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黑洞,世界颠倒。伊卡洛斯不再沉入海底而是拥抱太阳,天空的女儿不用化作泡沫也能获得永恒的灵魂,至于奥德修斯,奥德修斯——
年轻的水手,义无反顾撞进塞壬的迷障,月色的海中。
义无反顾、孤注一掷。绝命的从容。
如同阴雨的甲板上,与满厅辉煌灯火一墙之隔的她们,仓促地相拥相吻。
耳畔雨声淅淅沥沥,把钟情拉回七年前的雨天。
她恍然地想,当世界颠倒,时间后退、后退、后退……
——如果七年前的雨天,她能再勇敢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钟情又有些茫然,她的勇敢到底是什么呢?她没有底气说出自己的心意。倘若要将事情开诚布公,她不过是一个小偷、一个不告而别的骗子,一个自怨自艾的无聊的人。
周佳念……不会接受那样的她吧。
于是此时此刻,钟情只是希望,周佳念能原谅她一厢情愿的喜欢。
能原谅她的逾矩。
她伸出手,隔着细密雨雾,轻轻吻在身前人的唇角。片刻,才敢哆嗦着撬开她的双唇,递进舌尖。
一个生涩的吻,毫无技术可言,磕磕绊绊,大概随时会心虚到掉链子。
唇角有些疼痛,钟情根本就是在咬她——周思游无奈地想。
周思游看向咫尺之间的人。
钟情双眼紧闭,长睫战栗,伸出的双手都有些发抖。
明明很紧张。
即便如此,她仍然轻颤着唇齿,一点一点咬,一点一点舐,似抱着临近末世的心态,用尽最后一点勇气与力气,献一个吻。
周思游想到故事里说,塞壬的歌声是比礁石更锋利的武器。
可面前水色长裙的女人,仅仅用一个吻,就瓦解了她所有的防御。
让她不自觉迎合她,拥住她,回应那个笨拙的吻。
——可是,得到回应的钟情好像愣了一下。
她迷离地睁开眼,有些无措与赧然,想要退开,才挪了唇齿。但双手仍环住周思游的肩膀,慢半拍地没动。
周思游并不松开她。
身后的舱门粗糙,硌着背部,她拥着钟情,抵住她的后颈,单手撩开她耳边的发。
周思游的舌尖绕着对方的,横冲直撞,渐渐找到主导的位置。
花香的气息冲淡吻里的淡淡酒味。
被吻时,钟情在抖。
想逃开却做不到。
理智与她说这是抽身的时刻,可是感性被酒精裹挟,居然让她没办法清醒。
她沉溺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吻里,迎合又躲避,清醒又沉醉,来来回回,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克制不了。
那就沉溺吧,她想,即便不是下一刻末日,零点的钟声一响,清醒后也会忘记一切。
她感受着周思游的触感、周思游的温度、周思游的气息,顺从地搭住对方的肩膀,任由她抵住自己的颈与腰背,指腹揉搓在肌肤上。
有些痒又有些难耐,钟情却不想因此松开她。
难得趁着醉意勇敢一次。
——而另一侧,直至那些带着笑意的嘤咛从钟情的唇间溢出,周思游才忽然记起,钟情其实很怕痒。
周思游有些犹豫地垂下手。
是钟情拽住她,不断地靠近,踮脚撞进她怀里。
可就是她用力亲吻的那一瞬间,暴雨如注,船身陡然颠簸。钟情猝不及防地咬在周思游唇角。
周思游稍稍愣了眼。唇角被猛然擦碰,有些疼,留下些许血腥味道。
身后的厅门有人推搡,嘟囔几句,疑惑怎么打不开门。
被那嘈杂的声响一惊,拥吻的两个人倏尔清醒,做贼似的一望,眼底慌张。
*
宴厅大门敞开的一刹,空荡的甲板无人,只剩一片雨丝飘摇。
厅里的几位宾客望着雨夜喃喃,问归航的时间。
人声混了雨声,嘈杂又细碎,躲在下沉舱的两人并听不真切。
昏暗里,她们摇摇晃晃地抱着对方,一路碰撞地滚入下沉舱底。
逼仄狭小的空间,船身颠簸,人便跌倒。
钟情的腰撞到扶手,她吃痛,压抑着惊叫一声。
那嗓音敲上周思游耳膜,钝钝地痒。
周思游说不清为什么刚才,一听到旁人动静,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抱着钟情向别处避开。
——这对二十五年来逐渐嚣张,对什么事都理直气壮、大胆承认的周思游而言,是一种极端不正常的体验。
是心虚吗?不想被旁人看到?又或者根本就排斥第三人的靠近,潜意识里想要延续自己与钟情难得的暧昧相处?
周思游有些愕然,不太想得明白。
而身侧,因为撞击而吃痛的钟情,对着黑暗瞪圆眼睛,有了一瞬的清醒。
她注视着周思游,抬起眼时,眸里是清醒后的茫然。
“周……”
钟情小声呢喃,“你是周……”
好像忽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
周思游有一些失语。
她于是闷闷叹了口气,说:“周思游、周佳念,随你喜欢着叫。”
钟情不吭声,严肃盯来一眼,仿佛在审视。
周思游坐直身子,歪着脑袋,甚至还更近了半米,直勾勾盯回去。
双眼在黑暗中星子似的亮。
不过半分钟,钟情败下阵来,匆匆移开视线,喃喃说:“我的近视……好像更严重了。”
周思游不解。“为什么这么说呢?”
钟情低垂着头,忽然哀伤起来,说:“我、我们离得这样近,可是……我居然,还是看不清你的脸……”
“……”
周思游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回答。
她问钟情:“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情心想,好像知道,又好像……
她脱口而出:“不知道。”
周思游咬牙,再问:“你知道你刚刚亲吻的人是谁吗?”
钟情又摇头。“不知道。”
周思游:“……”
周思游莫名有些生气。
她皱眉,掰正钟情肩膀,脸色前所未有地冷峻。
“那么——钟情,你听好了,”她微微扬起头,“周思游、周佳念、小年糕——我不管你喜欢怎么叫我。”
“但是,你刚刚亲吻的人,是我。”
黑暗里的钟情并没有动静。周思游几分着急,追问:“你听到了吗?”
谁想得到钟情仍然一动不动,耍赖似的,装作听不见。
下沉的舱室浸在海水里,水面已经不似几小时前般明净。暴雨掩盖月色,海水沉墨,不再盈光。
钟情坐在圆形的舷窗下,眼神飘忽不定,身子却没动,铁了心一般,摆出一副灵魂出窍模样。
周思游意识到,钟情是在逃避她。
或者说在逃避现实。
她于是有点儿生气地想:钟情醉的时候都这样,醒了一定更赖账。
下沉舱外,甲板上渐渐有人聚集。脚步声稀碎,踩着雨声,凌乱至极。
周思游哪儿顾得了那些,和钟情把所有事儿说清楚,才是她此刻的头等大事。
周思游扶住钟情肩膀,不由分说捉了她手腕,直视进她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钟情,你知道我是谁的吧?你刚刚抱着谁、吻着谁,其实你都是知道的,对吧?”
钟情看向她,神色里几分懵。
装的。
周思游再往下说:“我就问你一句,钟情,”她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钟情,你不必和我装糊涂。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就问你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周佳念?
眼前的人与谈厌毕竟是血缘的母女。说话的停顿、严肃的语气,都让钟情觉得相似。
而谈厌的声音太折磨,重新回到钟情脑海时,竟让她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啪嗒。
周思游见到,身前本就没多少神采的人,此刻双眼盈泪,稍稍一闭眼,泪珠便成了断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莹白的面庞。
钟情别开眼,不住摇头,哽咽地答她:“我不要……我不要告诉你……”
周思游:“……”
周思游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语气太差,把人吓哭了。
酒后的钟情有一种患得患失的脆弱感,或说不安全感。什么也不确信,什么也不相信。
周思游觉得好心疼,伸出手,把人拥入怀中。
“好吧……”她低声说,“钟情,我不问了,我不问你了……别哭了,好吗?”
钟情靠上她肩膀,没说话,却还是摇头。
周思游顺着她脊背,稍稍抚慰。
却听钟情啜泣几声,忽道:“周佳念,你……你出道了……”
周思游:“……”
周思游心想,我出道都快两年了。
可开口还是附和:“嗯,我出道了。”
“佳念……”钟情说,“我在法国……看到了你的出道作品……”
“你还是那么好看……可为什么……”
她泪着眼问周思游:“可是为什么,你不多笑一笑呢?”
“……”
周思游心里回她,啊,因为那是一部复仇商业片啊。
一部将冷酷进行到底的商业片。
身前,钟情拉着她手腕,低垂了眼帘,泣不成声,近乎哀求:“多、多笑笑……多笑笑呀……”
“只有看到你开心,我才会觉得……那个时候的我……”
钟情发颤地伸手,似乎想触及周思游的眉眼。可毫厘差距时,她又退缩了。
是周思游追回她的手,紧握住,倾身追问:“什么意思?”
钟情重复地喃喃:“才会觉得,那个时候的我……没有那么坏……”
那个时候?
电光石火间,周思游陡然想到从前,那个分别的雨天。
狭小的下沉舱内,她难以控制地翻身上前,攀住钟情的肩膀,双手扣住她后脑。
“你说得明白一些,我听不……”
话音未落,下沉舱的舱门漏出‘咔嚓’一声响。
响动窸窣。舱门开启的瞬间,汹涌的人声溢入舱内。
人在遇见突发状况时,总是来不及反应。
此刻周思游与钟情卧倒地上,以一种极亲昵的姿态,相互搂着。
——在门外数十个人错愕的视线之下。
作者有话说:
干脆公开吧!(bushi)
周思游:钟情,你听好了!巴拉巴拉(大胆输出五百字)
钟情:装死
话说“周思游”不是艺名嗷,就是改了名,“周思游”和“周佳念”是现用名和曾用名的关系,不是艺名和本名的关系。
年纪:周24,钟25
第38章
“思游姐——”
季明欣的声音从人群里冲出来。
“哎呀!哎呀!哎呀!”她一边惊叫,一边挤进下沉舱。
“你们怎么摔成这样了!是因为游轮太颠簸了吗?你们还好吗?”
季明欣半掩上舱门,让门外人看不见里面状况,又让自己咋咋呼呼的声音能传出去。
“痛不痛?疼死了吧!毕竟摔成这样了!!”
季明欣不断强调“摔”这个字眼,试图救场。
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事情原委,只知道眼下情况实在火上眉梢。昏暗的舱室、些许酒气、两人互搂着扑倒在地上……
一个泪眼朦胧被压着,另一个强势,又被啃到险些破相……
怎么看怎么劲爆啊!
但即便吃瓜心切,季明欣也晓得,此刻帮周思游圆场才是最该做的。
毕竟周思游是她的好友;再者,这也是她的生日会,要是真传出什么事情,她也倒霉。
季明欣于是当机立断,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舱门紧紧闭合。
“思游姐!”她噔噔噔跑下台阶,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天呐!天呐!你的口红,好淫·乱啊!”
周思游没回过神来,愣着问:“什么……”
岂料身边,罪魁祸首抬起眼,认真向她解释:“周思游,你的口红,被亲花了。”
“……”
周思游看向她,无语极了。
所以问题来了——这是被谁亲花的?
答案不言而喻。
眼前还双眼湿润润的钟导呗。
季明欣站在她们旁边,张着嘴,五雷轰顶。
是周思游从情绪中抽离,率先站起身,扶起钟情,又向季明欣解释。“钟导酒品不好,喝醉断片,乱啃人。别介意,也别往外说。”
季明欣权衡一下吃瓜的心与求生欲,最终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给两人指了下沉舱舱尾的一个小门:“从那里出去吧——如果不想被所有人围观的话。”
*
季明欣虽关了舱门,又咋咋呼呼把原因方向引向别处,可下沉舱里,两人暧昧不清的姿势已经被许多人收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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