶来了。
瞥一眼周思游,小化妆师哆嗦一声,像是要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思游姐脖子上……”
背后是审讯室的硕大镜面。
——不明所以的周思游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整个脑袋轰地一下,懵了。
衣领颜色暗淡,边缘处,一个清晰的吻痕印在洁白脖颈。
吻痕红艳,如同充血,竟成了周思游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亮得彻彻底底,亮得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说:
该怎么告诉喝断片的小钟导,这玩意儿就是你咬的
第25章
脖子上有吻痕,这对某些演员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但周思游显然不在这类范畴里。
至少亲近的工作人员眼中,她是一个私生活挺明白的人。
是以今日状况,片场里的闲话风儿似的传了几轮,难免议论几句。
从妆造事故说到私生活,从人品作风又回到葡萄酒庄。
但她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钟情片场黑脸的事儿。
“小钟导最敬业,拍摄一半在主演脖子上看见这玩意儿,估计气晕过去了。”
“她就是个小古董,看到这种……咳咳,不气到炸才怪了!……”
“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伤风败俗’四个字……哈哈哈……”
——比钟情脸还要黑的,是方铭。
艺人谈恋爱,本没什么稀奇。
但总要向经纪人报备,才不至于翻车太严重。
化妆室里,周思游重新补完妆,方铭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脸色像打翻了的酱油瓶。
化妆师左右一瞧,感知到这份低气压,忙不迭退出化妆室。
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室内无旁人,方铭几步走到跟前,单刀直入:“谈恋爱为什么不和我说?”
周思游揉了揉眼睛。“我没谈。”
方铭‘哦’了下,“约·炮是吧?”
“……”
“哎,”方铭再次摆出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周思游,你说你,你从酒庄回去,到第二天开工,中间一共几个小时?怎么不就好好睡个觉,好好休息一下,非得去、非得去搞这种乱七八糟的……”
“我……”
方铭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等下好好演,千万别再出差错了。”
一道慌乱的叩门声打断她的话。
“思……思游姐……”助理在门外小声说,“小钟导说,你今天的戏份后推了……先让刘老师和季老师把查案的戏份走完……”
季老师就是季明欣,刘老师就是和她作搭档的男演员。
方铭提声问:“那我们思游推后的戏份,哪天可以再开始?”
助理:“不知道……很临时的决定,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安排……”
——无限后推的意思。
方铭于是无语地看向周思游,一脸‘你完了’的表情。
“钟导真生气了,气极了。”方铭说,“思游,你自求多福。找个机会向她好好道个歉。”
她拍拍周思游的肩,“保重。”
*
从化妆室回到影棚,一路上不乏撞上“我懂我懂”的揶揄表情。
周思游冷着脸,谁也没应。旁人自知没趣,干笑几声,转身投入工作。
走进影棚,周思游壮了胆子,不理会工作人员的猜疑目光,坐去监控镜头后。
摄像后的位置上,钟情不出意外地冷淡,对周思游的到来不闻不问。
影棚里气氛古怪起来。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都怕导演和主演要现场上演职场大战。
钟情掀了掀眼皮,只让她们好好演。
几位演员应声。交接之间,她们稍稍走神,又立即回到状态。
钟情提前的戏份是两位主要警官追查副线角色的剧情。
副线两位音乐家伴侣,在遭到勒索后,第一反应怀疑梁也。可还没追究多少,却撞见教堂教母对神父的私怨,她们意外得知,神父非法集资,种植有毒植草,戕害教众,也曾害过教母的孩子。神父借神佛洗钱,恰有二十万美金的周转亏损。
难道寄出邮件的人是神父?
不明真相的情侣,教母对神父的怨恨,形成一个杀意的闭环。
但这个闭环里,本没有袁青华和姜近的位置。
神父的体内有过量铅物质,这是教母经年累月“努力”的结果。
神父非法种植的植株是颠茄。
看起来是要毒杀神父,可为什么最后关头,神父又误杀袁青华?
梁也从不承认邮件是他发送的,可U盘里相片的存档和邮件源件却确确实实出自他的电脑。二十万美金只是巧合吗?如果真是姜近借刀杀人,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几个问题不解决清楚,这个案件永远不会和姜近有关系。
她只是教堂疑案里的边缘人物罢了。
任镜头后呈现出来的多么疑云重重,知道真相的周思游盯着影棚里,警局办公室里的刑侦白板,不免感到有些疲惫。
比起镜头里的真凶会不会落网,周思游更关心今天的拍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她什么时候能和小钟导说上一句话。
可惜,工作中的钟导眼盯镜头,两耳不闻身边事。在钟导心里,镜头里演员的微表情和小动作,自然比手机屏幕里上蹿下跳的聊天信息更有吸引力。
拍摄几幕,钟情干脆将静音的手机倒扣在地上,不再过问。
在聊天框里措辞再措辞的周思游,眼里最后一道希望的光,也被小钟导无情掐灭了。
*
等周思游熬到戏份结束,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影棚内收道具的收道具,挪场地的挪场地,演员被助理领出去,工作人员零零碎碎,各打招呼,也走出影棚。
自始至终,只有钟情仍坐在椅上,岿然不动。
她脊背挺得笔直,头发披在同一侧肩上,提着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
周思游站起,拖着身后沙发椅,拖拖沓沓走去钟情身后。
沙发绒面,摩擦地板时动静不小。但钟情无动于衷。
甚至笔下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周思游抬手,想要拍一拍对方肩膀,“钟情……”
钟情不动声色地一避。
周思游微愣。
手被躲开,尴尬地悬在空气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钟导,抱歉。”周思游于是抿了抿唇,直接认错,“我不知道脖子上有……嗯……总之,我是真的没有注意到。”
钟情并不抬头,不说话,浑身散发低气压。
周思游再说:“下次一定好好用遮瑕。一定好好检查妆造,不耽误拍摄进度。”
“——哈?”
钟情猛地回身,瞪圆眼,似是不敢置信极了,才哑着声音发问,“这是你以为的,这件事情的重点?”
撞进对方诧异的视线,周思游生生咽下那句“不然呢?”
不然呢?是怪你咬太狠,留印子了吗?
可面前钟情幽怨的眼神不似作假。
——电光石火之间,周思游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
她捂住下半张脸,抬眼问钟情,“你……你是不是醉了以后会断片?”
钟情反问:“关你什么事?”
周思游立刻确认先前的猜想:钟情喝酒断片,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思游于是试探地问:“钟老师,你就不好奇是谁咬的?”
像是听了什么极恶心人的话,钟情面色极差,一字一顿道,“我,不,关,心。”
骗人!周思游心想,她明明就很在意;几小时前工作人员八卦,这小钟导也在竖着耳朵偷听。
面前虽有误会蒙着,但此时此刻,周思游心里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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